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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克制一点 ...

  •   五年前,宁扉初到南市,下飞机后赶往酒店,参加公司举办的年末影视推介会,从大堂上二楼会议厅时,被楼梯旁摆放的花盆绊倒滚下楼,当场昏迷。

      团队出面追究酒店的责任,酒店表面承诺负全责,背后把赔偿金算到供应花盆的花店头上,正是厉途养父母开的那家。

      花店赔不出钱,厉途的养父母急出了病,厉途去医院找宁扉求情,见到的已经是占据宁扉身体的穿书者。

      穿书者认出厉途的身份,想趁厉途无权无势,狠狠给个教训,让厉途记住他的厉害,以后有多远滚多远,于是对着厉途一通冷嘲热讽,扬言不但要花店赔钱,还要付诸法律手段,告到花店关门。

      厉途离开病房,没有回家。

      他走到医院楼下,在挂号厅外人流最密集的地方跪了下来,整整两天,不吃不喝,一动不动。

      宁扉空降南市,媒体本就蠢蠢欲动,又遇到这样的事,不亚于滚油入水。

      记者像嗅到腐肉的苍蝇,一窝蜂涌上来,大肆报道宁氏集团继承人欺凌老实本分的小商户、强逼无辜者下跪云云,一时间闹得沸沸扬扬。

      消息传回集团本部,董事会大为震惊。

      穿书者半夜做着把大BOSS踩在脚下的美梦,被宁父一个电话惊醒,语无伦次,差点露馅,最终以住院昏迷什么都不知道为借口,勉强平息了宁父的怒火。

      宁父派出专业公关团队替穿书者收拾残局,等风波过去,穿书者也彻底学乖,从此夹着尾巴做人,再不敢招惹厉途。

      初次交手一败涂地,宁扉能感受到穿书者的震撼,不然不至于连细节都记得清清楚楚,甚至因为害怕,整整五年当无事发生,但宁扉不能。

      养父母向来是厉途的死穴,既然选择和厉途站在同一阵营,宁扉没打算、也绝不能当无事发生。

      “可能迟了点……我向你和你的养父母道歉。”宁扉垂下眼睫,“五年前,我年轻气盛,说错了话,做错了事。虽然团队给了你们补偿,我本人始终没有说过一句对不起。当然,这和我今天来的目的无关。无论你是否决定跟我合作,我都会道歉。”

      “道歉?你会道歉?你会给除了高子睿以外的人道歉?!你在骗谁?!!”厉途拔高声音,脸色糟糕到极点。

      宁扉的确在说谎,要说全是谎话,也不尽然。

      五分真心,五分算计。

      道歉是真心。

      过去五年已成定局。

      早在宁扉醒来的时候,就决定把穿书者的所作所为全盘收下,包括恃强凌弱,致厉途的养父母突发疾病住院,宁扉认为自己应该负一定的责任。

      剩下的都是算计。

      比如提早出院,故意挑起和疗养院的矛盾,故意拖着病腿来厉家。

      宁扉深知要厉途这样的人心软是不可能的,他赌“宁”这个姓在厉途眼里还有一点价值,赌厉途不敢让他在厉家出事,赌商人的本性,不会眼睁睁看着到手的利润溜走。

      可惜赌输了,厉途毫不在乎,让宁扉只能选择下策中的下下策——效仿厉途亲自下跪,来弥补当年的错误。

      宁扉想得很清楚。

      龃龉已经形成,如果不趁今天这个机会把五年前的旧怨解决,今后无论做什么,都会笼罩在厉途的阴影下,时刻担心对方冷不丁的背刺。

      即便合作不成,至少不要成为敌人。

      而对厉途这种心狠手辣、睚眦必报的人,照原样经历一遍对方遭受过的屈辱,无疑是消除怨恨的最佳良药。

      当然不是没有别的办法,宁扉固执地选择了最委屈自己的一种。

      宁扉在跟自己较劲。

      他太清楚自己的缺点——矜持、骄傲、完美主义、自视甚高,都是常年养尊处优惯出的坏毛病,现在没人再惯着他,随便一条都可能致命。

      宁扉想借今天,和过去的自己决裂,不仅仅和穿书者,更是和宁家那个天之骄子。

      也许想法过于偏激,有些大可不必,可是走出厉家,来自外界的羞辱只会更激烈,从不知失败为何物的他真的能忍受吗?

      宁扉思来想去,惊觉内心竟然持保留态度。

      所以他需要这样一个人,来狠狠挫一挫他的锐气,磨光他残存的骄傲和侥幸,完成上位者到弱者的转变。

      这不代表他要做一个弱者,而是身处不同的位置,看待问题的角度和选择的手段都不尽相同,他想尽早适应弱者的位置。

      人选早就想好。

      除了眼前这个人,还有谁配?

      只此一次,再无下次。

      宁扉发誓,从今往后,哪怕是这个男人,也不行。

      可惜想得轻松,等真正做的时候,宁扉发现这很难。

      左腿绷得笔直,弯不下一点,甚至因为用力过度开始发酸,空悬着的右腿则隐隐作痛。

      宁扉握紧双拳,狠狠喘了几口气,再三逼迫自己,连额头都开始冒汗。

      他自诩不比厉途差多少,哪怕被设定成一个蠢货,仍不服输。

      曾经的宁扉笃信自己心志坚定,厉途绝,他可以更绝。

      现在宁扉问自己——他可以,为什么我不可以?是我没他狠吗?我生来比他金贵吗?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到,如何在不可逾越的最强者面前争得一席之地,在厉家一手遮天的南市乃至南圈争得一席之地?

      宁扉不断责问自己,左腿也在近乎残酷的自审中一点点弯下。

      厉途直愣愣地看着宁扉,在了解到宁扉的意图后,猛地爆发出一声大吼:“滚!!!”

      他表情扭曲,额上青筋暴起,薄唇不停颤抖,像目睹世界上最可怕的画面,足足呆了有半分多钟,才勉强找回理智,跌跌撞撞站起来,抓起手边的烟灰缸砸向宁扉。

      “你凭什么——”

      ——凭什么顶着他的脸来见我,凭什么学他的语气说话,凭什么模仿他的一举一动,凭什么用他的身体下跪!!!

      厉途话说到一半,被脑中传来的刺痛打断。

      突如其来的剧痛,伴随翻江倒海的反胃,令他瞬间丧失所有攻击性,摇晃着跌倒在沙发上,抱住脑袋缩成一团。

      太痛了,不是生理反应,而是直接加诸于精神上的攻击,避无可避,令他痛不欲生。

      厉途知道这是来自系统的警告,警告他正在做的事违背了世界的原则,阻止他再继续下去。

      他承认刚才起了杀意,如果可以,他早就想把这个假货给杀了。

      他一直以为自己是个普通人,直到十七岁那年第一次发病,被确诊为精神分裂症,没有人知道,他自此知晓了世界的真相。

      这是个奇怪的世界,每个人都遵循设定而活,一举一动皆暴露在系统的监视之下,除了他。

      他是个异类,而异类会得到惩罚,最直接的惩罚就是给予疼痛。

      刚开始毫无经验,被折磨得多了,他渐渐掌握了一些规避的方法,即揣摩自己的设定,做出合乎人设的举动。

      行为和认知严重剥离,所有人都认为他疯了,但他知道他没病,因为还有一个人和他一样,那个人自己却毫无自觉,旁若无人地彰显自己的优异,随时随地散发着危险的信号,最终被系统盯上。

      像一胎双生的毒瘤,他无可抗拒地被对方吸引,想靠近他、警告他、帮助他,然而允许他们相遇的转折尚未到来,无论如何蓄谋,都只能冷眼旁观。

      而等那一天真正到来,事情开始变得面目全非起来。

      他在病房里见到了想见的人,却是个假货。

      他顺应内心的愤怒,在南市掀起轩然大波,狠狠给了假货一个教训,也让厉家注意到他。

      自此,他的人生不再受他控制,偶然和必然交错进行,几经颠覆,最终演变成如今的局面。

      唯一没变的是,真正的宁扉再也没出现。

      他知道挂着宁扉名字的人是假货,疼痛发生的次数也越来越少,是这个世界在自我纠正——抹杀异类的自主意识,引入一个外来者,把偏离的剧情导向正轨。

      假货不负众望,尽职尽责做着舔狗。

      一切回到本来的位置,只要扮演好自己的角色,就可以随心所欲地生活。

      他应该感到高兴,然而内心的煎熬反而加重了。

      在没有宁扉的世界里,他渐渐意识到,他失去的不仅仅是一个同类。

      只有宁扉让他清醒,是他活着的证明,乃至唯一活下去的支柱。

      惩罚的痛苦不足以让他产生毁灭的念头,而没有宁扉,他连最基本的理智都无法维持。

      认清这一点后,他不再有任何顾虑,直接找到假货,逼对方摊牌。

      假货告诉他,真正的宁扉已经死了、没了、不存在了,被彻底抹杀、销毁,不可能再回来。

      他不相信,决定杀了假货,把真正的宁扉换回来,却得到了更加残酷的真相——

      “别说你根本杀不死我,就算我死了也没用,还会有其他人来代替我,一个接一个,使用这具身体,成为新的宁扉!你等着吧,等下一个,下下个,无数个,就是变不回你想要的那个,永远!”

      他终于信了,每天在清醒与痛苦之间辗转徘徊,被绝望充斥,丧失求生意志。

      如果奇迹没有发生,他想他会继续浑噩下去,最后像宁扉一样被抹杀意识、销毁精神,徒留一具空壳,被一个不知名的灵魂取代,成为他们口中用来刷经验的工具人。

      但是奇迹恰恰发生了。

      熟悉的疼痛再次降临,这意味着,真正的宁扉回来了。

      等厉途清醒过来,宁扉已经昏倒在地,身边躺着一个烟灰缸。

      厉途愣了两秒,伸手探宁扉颈侧和鼻下,还有脉搏和呼吸,判断只是普通的晕厥,立即把人打横抱起,带着宁扉往外跑。

      厉途离开卧室前按下了墙上的警铃,楼下的商律第一个赶到,看到厉途怀里不省人事的宁扉,脸色瞬间一变:“怎么回事?你对他做了什么?”

      “我砸到他,他昏倒了!”厉途一脸焦躁。

      “去楼上,赶紧!”

      楼上有一间特制的加护病房,医疗器械一应俱全,医护人员全天候轮换值班,原本为厉途准备,今天的主角换成了宁扉。

      厉途抱宁扉进病房,被商律拉到一边。

      “你过来,让医生做事。”商律表情严肃,“到底发生了什么,你一五一十告诉我!”

      厉途沉浸在失而复得的震惊中,抓着商律的手不断重复:“商律,他是真的!真的!我砸到他了,我不知道是他!”

      “什么真的?”商律莫名其妙,想了一会儿,才明白厉途的意思。

      厉途的病情商律再清楚不过,不止一次听厉途说过“宁扉是假的”、“宁扉的身体里有另外一个人”、“整个世界是一本书”、“所有人都是傀儡”、“全世界都在迫害他”之类的胡话,统统被他当成被害妄想症的病征。

      商律走了一会儿神,看厉途两眼通红,整个人亢奋不已,处在随时要发病的边缘,正犹豫要不要提前采取强制措施,就听医生悠悠开口:“没事,没砸到。”

      “怎么会?不可能!”厉途按住额头,一时分不清记忆和现实哪个真、哪个假,在努力分辨的过程中,疑惑冲淡了焦灼,失控的情绪渐渐回落。

      医生为厉家工作多年,对付厉途很有一手,抓住厉途的注意力后,继续安抚:“这位先生血压平稳、心率正常,头部、四肢、躯干没有明显的外伤,基本可以判断,他不是被砸晕的。厉少爷应该是太激动了,以为自己砸到了他,其实没有。他现在睡着了,希望各位保持安静,不要打扰他休息。”

      “那怎么会昏倒?”厉途声音小了下来。

      一旁的老中医捻捻胡须:“思虑过重,气虚体乏,又出过车祸,神机受损,猛然间遭受刺激,窍络不通,乃至神昏。这身底子,得慢慢调理才行啊。”

      商律默默松了一口气,转头瞪了厉途一眼:“听到了吗?是他自己身体弱,跟你没关系。”

      “可车祸……”

      商律眼皮一跳,怕厉途当着外人的面说出不该说的话,赶紧让保镖带厉途出去。

      厉途自然不肯,堵在门口半步不让。

      “他主动来找你,还能自己跑了?而且医生说他需要休息,你也听到了,还闹什么?”商律口气不佳,用力指了厉途一下,不客气地警告,“你状态不对,自己回去冷静,别让我叫人来给你打针!”

      厉途摇头,意思不想打针,也不想离开。

      “克制一点,你可以的,你必须可以。”商律强硬,“你也不想他醒过来看到你这副样子,有多糟糕,你自己心里清楚。”

      厉途沉默。

      “我留下,你回去。我保证,等他醒了,立刻叫你过来。”商律拍拍厉途的背,“你现在,回你自己的房间,洗个澡,换身衣服,收拾一下,起码让自己有个人样,OK?”

      厉途终于被劝动,最后看了一眼病床上的人,回到自己的卧室,关上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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