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照》终南摩诘

33、水是眼波横，山是眉峰聚（下）

　　钱孝一坐下，那人就说开了：“钱大哥，这几个月幸亏有你和大娘收留了我，我才能有个容身之处。若你不嫌弃，我以后就认你做大哥吧。”说完也不等钱孝答话，便又继续说了下去：“钱大哥，你是个好人，今日之事我也就不瞒你了。我原本是开封城里领枢密院事府上的厨子，不瞒大哥说，府上的蔡大人正是皇上面前的红人，而且因为我的厨艺对我也好，原本我在开封城里过得好好的。可…”说到这里，他语速也慢了下来，钱孝看他情状知道他该是有什么难言之事，便拍拍他的肩膀说：“过去的事，不想说就不用说了，往后就向前看吧。你要是想留下来，就在这儿住着，以后每日和我一起去店里做事。要是想走，我这里也有点小钱，就送与你充作路上的盘缠。”

　　那人听了钱孝的话，猛地抬头，抓住钱孝放在他肩膀上的手：“钱大哥，我自幼父母双亡，早早地出来学了门手艺，又因为机缘凑巧到了那蔡大人府上，才能过了几天风光日子。只是我，唉，这几个月我想着在开封城里的日子觉得就像是做梦一样。钱大哥，我自小没有父母教导，学着做饭时只顾着学手艺，等到进了贵人府上又因为这门手艺得了信任，日子越发好过，听着周围人的奉承就什么都忘了，等到手上赏钱越来越多时，就和他们一起去妓馆里。钱大哥，我，我当时去那里时认识了一个有名的妓女，和她处了一些日子，她对我总是挂念照顾，我以为自己遇到个好的，也不听周围人的劝，就拿出了不少积蓄替她赎身，又买了个小宅子娶了她。我原想着自己得蔡大人的信任，又有好手艺，现下又娶了这样一个美人，心中只觉得十分痛快。可今年年初，有一天我晚上回家时，就见到家里乱糟糟的一团，到处都被翻过，就连那妓女都不见了。我心中着急，就到处找人问，那时才知道那妓女看我每日不在家中，早已经又找了个相好，趁着我不备，把家里的金银细软都卷了同她的相好跑了。我听了心中又急又怒，恨不得把那对奸夫□□找出来当场砍了。大哥，你不知道，我自从娶了那女人，再也没有上过妓馆，每日得了钱总是交给她，看她身子不舒服了赶快找大夫给她看，又给她买这买那，到头来她却这样对我，我恨啊！后来我心中实在忍不下，就和蔡大人府上禀明辞了，想着在东京城里我找不到她，那我就出来找，总有一日找到她我要问问她，她为什么要这样对我。后来我就到处走，几个月前我到了杭州，正好进了大哥店里。这几个月我随着大娘和大哥一起过日子，也慢慢想开了，出了这样的事，不是谁的问题，是我没找对人，有多少好女人我不要，偏偏贪图美色在那婊子行里找，我也是活该。钱大哥，我想通了，以后我想跟着你好好干，我也不要什么月钱，只要大哥还像过去这几个月这样，收留我就行了。以后等我慢慢攒了银子，加上我身上原有的百来两，就和大哥把店子做大了，也算是干了件正事。”

　　钱孝听他说完，只问了句：“你认了我做大哥，我也总得知道你姓甚名谁吧。”那人听了钱孝这样说知道他已经允了自己的话，心中激动得不行，又听钱孝问他姓名，连忙回说自己姓李名吉。之后二人又说了一阵，钱孝只觉得自己终于有了个贴心的兄弟帮手，李吉则是觉得生活终于有了正常的奔头，俱都高兴不已，自此李吉便在钱孝家中彻底安下家来。

　　那李吉的手艺自不必说，钱孝有了这样的得力人帮着，慢慢地两人就将原来一个小小的食店做大了，不仅做成了大酒楼，还开了不止一家。到后来，这钱孝又拿了银子买了肉铺，开了酒铺和贩茶叶的铺子，还置下了良田美宅，逢着每年的四月初八和他老娘的生辰，还为杭州城中的贫苦百姓施善发粮。到如今，这钱孝已是过了不惑之年，也终于成了杭州城里出名的钱大善人。

　　说话人说到此处便停了下来，厅中的众人听了这一番发家事迹也都感慨不已，直叹着这钱大善人确实是个少见的好人，先是穷时拾到百两银子却能老实奉还，之后又收留了一个赖吃赖喝还不爱搭理人的陌生人，也怪不得他能时来运转挣下那么多的家财。

　　过了一阵，厅中有个北方口音的客人开腔了：“邢老儿，照你这么说，这钱大善人三十多岁时还未曾娶亲，可我这次来贩茶叶，怎么听得有人说他已经娶妻了，娶的还是个二十多岁的美娇娘。”这话一出，厅中众人顿时又起了兴趣，都催促着那邢老儿继续说下去。晚照一介女子听到这样的话觉得有些羞意，只是此时若是走出去更加不便。心中踌躇了一会儿，又想到这毕竟是大庭广众之下，那说话人即使要讲也会注意分寸，才终于安下了心神。

　　那邢老儿听得客人问话，先是一直不出声，直到看众人几乎都将目光投向了他，且各个脸上都是一副急切之色，方慢慢开口说：“这钱大善人确实如这位客人所言，已经于去年娶亲了，而且也确实是娶了个二十多岁的妻子。只是很多人都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啊。”说道这里，那人又停顿了一会儿，扫视了厅中众人一回，才继续说：“这钱大善人娶得却不是个黄花闺女，而是个二十多岁的小寡妇呀。”他话音刚落，就听得刚刚还鸦雀无声的厅里顿时响起一阵阵说话声。

　　邢老儿似是很满意自己做出的这番效果，此时正闭上了眼睛，手捻着胡须笑着。一会儿就有说话声再次响起：“邢老儿，那你…”这客人话还没说完，就见邢老儿抬起了手，眼睛也睁开了，笑着说：“这位客人，莫急。我们这钱大善人不仅是个好人，还是个怪人。寻常人定是不愿意自己妻子之事被众人说三道四的，这钱大善人却不是个寻常人，我听人说，钱大善人说了，只要说得对，便是说到开封城去也无妨，只是不能添油加醋地乱说乱传。”“那你就快给我们众人细细说啊。”厅中有人催促道。邢老儿摇摇头：“说是能说的，只是现在已经快到申时末了，邢老儿我家中上有老母，下有幼子，得早些回家去。诸位如是实在想听，明日过了午时还是在这酒楼二楼，我邢老儿再来给大家继续说。”说完便站了起来，向众人拱了拱手，转身下楼了。

　　慕学看那邢老儿下得楼去，也回头对晚照说：“晚儿，那我们也早些回去吧，明日我得出来到各处香粉铺子看看。我刚刚听到有客人说，这家酒楼有道名菜唤作西湖醋鱼，我们今天也没点上，明天正好中午过来吃了，再听这邢老儿说话，你说可好？”晚照自然是点头答应的，两人便一起下楼出了酒楼，回到客栈中休息。

　　第二日一早寅时刚过，慕学便起了床，看晚照也想随他一同起床，忙摁住了她只说让她多睡一会儿，自己因为要四处走动也不方便带她出去，等快到午时了他再回来接她，两人一起去那间酒楼尝尝西湖醋鱼。晚照听了也就不再坚持，只是一直看着慕学洗漱，等他出了门便又躺了下来。谁想她刚刚躺下，便听到有人又进了房间，吓得她连忙裹了被子坐了起来，却见是慕学又转了回来，只见他几步走到床边亲亲她的额头，又嘱咐她不要忘了下去吃早饭，才又转身出了门。晚照看他这样关心自己，心里一甜，高兴地笑了一下复又躺下了。

　　……

　　到了中午，刚过午时没一会儿，慕学便回来了，进门看到晚照正拿着自己从前给她买的《杜工部集》坐在桌边看着，就说了声：“我回来了。”说着便走到她身边坐了下来。晚照抬头见是慕学回来了，忙站了起来对他笑笑，又取了桌上的杯子倒了杯茶水放在他面前，看他额头上冒了许多汗出来，就坐了下来替他细细擦着。等擦完了看慕学只是看着自己也不喝水，便亲手端了杯子递到他嘴边，口中说着：“大学，你喝口水吧，外面天热，喝口水好歇息会儿。”慕学听她这样说低头直接就着她的手便喝下去半杯水，看晚照放了杯子，便拽了她紧挨着自己坐了，说：“我们这趟出来真是件好事啊。晚儿，你现在都这么会体贴你夫君了。”晚照听他又这样油腔滑调地和自己说话，就回了句：“夫君，我知错了，你以后莫要再这样和我说话了。”慕学听她认错笑了一声，又将她从身边抱了坐在自己怀里：“晚儿，我就喜欢你这么对我，你以后就是回去了也不能只顾着眉豆就不理会我了。嗯？”晚照赶快点点头，靠在慕学怀中坐了一会儿，又开口问：“大学，上午出去找得怎样，还算顺利吧？”

　　慕学听她问话，有些面带忧虑地摇了摇头，说：“铺子倒是很多，只是香粉都有些贵，如果就这么买了回去，恐怕时间长了我们吃不消，这几日我还是再仔细问问吧。”说完看晚照似是要开口的样子，就将她又放在自己身边的椅子上，说：“晚儿，你不用担心，再找找肯定能找到我们能买的东西。现在已经过午时了，你第一回来杭州，总要吃点这里的菜才好，我们这就走吧。”晚照听了便没有再多说，站了起来稍稍整整衣衫，便和慕学一起出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