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浪者革命》陆浅浅浅浅浅浅

5、远行

　　姜崇的话引起全场哗然。在这些人之间，有坚定的政府派，有从战争爆发以来一直守在一线战区，将任务当做使命的战士，还有尽管不抱太大希望，仍然原意再试一试等待家园重获生机的群众。
　　无可否认的是，他的问题也的确是所有人心中所担忧的。
　　戴维斯打开话筒，脸上阴沉沉的，搭配那只鹰鼻，看上去杀气腾腾：“您在开玩笑吗姜队长，您是如何以一名TSP公职人员的身份说出这么反动的话的？”
　　姜崇作出正面回答：“这不是反动，这是事实。”他挥手获得投影权，操控电子盘播放一段视频。
　　拍摄视角摇摇晃晃，像是单手拿着相机艰难前进。后面的楼房被洪水淹没，从抖动的视野中可以看见坍塌的高层建筑物和无数奔跑逃命的人。
　　所有人都在为这段视频而吃惊。半晌才恍然大悟，这是保护屏外的地球。
　　战火、灾难、外来入侵，这颗运转了亿万年的星球在政府最大力度的防护下仍然即将分崩离析。一面是国破人亡，一面是崭新生活。但凡有一点点动摇的人都不会做出留下的选择。
　　视频末尾是拍摄者的一句话：“请务必成功啊。”
　　会厅沉默了很久。连凯德教授的表情都是凝重的。我们就像身处温室效应取名来由中的花房，反复被温暖和看似和平的生活蒙蔽。源源不断上涌的热气让我们几乎快要忘却，外面还有等待我们救命的几亿人类。
　　姜崇率先开口：“真正的视频结尾是，阿尔法星人的导弹轰炸了整个城市。”
　　“他们之中，有从我们的人里叛逃的顶尖科学家，有各行各业的精英领袖。他们的领导人不过是一群在危难时刻意煽动人心的反动分子。”
　　“可我们真的能赢过新的人类文明吗？”
　　一片寂静之中，凯德教授突然笑了，他鼓着掌，一面说着：“好，姜队长。”
　　姜崇明显也是惊讶的，出于礼貌，他向教授轻轻鞠了一躬，坐回了位置上。
　　“今天出席这场小会的，左侧两排，是我曾经的同事。联合政府星际航天部门的负责人。中间三排，是我妻子的同事。曾经参与特诺迪亚号载人高能宇宙飞船的研究。右侧三排，是我的学生、朋友以及朋友们的朋友。”教授撑着讲台，向他曾经在课堂上为我们教学一般郑重其事，“我在十年前的讲座上公开预测流浪者虫洞的存在时，从来没有想过它的出现，会让世界一分为二。”
　　“那边的星球就像地球环境的复制品，仿佛平行时空的存在。直到第一批地球人迁居阿尔法星，我才知道我与这个地球时代彻底脱节了。”
　　我的余光瞟见戴维斯握了握拳，一副咬牙切齿的模样。
　　“所以我想。如果有机会，我真的很想亲眼见一见这颗由我间接发现的行星。”
　　凯德教授无奈地笑：“我知道这样非常不负责任……但是我做不到，其实我留在这里对研究并没有促进作用。所以年轻人们，这里的未来交给你们了。”
　　“今天开这个小会，也是一个临别吧。非常感谢我在有限的一生中可以遇见你们。我的血亲，我的挚友，我的学生。”凯德教授深深鞠了一躬，“谢谢你们。”
　　真正听到凯德教授这番话，我心里是害怕的。
　　我的家国情怀不允许我做出与他相似的决定。我的父亲死于护国战争，母亲临终前还在喃喃着：“回家，回到海的那一边去……”
　　我流淌着这里的血液，我一辈子都无法离开这里。
　　可是凯德教授要走了。
　　他带走的究竟是自己的家庭，还是处于水深火热中的人上下动摇的心呢。

　　复工以后日子照常一天天过。小张还是一如既往的差运，总被抽去跑腿。老薛每天的工作都很少，基本上午就都能完成。结束了就来恒温箱观测这边坐着看我操作仪器，一个大忙人和一个大闲人待整个下午，居然没有半点违和感。
　　我有时候也抱怨老薛：“你怎么不帮帮我，我这么忙。”
　　老薛只是笑，点燃一根烟。老薛学的纯化学与我基本没有知识面重合，他帮不了我什么，我也没法帮他。
　　我是组里最后一个离开实验室的。回住处的途中我打开手机刷新着内网新闻，三三两两加粗和红字首先映入眼帘。
　　“联合政府星际航天部门总部被炸毁，超两万人伤亡。”
　　“‘流浪者’虫洞另一端被阿尔法星军队包围。”
　　“著名天文学家、物理学家凯德，宣布将带妻子和孩子和平移居阿尔法星。”
　　尽管事先就知道这个消息，我仍然盯着这鲜红标题许久。我想起那天夜里的小会，想起无数科学家和创造者为教授这一决定流下多少泪水。所谓和平移居，就是摒弃一切功名利禄，在不改变原籍的同时不为阿尔法星人提供任何技术支持。
　　他要一直保持沉默，他的后半生将活在同族人类的排斥中。
　　他不是临阵脱逃，不是畏惧即将到来的现实。他在替自己完成一个使命，作为发现虫洞和阿尔法星的直接推测人，他太想去看看这颗如他孩子一般的行星了。
　　他将要离开。数不胜数的同学、老师们狠下决心，在和平移居证明上面盖章签字，一起离开了地球这一是非之地。
　　我觉得很焦虑。不是因为永远测不准确的数据。我开始动摇，觉得自己是不是太过乐观。我想起那两个将申请书拍在领导办公室里，说要移居的B国人。他们也是果断至极的。
　　那晚姜崇一直陪着我走到住处楼下。我们没怎么聊天，只是顺着夏风吹拂的方向走，仅仅是并肩步行。走到半程他突然发问一句没头没脑的话：“你会走吗？”
　　我半天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凯德教授。
　　我想了想，告诉他：“我不会的。那你呢？”
　　他没有立即做出答复。于是我们又沉默着向前走。我在心里默默觉得他真是让人捉摸不透，明明刚才还在以最强音对所有人指明地球的危机和成功的小概率。他现在的表情却让我认为他不能够说“会”。
　　“我也不会走。”斩钉截铁的回答。
　　“为什么。”
　　他说：“我将如我入伍时起誓的那样，维护国际秩序，尽我所能去帮助任何一个人。”
　　我放心地点点头：“那你刚才的沉默呢？”
　　“我在回忆入伍宣言。”姜崇的脸上仿佛天生写着“正直，公平”几个大字，这种话从他嘴里说出来居然意外很贴切。
　　我没忍住笑，不知点了他什么穴，我们一直笑着到家。期间他给我讲在军事演习时的趣事，我听着，时不时插入几句。
　　玩嗨过后就该是冷静和低调了。只是数据板握在手里，脑海中却全是姜崇的身影。
　　我关闭文件，揉了揉眼睛。刹那间我在想：
　　朋友以上，该是好朋友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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