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照》终南摩诘

32、水是眼波横，山是眉峰聚（中）

　　说话人说到此处，便停了一停，看看厅中的客人大多都望着自己等着自己继续往下说，满意地笑笑，又捋捋长须，方才继续说了起来。

　　话说正当钱孝家门前众人打的打，闹的闹，骂的骂，一片乱哄哄之际，恰好县尹相公从这街上走过，听得此处的喧嚷声，便吩咐轿夫歇了轿子，让跟着做公的拿来人审问。众人中有那怕事的见此情景便四散走开去了，也有几个胆大的，就站在旁边看这县尹相公如何断这段公事。

　　却说几个做公的将那汉子和钱孝母子一并拿到县尹面前，当街跪下让他们各诉其情。汉子道：“他拾了小人的银子，藏过一半不还。”钱孝道：“小人拾到银包听了母亲言语好意还他，他反图赖小人匿了他的银子。”县尹又问众人：“谁能做证见？”众人都上前禀道：“那客人失脱了银子，正在茅厕边抓寻不着，这时钱孝自走来承认是他拾走了银子，又引了这客人回去还他，这是小人们众目共睹。只银两的数目多少，小人都不知道。”县尹听了众人回话，想了一会儿说道：“你们两下不须争嚷，我自有道理。”说完便教那些做公的带拿这一干人到县衙中去。

　　到了县尹外堂，众人俱跪在下面。县尹着人取了裹肚和银子上来，又吩咐府吏把银子兑准回复。过了一会儿，府吏复道：“有一百两。”县主又问汉子道：“你银子原有多少？”那汉子回复道：“一百六十两。”县主道：“刚刚是你看见他拾取的，还是他自家承认的？”汉子又回：“他亲口承认是他拾到了小人的银包。”县主便说：“他若是要赖你的银两，何不全包都拿了？却只藏了一半又自己向你招认出来？他若是不认，你又如何晓得是他拾到了银子？可见他没有赖银之情了。你失的银子是一百六十两，他拾到的是一百两，可见这银两不是你失掉的那些，必然是另一个人失落的。”

　　汉子此时听县尹这样说也急了，跪着向前两步说道：“县尹大人，这银子实是小人的，如今小人情愿只领这一百两回去。”县尹说：“数目不同，如何能让你冒认得去？这银两既不是你失的，以本官之见，合该断与钱孝领去，让他贴补生计奉养老母；你的一百六十两，还是自去抓寻吧。”钱孝得了银子，对着县尹相公千恩万谢一番后便扶着老母亲回家去了。那汉子心中不忿，只这是官断，又如何敢再上前争要，只得含羞噙泪而去，围观的众人见了这样的结果也无不称快。

　　却说钱孝得了这百两银子之后，真就如他之前所言，都把来做自己贩油的本钱。也是这一场公案的缘故，众人都晓得了他品行良好，人又孝顺，因此他的卖油生意便也越做越顺利，两年之后他不仅在县城里有了自己的油铺，又雇了个小子替他看着，甚至还在杭州城里和人一起开了个小店面卖各种饮食果子。

　　也是合该他发大财。有一日晚上他要关店时，店中正好有个醉鬼赖着不走，钱孝急着回家去，便上前催促于他。谁想那醉鬼不仅不给饭钱，听钱孝这样来催他，甚至还大声骂嚷说钱孝这里的饭菜味道太差，又说酒也不新，给他吃这样的酒菜他是断然不会付账的。

　　钱孝这日临出门时，老娘就吩咐他让他早些回去，说是有个媒婆要说个媳妇与他，因而那晚他本是想着早些关门回家去的。可他临要关门时恰逢这个客人进来嚷着要吃饭，又呼啦啦地点了一堆，钱孝心中到底舍不得那要到手的银子，便耐着性子给他一一做了，现在看他这样，心中一股火气直冒，当下便要拖了这醉鬼一起去见官。

　　不想那醉鬼听了他这样说也不惧怕，只是一味赖着不走。钱孝本也是吓唬他想让他赶快给了饭钱，自己也好关门回家。此时见他这样一幅烂泥糊不上墙的样子，索性也不问他要钱了，只好言和他说自己要关门了，也不收他的饭钱了，只请他现在离开店中自己好关门回家。那醉鬼却像是打定主意不走了，无论钱孝怎么和他说话，只是借着醉酒不予理会。

　　钱孝看着时辰越来越晚，担心娘亲在家中等着担心，最后心一横，一把拽住那醉鬼说了声你既不想走就跟着我回家，等你明日酒醒了就给我做几天工把这酒菜钱补上，说完就把他拽了出去又麻利的锁了店门准备回家。那醉鬼也不知为何，听了钱孝这样说倒像是酒醒了一般，不声不响地就乖乖跟了钱孝回家。之后便在钱孝家里住了下来，每日和他一道进城里去店中做工。期间钱孝几次和他说酒菜钱已经补上了，让他只管放心离了店走吧，他只是充耳不闻，照旧是早上跟着钱孝去店里帮着工，晚上又跟在钱孝身后回家歇息。

　　钱孝和自己老娘说了，他老娘看看那人老实的样子，又听他大娘大娘地叫着，便和钱孝说恐这人是个无家可归的，只他看着也像是个勤劳本份的人，自己家中也没有什么不便之处，如今钱孝城里店中因当初的合伙人走了也正好缺个人手，不如就让他在那里帮着照应吧，其它的事等以后慢慢再说。钱孝一向听自己娘亲的话，此时见娘亲这样说也就不再多说，从此那人便算是在钱孝家中落脚下来。只是他也不多说话，每日除了在店中干活，以及回来后清扫收拾家里帮着干些家中的活计，便是闷着头不说话。钱孝有时和他搭腔，他也不理，有时若是和他多说两句他还会朝着钱孝发火。于是几月下来钱孝母子硬是连对方姓甚名谁都不曾晓得。

　　这样过了几月快到腊月时，钱孝城里店中的各种事情更加繁杂。不巧的是，此时钱孝家中那六十多岁的老娘也不知怎地生病了，钱孝一向是个孝子，看看娘亲生病便想索性这年就早些关门，自己也好服侍娘亲，便和那人说了一声。不料那人听了钱孝说的话却不像以往一般只是应一声便算，而是回了句：“那你在家中照顾着大娘吧，这些日子我去店里照应就行了。”之后也不多说便大步出了门走了。

　　钱孝听他话说得含糊便想喊住他，可看看炉上煎的药已经快好了怕自己追出去又把药给烧糊了，又想反正炒菜端饭也不是太难的事，大凡过日子的人都会这些，料他也出不了什么大的纰漏，也就没有再喊出声来，只是在家中细心照顾着自己生病的老娘。

　　过了五六日钱孝老娘的病好了，钱孝遂彻底放下心来。这一日中午，钱孝等着老娘睡了，想着店中现在也不知怎么样了，便出了门。等看过县城里的油铺生意后，就急匆匆地赶去了杭州城里自己食店中。到了那里，却见到店中围了里三层外三层的人只把个小铺面挤得水泄不通，钱孝一番努力好容易进到了店里，就见有相熟的食客朝他走过来又拍着他的肩膀大声说着：“钱掌柜的，你何时寻来这么个好帮手，做的这饭菜，啧啧，真是绝了。”钱孝此时正一头雾水，听人家这样夸，只得胡乱点点头算是应过了，就向铺子后间的做饭处走去。

　　进得里面只见里面烟雾朦胧，钱孝定睛一看，就见那人正在灶台前全神贯注地炒着菜，钱孝看了一阵那人方觉到有人进来，转头见是钱孝也不说话，只点点头就算是打过了招呼，便又转回头去继续做菜。钱孝看了一阵看他丝毫不见忙乱，又闻着做出的菜实在是香，便放下心来不再插手，转身走到外面就开始招呼客人收拾桌子，只是手上做着事心中却是憋了一肚子的疑问。等到了晚间好容易送走了最后一位客人，两人也吃了点饭又收拾过了，便关了门一起回家。路上钱孝一直等着对方说话解释，那人只是向前走着也不开口。钱孝终是忍不住问了他两次，那人还是不答理他，最后钱孝心中想这人既有这样的本事却宁愿窝在自己这小店中，想来该是有什么前情往事，可经过这段日子一起生活，又觉得他不像是犯了事跑路的，现下对方既然不愿多说那自己也就不用再问了。

　　回到家中两人各自洗漱后便去睡觉。钱孝刚刚睡下不久，就听得有人轻轻敲自己的屋门，便披了外衣下床开门，就见门外站着的正是一直住在自己家中那人。那人看他开门，自顾自走了进来在桌边坐下，又点上了灯。钱孝看他这样心知他有话要说，只是不知他是要说自己的往事还是因着今日之事想要离开，又怕惊动了老娘睡觉，就赶快关上了门随后也坐在了桌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