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浪者革命》陆浅浅浅浅浅浅

4、朋友

　　姜崇离开后，我独自待在实验室一整个下午。越是分析，越发觉出不完整的模拟实验有多大局限性。
　　戴维斯说的没错，先行组测不出标准的浓度数据，后面任何一项工程都将受到或多或少的影响。
　　话是说：“为科学献身”。但真正到了战火四起的时候，没有人会放弃来之不易的生存机会去慷慨赴死。因为死亡这个词实在太沉重，并且充满未知、联合政府的人不敢赌，我们也不敢。
　　外来阿尔法星人唾弃嘲弄联合政府“懦弱无能，无法正面迎战”，联合政府的新晋星际发言人反驳：“地球是人类亿万年以来生存的唯一家园。”
　　双方第一次打唇舌之战，对峙的图片挂在内网首页新闻最顶端，一时间竟有几分当年A国C国贸易战的味道。不过我猜想五天之内又有一方先被激怒，率先重启战争。
　　草草吃了晚饭后，我打算早点回住处休息。不了凯德教授和夫人邀请我前去他们的别墅开小型宴会。通知非常突然，我还穿着平时那件不太正式的白色衬衫便匆匆赶去。
　　一下车就看见戴维斯那个无处不在的家伙又靠在门边叉着手。我叹气想避开，还是碰上他不怀好意的笑：“贺先生，好巧啊？”
　　我懒得跟他搭话，念及这里不是工作场合，于是仰头看了眼几级阶梯上的他，用A语回复道：“是啊，戴维斯先生，首都所有的门都是您守的么？”怼完就跑，估计把他气得够呛。
　　我进门的时候凯德教授正在与组里除了我们三个以外唯一的C国人敬酒。他叫林开言，父亲林浩是联合政府的人。起初大家都以为他是个不学无术托关系进组的门外汉，后来纷纷被他办事工作的效率和谦虚有礼的态度折服。毕竟不会有人讨厌经常请客的同事。加上他长得还不错，一下吸引了一群从首都大学来实习的小女生。
　　我与他合作过一次实验。他的确优秀，尽管不是非常出众，在这里待着的能力还算是绰绰有余。
　　“贺先生，好巧啊。”
　　同样一句话，这次不是戴维斯说，听着果然悦耳了许多。我没有料到姜崇会来，还换上一身正装。
　　他应该在军人平均身高线以上，目测一米九，合适的黑西服衬得他肩阔挺拔。还有扑面而来淡淡的男士香水味，我猜想是烟草和其他植物的混合。
　　我同他打招呼：“姜队长，你也在这儿呢。”
　　他似乎对这个称呼很满意，后来我才想起来是我听了他下午的话，把“您”替代成了“你”。
　　他真是……非常细致的一个人啊。
　　“贺先生自己一个人吗？”
　　“是啊。”
　　他伸手作邀请状：“那不如搭个伴？”
　　我欣然接受：“当然。我去跟教授打个招呼。”
　　我独自向主厅走去，与凯德教授和夫人敬酒。林开言也在，正同教授的大女儿聊着天，时不时逗美人一笑。
　　寒暄几句后我辞别教授。教授嘱咐我：“渝舟，一会儿有一个讨论会，在楼下，记得要来参加。”
　　我应着，转身在人群里找姜崇。
　　此时独立高处，眺望四周，一长串彩灯围着会客厅亮得明晃晃。我右眼有轻微近视，导致无法完全看清每个人的面庞。
　　却能清晰注视着他顺着石板路走来。树影映着光斑洒在侧脸，像打了一层柔光滤镜。
　　我好像突然知道小说里总写男主角“一步一步踏着心跳”是什么感觉了。如果我是那个幸运的姑娘，大概也会深陷其中。
　　因为踩着光点向我走来的他，真的很好看。
　　“贺渝舟先生。”他这一次叫了我的全名，“一起喝杯酒吗？”
　　“当然。非常乐意。”

　　我刚打算为自己倒一杯葡萄酒，就被姜崇伸手拦住。他在酒桌边缘拎出一瓶奶白色液体，对调酒师说：“零点三度鸡尾酒，不用加别的，谢谢。”
　　他接过我的酒瓶，往自己面前的杯里倒，还一边向我解释：“这酒将近五十度，你喝不了。”
　　我失笑：“姜队长，小酌一杯还是没有什么大问题的。”
　　他板着脸指正：“上次让你喝得不省人事的酒只有四十五度。”
　　被人一本正经地揭了短。我轻咳一声，抿一口特调鸡尾酒。
　　醇香在口中蔓延，是意料之外的独特滋味。
　　我诧异地抬头看他，撞上平静目光。他撑着下颔，唇角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喜欢吗？”
　　我被这似乎有歧义的问题惊地打了个磕巴：“嗯……很好喝。”
　　“我小的时候很喜欢。”他说，“不过后来没再喝过了。”
　　敏锐地捕捉他话语中几分失落，我没有多言。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过往经历，我对此并没有打破砂锅问到底的兴趣。
　　只是此时他暗淡下去的目光令我有些不知所措。我对调酒师说：“麻烦给这位先生倒一杯相同的酒。”
　　然后我扬眉举杯：“敬给我带来好酒的姜队。”
　　一闪而过的惊喜之后，他也举起高脚杯：“那，敬替我选酒的贺先生。”
　　于是我们一饮而尽。好像这趟酒以后，我们就该成为真正的朋友了。

　　和姜崇走向地下会厅时，许多宾客已经到场。林开言挽着教授女儿萨卡莎小姐，向我们迎面走来。
　　“姜队，没想到您也在。”林开言脸上的表情很怪。
　　“嗯。”姜崇没看他，只淡淡回应一个字。
　　“之前想来找您，可您不在总部了。没想到能在这儿遇见您。”
　　“没什么事的话我先走了，这儿还有朋友。”他准备进场。林开言着急地用A国语言向萨卡莎小姐委婉表达了要与老朋友单独聊一会儿。待到小姐乖巧地在一旁等候，林开言又重新开口。
　　“阿崇，对不起。”
　　“别说了。”姜崇拍了拍他的肩膀，没再等他说接下来的话。
　　不明白前因后果的我先于萨卡莎小姐面面相觑，而后跟上姜崇，匆匆留下一句“再会”。
　　姜崇看上去并没有什么波澜，仍然保持他一向的沉默。我却觉得他好像在因为林开言的一句道歉而生气。
　　我不知道他们之间发生过什么，也不知道自己是否该做些什么。脑内胡思乱想的剧情字数直超毕业论文。我下意识伸手，学着他，略踮脚拍了拍他左肩。
　　他扭头盯着我许久。我不自在地低头数瓷板。耳畔低声闷笑掺杂温和吐息：“谢谢。”
　　会厅中已经聚集了许多来宾，播放着早期的古典音乐。整个环境变得雅致许多。我与姜崇选择了偏远的座位，周边只有三三两两的A国人。
　　教授在我研究生期间就时常举办小型讨论会，同期的学生除了我基本都参加过。
　　教授搬了一张方椅，坐在圆台正中央，调试话筒，示意我们戴上同声翻译器。
　　“非常感谢所有的来宾。今天开展2045年第一次小型议论会。”我发现姜崇没有戴耳机，侧身悄声问他：“你不想听吗？”
　　“能听明白。”他也用同样小声的音量回答我。
　　恍然想起他是ICPO出身，又是国际组织成员，学A国语言该是理所应当。我暗自想，这两年该多花时间学习新语言了。
　　教授先介绍了小会的主题和议论规则，接着开始讲总述。
　　“目前‘流浪者’虫洞内外双方斗争不息。我们正处于弱势。”教授提问，“有谁原意先来说说有关首次星际战争的想法？”
　　这样的话题，不出意外会获得一大堆天马行空的猜想和过度的自信吹嘘。前排的金发B国人先举手：“我认为阿尔法星人的反动行为终有一天会被制裁。地球是他们出生、成长的地方。违背地球，就是背叛。”
　　不少人因赞同他的观点喝彩鼓掌，也有一部分人觉得这个表述太过中二。整个气氛活跃起来。教授的笑容始终挂在脸上，并不为年轻人的吵嚷而生气。
　　我由此思考起教授的问题来。温热呼吸打在耳侧，我不由自主地哆嗦了一下。姜崇突如其来的靠近让我有些发蒙。脑子一时放缓运转，停留在阿尔法星的发展相关。
　　他在我耳畔轻声说：“你同意他所说的吗？”
　　我无端地想，他的声音其实很好听。是带有金属质感的低音。
　　半晌我才回神，说：“我没有想好。”
　　他支着下巴，待人群喧闹散去后抬手示意。面前的话筒被打开，他仍然自如不怯场，仿佛参与无数次这样的会议般镇定。
　　“可是我们真的能如愿凭借一星半点的希望拯救地球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