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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疯子 ...

  •   门没关,被宁扉敲开一条缝。

      佣人顺手把门推开,鞠躬退下。

      宁扉往前一步,没听到阻止的声音,应该是默许的意思,于是径直往里走。

      和预想中的阴暗氛围不同,室内宽敞明亮,整体呈冷色调,和门外奢华的欧式装潢格格不入,倒有些像宁扉现在住的公寓。

      宁扉快速扫了一眼。

      床,衣柜,衣帽架。

      书桌,椅子,茶几,沙发。

      除了生活必需品,没有一件多余的东西。

      空空荡荡,简单到极致。

      这样的人,对物质的欲望低到极点,精神上的需求往往很难满足。

      宁扉做了一个初步的分析,视线聚焦到厉途身上。

      坐在沙发上的人穿着一件纯黑色的真丝睡袍,头发凌乱,挡住一半眼睛,眼下淤青明显,想来常年为失眠所扰,脸色苍白,像刚从鬼门关转了一圈回来,衬得黑眼圈尤为浓重。

      他抱着手臂,整个人陷进沙发,看似轻松的姿势,肢体却很紧绷,有着精神病人惯有的敏感和紧张。

      似乎想隐藏什么,他的头偏成一个极不友善的角度,右半张脸埋在阴影里,看不真切。

      厉途行事低调,需要露面的场合都由商律包办,外界几乎没有高清影像流传。

      宁扉对厉途的印象也很模糊,全因穿书者对厉途忌惮至极,一直以来能避则避,哪怕避不开,也不敢直视厉途的脸。

      现在宁扉和厉途面对面。

      不戴任何有色眼镜,宁扉百分之百肯定这个男人——相、当、英、俊。

      不同于商律的隽秀,那是一种极具侵略性的长相,轮廓锋利,五官分明,兼具西方审美的高鼻深目,又有东方人三庭五眼的匀称,抓人眼球,足够令人过目不忘。

      纵然眼神和气色一样阴森,丝毫不妨碍他的英挺,反之更添一分凌厉,然而越是生人勿近,探究欲越是悄然滋长。

      看来传言不虚,三个月前,无论发病还是发生了什么事,一定令他大受打击,整个人被抽去生气,几乎可以用残喘来形容。

      奇怪的是人却不瘦,敞开的领口下,紧实而不夸张的胸肌隐约可见,裸露在外的手臂、小腿劲瘦有力,不难想象睡袍下的身形有多优越,配上病恹恹的脸色,这合理吗?

      当然比起全身断成一截一截三个月就康复的人,那是合理多了。

      一番审视不过短短数十秒,宁扉走到厉途面前站定。

      厉途把额前的碎发拢到脑后,保持偏头的姿势,自下而上盯着宁扉。

      眼神交汇的一瞬间,宁扉略微失神。

      他听到自己的心跳声,躁动如鼓。

      内心深处有什么油然而生,蠢蠢欲动。

      像是警告,又像预告。

      似乎从这一刻起,命运将彻底摆脱既有的桎梏,奔往截然不同的方向。

      “说。”厉途开口,唤回宁扉的注意力。

      简简单单一个字,瞬间打消宁扉一半气势。

      宁扉不甚在意,比起商律这样的软钉子,厉途的直接更合他的胃口。

      “我来,是想谈一谈宁氏影业。”宁扉按自己的节奏回应。

      他夹住手杖,取出准备好的文件,由于只有一条腿能使上力,姿势不怎么好看,中途搭着沙发借了一把力,身形有些摇晃。

      厉途动了一下,看起来很紧张,然而很快意识到不妥,又坐了回去,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以便掩饰。

      正常人这时候都应该请人坐下,可惜这人不正常。

      自说自话坐下更显弱势,宁扉最终决定站着,递上文件,等厉途翻看。

      厉途白了宁扉一眼。

      莫名地,宁扉觉得自己get到了厉途的意思——懒得看,直接说。

      行吧。

      宁扉收回文件,简单阐述了一下其中的内容,最后总结:“那场车祸对我造成了很大的伤害,很可能会持续影响我今后的生活。我相信贵方完全有能力负责我的后半生,我没这么贪心,只希望厉总高抬贵手,能在无损利益的前提下帮我一个小忙。”

      “怎么,这是你的新游戏?”厉途抬手撑住沙发扶手,手指抵住下巴和脸颊,始终没有转过正脸。

      鄙夷和不屑清晰地传达到宁扉眼中,宁扉并不意外。

      自己什么处境,宁扉有自知之明,讨人嫌的程度和过街老鼠差不了多少。

      尽管作恶的不是他,名声尽毁的恶果仍需他来品尝。

      很不公平。

      然而比起无可奈何,倒是失落的感觉占了上风。

      他把这个男人放在和自己同等的位置,甚至更高一层,毕竟曾经一无所有,单靠自己的力量取得如今的地位,不失为一个可敬的对象。

      如果没有穿书者横插一脚,说不定他们会成为朋友,抑或对手。

      而现在,一无所有的是他,轮到他放低姿态,乞求对方的施舍。

      “这不是游戏,是互惠互利的双赢。”宁扉分析,“高子睿接任董事长后,宁氏影业连年亏损,照这样下去,破产只是时间问题。你独占公司40%股份,从不参加任何会议,重要场合只派代理人到场,从不发表与多数派相悖的意见,可见一个小小的宁氏影业,对你来说完全无足轻重。但是作为一个商人,谁都不想平白无故亏钱。继续放任高子睿胡来,到最后,你的40%股份也将化为泡影。与其这样,不如让我做你的代理人,赚了一起分钱,亏了,我把我的股份双手奉上。我只有这最后一点股份了,不可能把它全输掉,所以一定会竭尽全力,让宁氏影业起死回生。”

      “听起来不错。”厉途嘲讽表情不改,让赞美更显讽刺。

      “你能得到什么?”他问。

      宁扉知道骗不过厉途,索性直言不讳:“分化股东,掌控董事会,踢高子睿出局。”

      “你要我帮你对付高子睿。”厉途一字一句,“你自己不觉得好笑?”

      “不觉得。”宁扉强硬否认,“高子睿是个小偷,我只是拿回本该属于我的东西。”

      厉途脸色微变:“你在提醒我,我手里的股份最初也是你的?”

      宁扉皱了一下眉:“不。我保证,你的股份我不会动,你在宁氏影业的权益也不会有任何改变。一切都像从前一样,只需要把代理人换成我,我帮你赚钱。”

      厉途挑眉:“你在求我?”

      “对,我恳求你——”宁扉本想说“跟我合作”,想了想,既然已经选择卑微到底,何必再讨嘴上的便宜,于是改口,“雇佣我,让我为你做事。”

      “哈,哈哈。”厉途干笑,口气越发刻薄,“难为你了。”

      宁扉发现厉途话里有话,他摇头:“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厉途动了动嘴。

      他想说——为了帮高子睿那个狗东西骗股份,不惜拖着病腿纡尊降贵来求我,兜这么一大圈,还不算难为?

      但他说不出口。

      “高子睿”三个字令他如鲠在喉。

      尤其宁扉活生生地站在他面前,想到两人或许日日夜夜共处一室,旁若无人地从床上滚到床下,做尽各种丑事,让他浑身上下都如针刺一般不舒服。

      不能再想了。

      再想下去,杀意都快冒头。

      厉途控制住情绪,强迫自己把注意力从宁扉的身体转移到问题本身。

      宁扉还在等厉途的回答,茫然的表情让厉途想笑。

      他忘了,眼前这人不仅是假货,还是个十足的蠢货,话不说直白点,根本听不懂。

      “你以为我会信你,看不出这是个圈套?你当我傻子?”

      厉途问到了关键,也是宁扉一直在担心的问题。

      合同对厉途百利无一害,不失为谈判的利器,也正因如此,显得略假。

      毕竟全世界都知道穿书者是高子睿的舔狗,只为高子睿一个人要死要活,高子睿要宁氏影业,他恨不得掏心挖肺,留着最后一点股份,不是想给自己留条后路,而是为了牵住高子睿,享受高子睿求他的情趣。

      想到这里,宁扉也如鲠在喉了。

      他叹了口气,翻开车祸报告,举到厉途面前:“货车从我身上碾过,导致我的大脑颞叶严重受损。颞叶是负责记忆的主要部分,换句话说,我失忆了。我的记忆停留在五年前来南市之前,我还是宁氏影业的唯一控股股东,高子睿对我而言只是一个陌生人。现在公司落入高子睿之手,导致我的项目全数搁置。按我如今在公司的地位,重启等于做梦。我需要纠正我的错误,从拿回公司的控制权开始。”

      “失忆?”厉途冷笑,“所以你的意思是,因为你失忆了,这五年发生的事就可以一笔勾销了?包括你亲手把宁氏影业送到高子睿手上,像条狗一样腆着脸跟在他屁股后面求他操.你?!”

      “我不是这个意思。”宁扉握紧手杖,强忍下厉途的污言秽语,重申自己的意图,“我只是希望你不要带着以往的偏见看待我。我知道我做过很多……很多令人难以启齿的事,无论你信不信,那并非我本意。我不是在推卸责任,而是……”

      “够了!”厉途用力拍了一下沙发,仰起头,狠狠指了一下宁扉,“我警告你,不要再耍手段!老老实实做你的废物,不要再来招惹我!”

      厉途终于露出正脸。

      一条深红色的伤疤自右眉尾开始,沿着太阳穴、耳廓一路往下,贯穿整张侧脸,最后没入下颌。

      直面伤痕的冲击,让宁扉无暇细想“招惹”这个词有多奇怪。

      根据资料,厉途四岁生母病逝,被一对中年夫妇收养,一家人在外漂泊数年,最终定居南市,经营一家小花店,生活美满。

      变故发生在十七岁那年,厉途半夜突然发病,用刀划破右脸,割下小半张脸皮,连夜送医急救,所幸没有伤到神经,精神却逐渐崩溃,最终被诊断为精神分裂症,伴有严重的幻听、幻视和被害妄想,不得已放弃高考,退学休养。

      没人问过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精神病么,做什么都奇怪,反之做什么都不意外。

      现在宁扉亲眼看到厉途的伤口,歪歪扭扭,绝非一刀划下造成,表面凹凸不平,然而粗细变化不大,说明力度相对均匀,角度也大致相同,不难想象他是如何亲手握着刀,一点一点,自上而下,割开皮肉,切断肌理,仿佛根本不怕疼。

      这人……果真是个疯子!

      宁扉压下心底的震撼,从伤口上移开视线,意外接触到厉途的眼神,喉咙猛地一紧。

      他从没见过这么阴沉的眼神,像被一双无形的手扼住咽喉,连呼吸都停了几秒,若非有意克制,想必掐上来的早就是真手了。

      宁扉抬手摸了摸脖子,不自觉地吞了下口水。

      喜怒转变只在一瞬间,自脸上的伤痕后,他再一次切身体会到厉途的疯,不止是传言而已。

      一时间,不好的预感充斥脑海。

      宁扉清楚疯子的可怕之处不在于随时随地的爆发和有可能带来的暴力,而是行为举止无迹可寻。

      更何况如今的厉途已立于全书——即世界的顶端,不必再为了上位去隐藏和忌惮什么,可以说无欲无求,一切行为只需依心情而定,换句话说,毫无破绽。

      也许一句话、一个眼神就惹恼了他。

      下一秒一阵风、一片树叶又令他万分愉悦。

      宁扉自知不是树叶不是风,看厉途的反应,很可能早就把他归于“恶心”一类。

      来之前,宁扉早有预料此行艰难,只是没想到会这么难。

      没关系,还没到放弃的时候。

      宁扉轻舒一口气,放松脸部肌肉,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尽可能地温柔:“所以厉总的意思是——没得谈。”

      “你尽管做梦!”似乎也怕自己失控,厉途用力按住额头,主动赶客,“滚!带着你的圈套一起滚!”

      宁扉缓缓后退,却没有就此离开。

      他在厉途的正前方停下,等了一会儿,等厉途冷静,然后放下手杖,整理了一下西装,正色道:“我是失忆了,但五年前那件事,我还有一点印象,我想我欠你的养父母一个道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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