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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之临的身子果然一日日好起来。每天端来的不管是苦涩的药汁还是补身的汤羹，他都听话地吃得干干净净。他的精神越来越好，脸上慢慢有了光彩，说话也渐渐连贯起来。慢慢地，他甚至能够靠着软垫半坐起身，陪着郁竹聊一阵子话。日子就这么幸福而平淡地流逝着。冬天来了，在隆福宫的一片喜气中，宫女太监们开始悄悄议论太子的大婚，而郁竹渐渐放下的心却又沉重了起来。
“莫先生，以之临现在的身体状况，能承受住多大的刺激？”
郁竹对上莫翔探询的目光：“是这样。有些事我必须要告诉他，又怕他太过激动受不了。”
莫翔想了想：“一定要现在说吗？他还是很虚弱。”
郁竹垂下头：“太子病情好转，想除掉他的人必是蠢蠢欲动。这件事，我宁愿他是从我自己的口中听到。否则，我更害怕。”
“明白了。” 莫翔点头：“这样吧，我在寝宫外守着，若他的情况不对你就赶快喊我。”
郁竹谢过莫翔，走回寝殿。见之临倚着锦垫半卧着，翠澜站在床头，正一口口喂他粥吃。晏之临看到她，唇边划开清朗的弧线，对着她伸出手。郁竹急忙走过去握住它。他的手已不似原先般冰冷，但摸着还是凉凉的。郁竹以温热的掌心覆着他的手暖着，问道：“午睡得可好？”
晏之临微笑点头。郁竹将他的手放回被子里，轻轻替他拢紧被角。然后接过翠澜手中的碗对她说：“我来，你下去吧！”
继续喂他吃完，用清茶漱了口，拭净唇，郁竹又伸手在他的心口慢慢揉着。
“郁竹——” 晏之临拉着她坐上床头，倦倦软软地靠在她身上，满足地吁出一口气，合上眼静静歇了半晌，这才慢慢睁开眼睛，轻轻问：“我们若是一起离开这里，隐姓埋名，再也不回来了，你可会想念家里的亲人？”
郁竹怔了怔。以前他也曾说要与她远走高飞，她心里自然是欢喜。但现在他的病已明显好转，她又说明了再不离开他，她没料到身为太子的他，竟是真的要抛却这万顷江山、无限权力。
晏之临望着她，淡淡笑道：“深宫险恶，即使贵为皇后，仍是免不了权力倾轧，勾心斗角。而且，那帮大臣官宦们，能容我只有一位妃子么？更何况，我生性清静淡泊，又是这样的身子，我还想多陪你几年呢！”
郁竹热泪盈眶，紧紧抱着他单薄的身子，把脸贴在他柔软的黑发上轻轻摩挲着，含泪低喊：“之临！”
晏之临将头偎靠进她的颈项间，贪婪地吸取她身上和发间散出的幽香，陶醉地闭上眼。过了一会儿，缓缓道：“我既是太子，想隐退，也是不可能再在隆福宫做回那个闲散王爷了。要保得你我平安自在，必须彻底消失。郁竹，你若跟了我，日后恐怕再不得与亲人相认。你——可会后悔？”
“不悔！” 郁竹斩钉截铁地答。
“唉！” 他轻叹口气，伸指在她的手背上抚摸着：“怪我当初，只一心想名正言顺地娶到你，保护你不受伤害，其他的，确是没有考虑周全。如今害你要和父母亲人骨肉分离，郁竹，你不要怨我！”
“怎么会怨你呢？之临，我的亲生母亲已经去世；父亲妻妾甚多，给他生的子女也多，我就是死了，他也不见得如何伤心；我又没有同母兄妹，至于其他异母兄妹，唏嘘感叹过后，也就各自过日子去了。”
“何况，你既为了我什么都不要了，我还有什么不能舍弃的呢？” 郁竹的泪顺着脸颊滑下来。她将头埋进他瘦骨嶙峋的肩窝，激动而深情地低语：“之临，你这样对我，我——我好快活！我这辈子——死而无撼！”
“胡说什么呢！” 晏之临吃力地抬起手，颤巍巍地拂上她腮边的湿冷水痕，人已然有些气力不济，微微喘息着道：“别……别哭……”
“之临，你没事吧？” 郁竹慌忙握住他脱力软垂下来的手臂，感觉到他隐忍的疲倦和颤抖：“你太累了。我去拿药喂你喝了，然后赶快休息！”
他安慰地轻轻拍了拍她的手。刚才的一段话，实已耗尽了他全部的体力。他不再出声，无力垂下眼睫，顺从地任她扶着自己靠回枕上。
郁竹起身端了药来，晏之临勉强抬眸看了看，又支持不住地合上眼。他已经疲倦得经不起折腾了。郁竹心疼地看着他，咽下埂在心里想说的话，只是俯身一口口将药哺进他嘴里。晏之临唇角微扬，露出清风般淡雅的温柔浅笑，微凉的手摸索着拉住她的衣角，紧紧攥着，瞬间人就已经睡熟了。
醒来时太阳已经西沉，睁开惺忪的眼睛，就见郁竹依然一动不动地坐在床侧，蹙着眉，咬着唇，默默出神。晏之临从被子里伸出手握住她的，问道：“郁竹，你有心事？”
郁竹一震，抬眼看他。睡了这一阵，他的气色很好，一副神清气爽的样子。望着自己的目光带点探询，而更多的是关切。
“我——” 郁竹顿了顿，思量着如何开口，纤长的手指温柔地抚摸着他清癯的脸颊：“你感觉怎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晏之临轻轻摇头：“我很好，没有什么不舒服。郁竹，扶我起来。告诉我，出什么事了吗？”
郁竹小心地扶起他，帮他垫高软枕，再轻轻扶着他靠回去。然后为他理好衣衫，拉紧被子，再将他拂落额前的散发捋好。做完这些，她突然张开手紧紧抱住他，把头埋在他的颈边依恋地蹭着，用力吸着他身上淡淡的药香：“之临，你怎么这么瘦呢？”
晏之临神色变了，紧张地搂住她：“郁竹，到底出了什么事？告诉我。”
“好，我告诉你。” 郁竹坐直了身子，脸上有股壮士断腕般的坚决，“不过，你答应我，尽量不要太难过、太激动。不要发病，好不好？”
晏之临的脸一下子血色尽失，他猛地紧紧攥住郁竹的手，双唇发颤：“你——你该不是——又要离开我吧？”
郁竹摇头：“不是的。之临，除非你不要我，否则我永远不会离开。”
听到这话，晏之临长长出了口气，握着她的手松了松，微笑起来：“吓我一跳。只要不是这个，就没什么特别严重的事了。说吧！”
郁竹怔怔望着他如释重负的样子，心中又是感动又是难过。定了定神，她郑重地说：“之临，你问过我是不是有别的心上人。我现在明白地告诉你，郁竹从头到尾，心里只有你一个。你可相信？”
“相信！” 他肯定地点头，歉然地看着她：“郁竹，对不起，我本不该怀疑的。只是——你不在，我一个人，有时候——忍不住胡思乱想。”
郁竹凝视着他，眼中渐渐蓄满泪水，终于狠下心咬咬牙道：“可我还要告诉你，我已不是完壁之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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