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评 - 晋江文学城

【愚人的赞扬刺痛你，世间的荣誉玷污你，除非得到炼火的匡助，因为像一个舞蹈家，你必然要随着节拍向那跳去】
终于要开始说说因叔。
这个只活在他自个儿的寓言里的雷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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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是用家常点的语气开头，我会说因陀罗此人是整部作品中最像个小说人物的人物。他拥有界限分明的悲怒与喜乐，因此他不成一则隐喻；他身上铺着明暗适度的美与丑，因此他不成批驳与诫语。我们第一眼看到的是一个一身草莽气息的帝王，套在与他横槊啸傲的荒蛮气质格格不入的华服与冠戴里，就地便是一盘腿，用土里土气的口音肆无忌惮的嬉笑怒骂，一张秀气甚或有些女气的脸焕出荒火孤城般的廖旷之光，声落如雷。
他像每个寓言中不可或缺的帝王那样昏庸，又像每个寓言中不可或缺的勇者那样风行雷厉，不甘拘囿。遂将一篇神话殛砍成镌世的传奇。传奇的主角用一腔血气和义勇开辟了一个天地的睨立，然后扔下了长剑拾起了权杖，就此成为专制讽喻的丑角皇帝。
他从不杀手无寸铁的人，陀湿多之子便像个不入流的草民鼠辈那样被他悄然卑贱地埋葬在深夜里；他从不拱手为奴，不将傲然的神光妥协在贱夷的矛与盾上，于是那一场将穹苍逼得倒立作大地上茫茫微尘的败仗将他推入了最底线的狼狈里，苍生血哭成海，群臣磨刀霍霍，他成了任鱼肉宰割的刀俎；他从不匿名姓，从不为所作所为而缩头缩尾。最终他最好的朋友也死在他面前，带那片呼应震雷的月色一同入墓。他终于恍然，坐在他空白如死海的王座上沉浮如一捆枯木。他意识到自己已失去了一具完整的灵魂可以失去的所有。英雄的陷落，成就了传奇的升华。
不得不说因陀罗这个角色是完整的——实在太过完整了，以至于走出了这个故事，他就将无处容身，形神俱灭。而继续安享于这个故事所赋予他的一切，他又太过圆满，任何一笔一墨的再雕琢都是多余和无力。这是一个小说人物可以达到的极致——极致的生与死，极致的荣与辱，纵则狂笑，悖则狂怒，丈夫及此，了然无憾。可以说，在整部《天竺》中，因陀罗是最幸运者。
正因如此，因陀罗与其他人物不一样——既已说到这里，也顺便在阅过前几日一篇砖评之后，不才地为作者与《天竺》平反几句——准确来说，要将因陀罗与其他几位主要人物，如湿婆和萨蒂等人相提并论便是不明智的。因为打从一开始，这几人所占的便不是同一个平面，甚至连性质都是不相同的。然而这是否作者有意为之便不得而知了。至少从人物的塑造结果上细看来，萨蒂与湿婆等人更似是粗玉底子，握在整个天地大化手中，需日复日雕琢，不雕琢无以成器。他们的不足与瑕疵甚至是不需要揣测便一眼即见的——然世人多歆羡于成玉的光泽耀目，不易去体察粗玉潜在底子下的未出鞘的光华。尽管历了水凿，火炼，千年无人问津的凄寒，观了万载光阴历史的幻变，它或许将蜕为价值□的美璧。
因陀罗毫无疑问便是那块可以在一眼的璀璨间夺人双目的成玉。你再也找不到他的瑕疵——因为他的瑕疵也是美的，就如哥窑里的冰纹霜瓷。这便是一个典型的成功的小说人物。用以引来世人的喧哗，倾慕与追捧，然后，也随着故事的止息，定格在一个画框的完满内，再也走不出来。
可萨蒂等人是可以奔腾出故事的框束而任行于现实的风野与旷原之下的——因他们的真实与瑕疵，因他们代表的不是一种让人把玩于掌间的倾慕，而是让人悬挂于壁前的审诫与指引——他们是一个信仰的蒙醒，与人格之完善的过程，或者谨慎些说，对他们的描绘和塑造更接近于对这一二过程的剖释与追求。
如此对比并不是在揭因叔的短——事实上，因陀罗此人已将一个小说人物可有的丰满发挥到了极致，让任何程度的修改与吹毛求疵都成了不必要的。若说萨蒂与湿婆撑起了这个故事半片的真，因陀罗则是引领了另半片的幻。一书一生涯——这一场生涯须有酣畅淋漓，一泻千里的跌宕梦境为伴，才能助人度过深长的黑夜与苦难。所以我们可以为孤身斩龙而去前因陀罗的一句“如果我去杀龙，你会为我跳一段勇士舞么？”而潸然泪下。
那时这个张狂跋扈，不可一世的帝王，枯坐于人去楼空的大殿之上，睨视千万百姓——那些他曾许诺过要带给他们一个只有被烟熏到才会流泪，只有相爱才会谈到死的世界的百姓——如同驺狗般被践踏与屠戮，鲜血与喊杀的叫嚣直要颠倒了他足下的天顶——那个时候，他究竟使用何种心情，用何种面容，说出这句话呢？
优哩婆湿重新踏起舞步，足铃如漫天的沱雨，飞扬泼洗向地上如层林那样耸立的兵戈的时候，这个从荒凉的王座上站起，拾了雷杵，将半生华服冠戴，役使生灵，谈笑生死的滚滚荣华都弃置身后的君主，一双早浑的目光又看到了什么呢？
那曾经一净如洗的天地啊，如今都在他脚下——他曾傲视过他们的匍匐，指点着如群星般棋布的军队，日月的光辉亦不及他们身上的战甲——而即便在那个时候他都未曾感受过天地的旷大。此刻他就踩在这片旷大之上，一人与一只雷杵，他终于成了自己寓言中的君主。
舞伶一曲舞至沧海逆卷的高潮——
他猛然纵声大笑，向着那只向他嚎啸而来的巨大的泥鳅，劈下雷霆万钧的一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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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说说结尾。当因陀罗高笑着策马，重回那座必落的皇城，用一个胜利者昂首阔步的姿态，不思畏退，彼时，恐有万千喟叹，然到了笔头，也成了上不得台面的儿女情长字眼，不如休提。休提。
且让这个男人的背影成为永恒吧。
往后会有长于太平的幼童，你若是城池间伛偻的一名老者，被拉住问及“我们的王成了罗刹的手下败将吗？”会先自沉吟，然后低头，摸着孩子不谙世事烽火的小脸，哑声默念：“那个时候，他重回自己的城，单人单骑——却一次都没有后退，回头。”
——你还能多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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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因为上一次有好好结过尾了于是这次的结尾就补一点闲话。
关于萨蒂的再塑造。私以为在萨蒂整个人物的升华方面，其实磨砺与苦难的功夫已经下得足够了。真正缺乏的，是一次彻头彻尾的背叛——所谓的体察众生的慈悲与大善，其和单纯的心灵纯洁最大的区别便在于是否洞悉了世间的丑恶。说白了即为沉沦入此种丑恶，再顿悟之后从其中跳出，升至普渡的高度。而单方面的精神与□□上的痛苦，是难以将原本至纯的心灵玷污，使其沉沦的。这也是人心之强大。——要让一个人脱胎换骨，不是打碎他浑身骨头，而是打碎他所深信的所有。不历此劫，无以明正身。这是个人意见中，萨蒂之所以最终涅槃显得牵强的原因。她可谓历了千险万难，却只少了一举背叛（她的敌人一直是大魔王乌沙纳斯=W=。大灰狼已经是大灰狼了，再怎么咬小红帽也就只是疼痛而已，但如果外婆突然跳起来把小红帽咬了，对小红帽的震撼就不一样了——大约就是这个感觉=W=）。
最后再拜退场——总是发这样冗长的文字，辛苦青泥大的眼睛了！再次感谢为我们带来这样精彩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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