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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噩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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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培盛却像是到想到了什么,从牙缝里嘶嘶挤出几声窃笑。
雍正被激得呲目欲裂,手上又重重地加了几分力,竟欲置苏培盛于死地:“大胆奴才。”
苏培盛掰开其锁住咽喉的手,擦去了眼角的泪,粗喘了几口气,才哑着嗓子道:“主子见谅。奴才只是觉得自己这一生活得就像是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雍正已到了油枯灯尽之时,只强撑着最后一口气,一手撑于床侧,另一手抓着明黄的寝衣压在胸口处,半垂着头,咳得撕心裂肺的,“连你也敢嘲讽于朕。”
苏培盛苦笑道:“自奴才进宫起,便跟着皇上。这一跟,就跟了五十余年。主子待奴才的好,奴才都记在心里,未敢有一丝忘怀。”
雍正的脸色缓上几分,仍难解心头之气。他接过苏培盛递来的帕子,“花言巧语。”
苏培盛顺口接道:“奴才那是肺腑之言。”
话音未落,两厢静默。似又回到了旧日时光。蝉鸣慵懒,日光灼热且躁动地烘烤着大地,空气中仍留有未退尽的莲香,却再不见少年挥笔磨墨之影。
雍正半是惆怅半是怔然,问道:“朕自问并无一丝一毫地薄待于你。为何你不愿跟着朕走?”
苏培盛起身,扶着雍正的膀子,在其身后垫上几个软枕,“因为奴才累了,奴才不想再做一条别人眼中摇尾乞怜的狗。若让奴才自己做回主,奴才也想过回寻常男子该过的日子,娶妻生子,含饴弄孙,孝顺父母。”
雍正抓着苏培盛的腕子,急急道:“朕不允。”
苏培盛由着面前的君王使着小性子:“那就让天做主。”
雍正强词夺理道:“朕是真龙天子,自得上天庇佑。”
苏培盛只得哄着这活祖宗,“是。是。皇上金口玉言,说一不二,就连上天也不敢违抗您下的旨意。”
凭着他好说歹说,雍正就是拽着苏培盛的手腕不放,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门外响起了隐隐的哭泣声。那是只有寝陵里才会出现的幽咽与低泣。
雍正侧着耳朵,细细辨着,“这是哪儿穿来的哭声?”
苏培盛答道:“是各宫的娘娘们在哭。”
雍正又问:“她们是在为朕而哭吗?”
苏培盛练了袖子,愈显恭敬,“不,她们是在为自己而哭。”
雍正的脸上露出明了的神色:“她们是知道朕要死了。富贵、权势、帝位、美色,这些我曾牢牢握于手中,最后却都如流沙般适于掌心。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
“陪盛,你说你累了。朕又何尝不是呢?父子相疑,手足相残,朕这一生是在与天争命,与地斗法。尝尽冷暖,唯你朕不能放手。朕心悦于你,却每每总叫人低看你一等。你即不愿屈就朕,那换朕来屈就你。”
“朕愿意等你。就像戏文里唱的那样——海枯石烂,至死方休。”
...
那最后几个字在雍正含糊的语调中渐不可闻。
苏培盛伸出的手在剧烈地颤抖,他的两条腿颤颤巍巍地击打着床沿。他把手探到雍正的鼻尖底下。再没了出气。他“卟通”一声扑在地上,眼里滚出两串泪。泪流干了,成了血。血珠子顺着他干瘪的两颊划出两道丑陋的曲线。
这是紫禁城最后的余晖,苏培盛站起来,抹干泪,推开门,稍稍抬头,那笺凌空翘起的飞檐邸吻上,那层淡淡的金色随着日头偏西,逐渐退去。
“皇上驾崩。”
作者有话说
第43章 噩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