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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4、湖波渐长 ...

  •   在令仪的记忆中,列峥并不是个沉默寡言的人,相反,他比先帝还要更为亲和一些,偶有能见到的时候,他会给她带一点宫外的玩具,逗她开心。后宫里不允许外男入内,她并不知道列峥是如何能见到自己与纪飞歌的,当然年幼的她也没有管这么多。

      现在看着却更像是个将军了,窗棱里透进来的阳光似乎没有热度,列峥身立在斑驳处,开口便是沧海桑田,“要说什么事?”

      阴影中的令仪有张白皙的脸,眉目分明的模样,很容易让人想起那些往事,她眉梢微微一动,“您悔过么?”

      列峥默了一瞬,但令仪将话继续了下去,没有给他回答的空隙,“人生无悔这四个字,说来太难,便是许多圣人也不能够。但我想问您的,是当年的那一桩事,”她唇齿开合,“当年晚宴后我母亲酒醉,您趁乱进了她的宫门,拨起她床帏时的瞬间,您悔过吗?”

      轻言细语犹如惊雷,列峥脸色剧变,周身的气势都沉了下来,大有一副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意味,“丫头,有些话不能乱说。”麒麟杖在地上一杵,震起无数细小的尘埃,在光棱中慌乱逃窜,“还是你觉得反正命不久矣,才敢在老夫面前张口即来?”

      “命不久矣么?”她的唇角反而绽开出花来,向前几步,光影慢慢镀上她秀美的轮廓,不可方物,那双眼是被春雨所润泽的,眉头蹙起,就有蒙蒙雾气,“即便是你的亲生骨肉命不久矣,你也无动于衷是么?”

      列峥一句胡扯出了口,转念却是怔住了,眼睁睁看着令仪站在原地,神色淡然地说出这句惊天之言,“你难道不知自己是令仪生父么?”

      这话如银瓶里乍然迸出的水浆,照着天光,将列峥晃得一阵眼晕,扶着麒麟杖站稳了,还是没能平复胸前的起伏,他倒退了一步,避开刺目的光线,微眯起眼看向令仪,“丫头,你当老夫傻?你母亲已经去了这么多年,只凭你一张嘴说是老夫的骨肉,老夫就这么信了?”

      他神色骤然沉下,带着怒意呵斥道,“老夫还未年迈至头脑糊涂,任人愚弄的地步!这样的鬼话,你便去阴曹地府,说给鬼差听吧!”

      盛怒之下焉容完卵,列峥重砸了麒麟杖三下,齐溟便领着人冲了进来,不由分说将令仪押下。列峥手下的人都是练家子,却被她挣开了一只手,在列峥转身去的前一刹那伸到了他面前。

      那只手,纤瘦有力,指尖干净莹润,较之书画针线,持弓握剑更佳,正与列峥的记忆重叠,他看着那截细瘦的手腕,一时怔住了,又听她说:“是或不是,验一验不就知道了吗?”

      恍如回到那年大雪的长安。

      先帝站在丹陛之上,也是这样的一句话,从此拉开悲剧的序幕。

      纪飞歌于列峥而言,是心尖上的明月,向来只敢远观,他知晓她待他只有敬重,所以从来不敢越雷池一步。

      偏偏那次。

      应是被杯中的酒迷昏了头,他竟敢拉下那恍若云烟的帘帐,眼前是赤色的火,焚尽了他的理智,他抱着她,声音都在颤。

      飞歌。

      她没有反抗,是酒有问题,按理来说他不该趁人之危的,他该克制,他从来都是能够克制住自己的人。

      但是酒有问题。

      一切都推给了那杯酒,醒来的时候纪飞歌已经不在了,是她的侍女站在床前,低垂着眉目对他道:“将军与娘娘做错了事,娘娘已不忍再见将军,还请将军速速离去,莫要滋生其他事端了。”

      再多的悔恨也无法弥补昨夜的事情,列峥趁着夜色仓皇离开,接踵而至地便是一道道圣旨,明升暗贬,夺了他的兵权,他知道是她在背后授意如此,再不能有半点抗拒的念头。

      彼此敬重的情谊,到底是毁在了他的不克制。

      齐溟在他身边低声,“将军,我看这丫头与她母亲一般善于诡辩,且不要与她多说了,当年便是她母亲施计将您架空,现在,您还要再听她的花言巧语么?”

      另一边又是令仪的声音,“母亲托梦让我问一问你,当年的事情,你真的忘了吗?”

      但到底抵不过心魔,列峥一挥手,额角隐隐有青筋暴现,“验!”

      除却令仪之外的所有人都怔住了,齐溟面色骤变,本想出声阻拦,却又收住了口,这些年列峥是如何过来的,他并非不知,赵令仪搬出来的救兵比天还大,但凡是与纪飞歌有关的事,列峥都无力抵抗。

      手底下的人静默着分列开来,将令仪与列峥围在中间,齐溟端上一碗水,将小刀交付给列峥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劝了一句,“取血伤身,将军务必三思啊。”

      列峥颔首,是心中自有分寸的意思,刀锋从手指划过只是一瞬的事情,他连眉头也未皱一下,紧接着便向赵令仪招手,“来。”

      令仪上前,瞧见了齐溟那张板着的脸,齐老先生身怀绝世之才,却甘愿侍奉在列峥这个落魄将军身侧,其间情谊实在令人感叹。因身着男装,那袖口于她而言确实宽大了一些,在水碗之上挽起袖面露出指尖的时候她抖了抖袖,不慎碰到了碗沿,水面微漾,齐溟皱着眉质问,“你为何身着男装?”

      令仪微微抬起了眼,“从宫里出来时的那身衣服脏了,寻不到换洗的,只有这一身了,先生是想我浑身脏污地前来么?”

      齐溟挑了挑眉,便也罢了,只看着她取过小刀,在指尖轻轻一压,血珠便顺着刀锋往下滴落。碗底是列峥的血,二人的血本是相隔,却莫名因那氤氲出来的血丝牵连到一起,最终相溶。

      列峥两步走上前来,往水中看了一眼,则是愣住了,齐溟也面色复杂,转头看了看列峥,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是好。

      只有令仪,用袖口压住指尖的伤,轻声说道:“是杀或是押送皇城,将军请便吧。”

      “将军!”齐溟咬着牙道,“这……”

      列峥的神色终于缓了过来,他长舒一口气,“都下去吧。”

      侧过身对齐溟也说道,“你也下去。”

      齐溟脸上尤有不甘心的神色,但终究还是退下了,屋内又回到只有二人时的安静,尘埃落到地上又浮起,终究是列峥先开口,“你……是什么时候得知的?”

      令仪垂下眼睑,“不久之前。”

      “如何得知?”

      “母亲遗物中,有一枚锦囊。”

      她从怀中缓缓取出那枚锦囊,因年岁而显得陈旧,交到列峥手中的时候,却能感受到久违的暖意。列峥眉头动了动,临终前留下锦囊,确实是纪飞歌会做的事情。

      他把锦囊打开,里面是一封信,信纸泛黄,脆得仿佛一抖就能碎裂,上面的字迹熟稔,一字一句读下来,列峥已潸然满面。

      “糊涂,糊涂了……”语句哽咽,年迈的将军红了眼,背过身去,将泪痕擦掉,又再转过来,仔仔细细地打量着令仪,她是不小的年纪了,小时候还是个甜美活泼的女娃,去了一趟蜀地回来,满身尽是冷清。他拉着她坐下,在光影里神色慈蔼,“这锦囊,为何在当年去蜀地的时候不打开?”

      世事将她磨砺得冷情,便是如此场面,也难以从她神色中寻得半点动容,“母亲说非生死关头,不能妄动。”

      “傻孩子。”

      喜从天降这回事,列峥是头一回体会到,但年迈的将军从喜悦中醒过神来,想起了当前的局面,眉头紧皱,“这件事情不太好办了,息丞那里倾天下之力在寻你,你到我这里的事情可能已经有人传到他耳朵里了,不出半个时辰,他便会到这里来。”

      列峥来回走了几步,把她拉了起来,“你还是速速离开此地,之后再做打算。”

      令仪面色一沉,“母亲血仇,不报?”

      “他是受你母亲之托,保住你的命,若真要说起来,他对你母亲是用情最深的那个……”

      拿情深当借口,实在是可笑,令仪退开一步,向列峥拜过,“既然如此,便当令仪不曾来过,告辞。”

      言讫便要离去,宽大的袖口在光亮处划开圆弧,就听到列峥在她身后说道,“且慢。”

      令仪并未回头,“还有何事?”

      “国师不能死,”列峥眉头紧皱,耐心地劝解令仪,“赵家血脉与神宫缺一不可,若无国师坐镇,江山不出一代,必会拱手让于他人。”

      令仪微微眯眼,转过半身来,侧看列峥,“赵氏血脉只剩我一人?”

      见列峥颔首,她于明暗中勾了勾唇角,“可神宫传承,并非息丞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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