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照》终南摩诘

31、水是眼波横，山是眉峰聚（上）

　　“大学。”
　　“你醒了？”
　　“嗯，我怎么睡着了？”
　　“昨晚眉豆那么哭闹，你哄了她半宿，早上我们又出发得早，怎么会不困。”
　　“哦。”说话间，晚照便从慕学怀里坐了起来，低头整理了一下衫裙，又抬起头来问：“大学，我们走了多远了？”慕学便揭起帘子往外看了看，笑着回她说：“还早着呢，这才走了不到三个时辰，我们这么走，至少也要三天才能到杭州城里。不过，应该能赶得上四月初八的浴佛斋会。”

　　晚照听了嗯了一声，又想到慕学抱着自己睡了快有一个时辰，想必现在他的胳膊都麻了，便稍稍侧过了身子抬起手来替他揉着胳膊。慕学看她这样体贴也没有多说，只笑了笑便又继续掀了帘子看外面。

　　晚照静静地揉了一阵，便和慕学聊起话来：“大学，你说眉豆醒了看不到我们会不会像昨晚一样闹得厉害？”慕学听她这样问，就放下了帘子，将身体靠在车子后壁上和她说起了话：“她应该总要闹一闹的，还好现在你也不用给她喂奶了，家里又刚刚搬了房子，现在天气也好，她要是闹起来，估计娘跟前两日一样把她抱到院子里走走就好了。”说到这里，他停了一阵，再开口时语气便仿佛轻松了许多：“眉豆这小鬼生下来一年多了，这次幸亏有爹娘，我们才能趁着找香粉生意出来一回啊。晚儿，你说眉豆是个女儿，怎么还这么能闹？”说着便将胳膊从晚照手中抬了起来又反握住她的手笑着说：“今天要不是眉豆离了你，你也不会想起来还要替我揉揉胳膊，你说是不是？”晚照听他这样讲便有些不好意思，心中觉得自己这一年多来确实忽略了慕学许多，又想起娘亲和自己闲聊时嘱咐过的话，便暗暗想着以后的日子自己万不可再像之前那样只顾着眉豆了。
　　……

　　这样行了三日，二人终于在四月初八前一日的傍晚时到了杭州，随后又在城里一家客栈中住了下来。一晚休息后，第二日早上，慕学便陪着晚照去往位于西湖西北的灵隐寺中上香。因四月初八乃是佛祖释迦牟尼显世降生之日，灵隐寺又是江南名刹，这一日寺中自然是香客如织，再加上寺中的僧侣煎了香药糖水向民众分发，就更是把个寺庙挤得水泄不通。二人好容易过了天王殿来到庭院中的大雄宝殿前，已是快到正午时分，只是看看殿前等着上香的信众仍有长长的一列，便耐了性子排队等候。

　　等了足足快有一个时辰，二人终于进得殿中到了那释迦牟尼莲花坐像前。晚照此时手持线香站在这妙相庄严的佛像前，想起在刚刚等待中回想起的自己自及笄之后这四年的境遇，心有所感，便跪了下来向佛祖许下愿家人平平安安，故人皆得善缘，夫君生意兴旺三个心愿，又虔诚地磕过头，才又站立起来，上前几步将手中的线香插入佛像前的香鼎中，随后便和慕学一起从殿中退了出来。

　　出了寺院，二人俱已是饥肠辘辘，没有等回到客栈用饭，便在回去的路上寻了一家酒楼走了进去，又随店中小儿子的引导上了二楼在临窗的位子上坐下，之后点过了菜便耐等着。

　　等二人用过了饭已是未时过半。因晚照是头一回来杭州城，这酒楼的位置又好，二人坐在临窗位置正好可以远远地望到苏堤美景，便都不急着回客栈去。慕学更是坐在晚照身边给她轻轻讲解着，又说起了自己刚出来做买卖时在这杭州城里的旧事。只是没过多久，两人便听到二楼响起了一人不大不小的说话声，慕学回头看了看，便低声和晚照说：“晚儿，这就是我刚刚和你讲过的说话人。”

　　慕学话音刚落，就听得那人又说起话来：“诸位客官都用完了饭，那我邢老儿就给大家凑个趣，说说这酒楼掌柜钱大善人的旧事吧。”话音刚落便听到有食客回他说：“邢老儿，你不是刚刚喝完钱大善人施的粥吧，怎地不回家歇着又跑来这里说话了？”此时慕学并晚照都已转过头来看着这邢老儿，只见他摇了摇头，捋捋长须，便又开了口：“邢老儿我是看诸位客官大多是面生之人，应该都不知晓我们杭州城里有名的钱大善人，趁着此时风和日丽大家都不急着赶回去，便想给大家说说这段旧事，就当为大家解个闷子。”

　　慕学晚照自然也是不晓得这钱大善人的旧事的，再看看楼上其他人也都看向那邢老儿等着他继续说下去，两人相视一笑，就听那说话人开讲了：大家莫看如今这钱大善人家财万贯，穿的是绫罗绸缎，吃的是山珍海味，就连伺候的丫鬟都长得如花似玉，赛过那妓馆中的花魁娘子。其实当年这钱大善人却是穷得连娘子都娶不起的人啊，大家若要问一声他是如何变得如今这样富贵的，这可就真应了那句古话，好人有好报啊。

　　话说这钱大善人姓钱名孝，长至三十岁时仍未娶上亲，家中只有个老母，自家靠卖油为生。有一日这钱孝仍像以往一样挑了油担出门，中途因里急便走上路边的茅厕大解，却不想因此拾得一个白布裹肚，打开一看内有一包银子，竟有百两之多。钱孝自然是不胜欢喜，也不继续挑担卖油了，转担回家进门就对老娘说道：“娘亲我今日有大造化，拾到许多银子。”说着便将那包银子递给老娘看。他老娘一看，吃了一惊，对他道：“你怎会有这么多银子，莫不是你做了歹事偷来的？”钱孝赶快回说：“娘你几时见我偷过别人的东西！这裹肚，也不知是什么人遗失在茅坑旁边，喜得我先看见了就给拾回来。我们这样做穷经纪的人家，平日哪有这般好命得这样大财？明日我便烧个利市，把这许多银子用来做我贩油的本钱，岂不是要强过如今这样赊了别人的油来卖？”

　　老娘听他说完，只摇摇头劝他：“儿啊，常言道：‘贫富皆由命。’你若是命该享用，也不会生在我们这挑油担的人家来了。依娘看，这包银子虽不是你没心谋得来的，可也不是你辛苦挣来的。娘只怕你无功受禄，反受其殃。这银子，也不知是本地人的还是远方客人的？又不知是人自家的或是借贷来的？这样一时失脱了找寻不见，只怕别人烦恼非小。古人裴度还带积德，你如今也还是去那拾得银子处看看有什么人来寻，等寻到了便引他来家中还他银子吧，也算是你积了一番阴德，好早日娶上个媳妇。”

　　钱孝虽是个小商人，会些市井圆滑，却是个本份的人，此时听老娘这样一场教训，连声应道：“说得是，说得是，娘亲别急，我这就转回去等那失主来寻银子。”说完便放下银包裹肚，转身出门跑回那茅厕边去。只见那里闹嚷嚷的一丛人围着一个高大的汉子，那汉子正气哼哼的叫天骂地。围观的众人中有人问他缘故。原来那汉子是他方客人，因登东解脱了裹肚，失了银子，这时便要卸下茅坑，唤几个泼皮来下去淘摸。

　　钱孝听了便走进去问这客人道：“你那裹肚里有多少银子？”那汉子胡乱应道：“有百两多。”钱孝得了他老娘的教训，此时便又老实问道：“可是个白布裹肚么？”那汉子听了一把扯住钱孝：“正是正是。是你拾到了，那你还了我，我情愿出赏钱。”旁边有快嘴的插了一句：“依着道理，就是平分也是应该的。”钱孝此时又说：“是我拾到了，现下正放在我家中，你快随我去拿吧。”众人听他如此说，都想：常人拾得钱财巴不得瞒过了人，哪曾见过有人反倒寻了主儿还他，也算是异事一桩。于是等钱孝和那客人动身时，众人便也都一哄跟了过去。

　　却说钱孝引那客人回到家中，便从屋中拿了裹肚出来双手捧了，交还给了那汉子。那汉子接过银包一看知晓钱孝确实不曾动过，可他心念一转，怕钱孝要他出赏钱，又怕身旁跟来的众人嚷着要他和钱孝平分银两，顿起欺心，便出口道：“我的银子，原说有一百多两的，如今怎只剩下这一百两了。想来你拾到后是藏了一半才去那处找我的，现下你得还我来！”钱孝一听急道：“我才拾回这银包裹肚就被我老娘逼出门去寻你，何曾动过你分毫？你可不能这样赖我！”那汉子听他这样说更加猖狂，只一口咬定钱孝匿了他一半银子要他赶快拿出来。钱孝想着老娘的教训，只觉得满心负屈忿恨，一个头肘子便朝着汉子撞了过去。那汉子长得五大三粗，力气自然更大，看钱孝这样撞了过来，把钱孝头发一把抓起又将他放翻在地，举起拳头便要打。这时钱孝那六十多岁的老娘在屋中也听到了，老妇人心中又急又怒也奔出了家门叫屈。众人心里都有些不平，一时之间，便都在钱孝家门前杀阵一般叫嚷起来。

　　*唐代宰相裴度未做官时，因父母双亡家境贫寒，又不肯跟随姨父外出做生意，只得寄居在山神庙中，幸有一白马寺长老供他斋饭。有一道人为裴度相面，断定他命该横死。此时另有韩太守因廉洁为官被国舅傅彬诬陷入狱，韩夫人与女儿韩琼英辛苦筹资以救韩太守，幸得朝廷采访使李邦彦赠玉带相助。琼英路过山神庙时不慎失落玉带，恰被裴度捡到。韩氏母女正要绝望自尽之时，裴度将玉带归还，韩太守一家三口性命皆得救。就在裴度送韩氏母女出门之时，山神庙倒塌，裴度得以逃脱横死厄运。后裴度赴京赶考，得中状元，并与韩琼英结为恩爱夫妇。
*这几天过年，家中事多停了几天日更。从今天起就恢复日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