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评 - 晋江文学城

N久之前曾经在某地的评论楼里看到对《捕快》的负面评价，认为虽号称“大气正统武侠”（囧）但文中写出的江湖却一股子【苍白平庸的小家子气】，当时俺看着很不以为然，然而最近因为种种原因，拿起了多年没碰的传统武侠小说（比如司马翎的《剑海鹰扬》）来看，又脑内回顾了比较熟悉的金家温家的故事，觉得【小家子气】这个评价对于《捕快》中构筑的江湖世界来说，刨开其本身的贬义，未尝不是说到了点子上。
怎么说呢，就是《捕快》虽然也明着写武，暗着写侠，里面出现的各种江湖味扑鼻的人物也不少，文中的猪脚更是江浙京师西域苗疆到处跑，但其本身的江湖格局，其实并不是那么浩荡和开阔的。与正统武侠作品中典型的大江湖气派比起来，《捕快》最多算是小江湖，虽然这个江湖在实际地理上也已经跨域南北纵横东西了。
何谓大江湖呢？
就刚看过的《剑海鹰扬》来说，一个是主题，是很典型的复仇（总之各类恩怨情仇）+武林争霸。二个是人物，如果是复仇，那么就必然涉及至少两代人的恩怨情仇，那么文中势必会出现已练成人精的老一辈江湖大手（正反大boss啊、各大门派长老啊）和风华正茂的新生代年轻高手（既然是年轻人，如果他不是一出场就是高手，那么写他如何从菜鸟一步步或一蹴而就变成高手也是个当仁不让的剧情主线）两代人；如果是武林争霸，那么又必然会出现正邪两大阵营的明争暗斗，然后正派可以出现万年不动的少林武当峨眉青城崆峒等大派，邪派又可以YY出各种传统的唐门啊西域魔教啊或更匪夷所思的教派，正邪之外，像《剑海鹰扬》这样的，还写出了一类武林中间派（负责调停处理武林官司）和一些超然世外的境界很高的仙派（听潮阁在这个设定在黄易故事里还被发扬光大了一下）。总之这派那派的人员一起扎堆，他们互相之间是搞阴谋仇杀也好搞狗血奸情也好，都可以编出老长的故事了。如果背景要跟历史沾上边，那么历史人物代表庙堂要么直接参与江湖争斗，要么江湖人物在历史的浪潮中奋勇搏击。总之故事一长，各种支线一伸展，各种人物一排列组合，所谓的“大江湖”格局也就铺开了，在这种格局之上，大手如司马翎的，再重点刻画好猪脚等人物，写出那股激荡的江湖情怀，那么这篇小说差不多也就可以了。
反观《捕快》，它其实未尝没有写出这种大江湖格局的潜力。拿第一部沉船案来说，从最开始一个普通的渔民溺毙说起，不久就是林有贵灭门案，黄芩开始查案，引出樊良湖上的一干水贼，又引出水贼的内部反水事件，没过多久宁王的人马开到高邮，正式写到沉船案，然后引出北斗会劫船，宁王出花红，于是一众江湖人士粉墨登场……如果按传统武侠大江湖的格局来设计，不妨可以这样来写（我胡乱YY一下）：
首先分金寨的水贼反水事件可以大写特写一下，渲染一下他们的豪气和匪气，韩若壁跟水贼妹子的露水情缘也不可不细描；宁王人马开到高邮后，从属宁王的各位江湖人士（包括后面的剑客顾鼎松、小天师赵元杰等）也可大写特写一番，他们如何在高邮滋事，如何与野生的江湖豪客们发生千丝万缕的联系；而那些临时集结起来的江湖豪客们，各自属于哪门哪派？是觊觎宁王沉船中的某样绝世财宝？是跟北斗会势不两立？间中又发生了什么新仇旧恨？都可以大编特编一下，如果嫌不够热闹，北斗会的人物也可以提前登场，他们虽然行踪隐秘，但终归要行走江湖的，也许某个事件中跟宁王or野生豪客们狭路相逢打个遭遇战，也许他们巧施妙计故布疑阵把案情又引向他处……至于猪脚黄芩，当然是继续穿插其间辛苦的查案，但可以像四大名捕一样，靠自身的高绝武艺，联盟一些正派人士与邪恶人士斗智斗勇，间中还可以因探究了什么秘密被北斗会悄悄抓了去，然后在北斗会总舵同样遇到一美貌的贼妹子……最后，分金寨、宁王人马、野生的江湖豪客、北斗会、黑吃黑的秋毫针一伙等等纠结在一起，来个连环斗or大火并收场。
但是以上情节画面完全没有发生，作者把这些可能通通消灭在了异次元，最明显表现“不走这条路”这个意图的一点就是，在宁王的宝藏、花红搅得高邮的衙门和江湖翻天覆地的时候，作者笔锋一转，写到猪脚黄芩对宁王案子“毫不关心”，在这节骨眼居然自己一个人上京去继续调查林有贵一案了，而情节也紧贴着黄芩写他在京城的活动，以此又引出了历史地位足可与宁王匹敌的江彬，不过江彬虽然惊艳登场，但也完全没有朝廷势力插足江湖纷争的意思（不像某些小说里朝廷掌权人物动不动就出动禁军水军亲卫队神马的）。黄芩得到想要的情报自顾自回到高邮后，机缘巧合北斗会会长身份以及沉船案的作案经过就突然揭露了，黄芩走了一趟扬州见了下扬州黑老大后，机缘巧合的沉船案的真实主凶就全被搞定了，从始至终，黄芩除了北上京城、南下扬州去追踪线索，并于惊险之中杀死了秋毫针以外，他对林有贵灭门案以及樊良湖沉船案就没做出任何直接的贡献了，当然，他本意也不想多做贡献，因为他口口声声讲明的主旨就是“保高邮百姓一方平安”，保小老百姓们不受权贵恶势力or江湖恶势力的侵犯。而从始至终，他的行为也确实跟这个主旨相符（小韩夸他“知行合一”嘛），就算他北上追踪林有贵，除了作为捕快的职业责任，说到底是为了林有贵家无辜的娃娃（这娃娃出生在高邮，他姑且把人家也算成高邮百姓了吧），南下扬州找余大海，也是因为他推测劫船的邪恶分子还停留在高邮，还有为非作歹的可能，绝非是为了主动去跟历史权贵人物or江湖人士发生啥奇情异事，彰显他作为猪脚对驾驭大场面成为事件焦点的存在感。
由此，我们可以看出《捕快》舍弃大江湖的用心——那竟是为了全力营造黄芩“躲进小楼成一统，哪管春夏与秋冬”的小世界，书写这个小世界里的小春秋。
在这个小世界里，黄芩没有啥仇要报，没有啥恨要血，也没有任何与人争霸争当武林第一高手的主动需求（除了第三部被韩若壁激起性子比斗了一番），如果不是那些来去匆匆因捕快工作而结识的各色人物，以及硬森森挤进来的韩若壁，这个小世界原本也很单调平凡。不过即使单调平凡，供他这个“高邮之星”翱翔其间，也已绰绰有余了。而且这个小世界为黄芩量身打造的舒适程度、让读者眼睛一刻也离不开他的贴身程度，那是连《剑海鹰扬》的罗延玉也享受不了的待遇。
他的世界离不开江湖，但他却不是个仅为江湖而生的人物。黄芩愿意江湖一下，我们就能跟着江湖一下，黄芩要跟这江湖暂时say bye，我们读者也只能乖乖跟着他去别处晃荡了。他对身外的大江湖，不光是可即可离，作为一个有“独立思想、自由意志”的“无来历无门派无恩仇”之三无人员，他对江湖的人事冷眼旁观、谨慎评价，对所谓的大江湖道义，他可以明白质疑或不予理会，而他自己定下的小世界的道义，他会毫不犹豫的遵从、履行（他的小世界道义，看似不及大江湖道义理所当然，但其实更靠近法理公义，当然也不同于法理公义那么黑白分明，具体孰优孰劣，这里就不多讨论了）。
如此一来，我们在传统武侠故事中经常能见到的“人在江湖，身不由己”的猪脚困境，竟然就这么消解了——因为黄芩虽在江湖，但他并不受困于江湖，他行事时也会有困难、无奈的时候，但他做出任何选择，都是“由己”的选择，行力所能及之事，不怨天，不尤人，不壮怀激烈，不45度角仰望天空。
这样的小世界中的小春秋，不算“正统”，不算“大气”，但很特别，很好看。
话说回来，至于黄芩大多数时候做的“保一方百姓平安”事业，说白了就是宅在衙门，宅在高邮州县，他作为猪脚，如果意志坚决点（不随意被万恶的作者给摆布），要一直这么宅下去，我们也一点办法也没有呀。不过好在他也并非真的宅，作者稍微一诱惑一下（通过江BT或徐上司来施压），他也就天南海北的跑江湖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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