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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类纯情》
再青/2020.03.10
深夜十一点。
元淮医科大学第一医院。
柳遂溪蜷缩在座椅旁,额抵着冰凉的铁椅。寒意透着皮肤传入骨头,让她清醒了些。
病房的空气,总归弥漫着一股刺鼻的消毒水味。
不远处,躺在病床上的女人说话声调低迷,融在心电图波动的声音里。
视线逐渐模糊,她没忍住,伸手蹭了下眼角,动作隐秘。柳遂溪已经在这里待了十几个小时,滴水未进,浑身酸痛。
脑袋胀得发疼,车祸发生时的画面不停地在脑海里按播放键。
门板微响,有值班医生推门而进,年纪稍长,身后跟着两个护士。陈月澜低语几声,便匆匆挂了电话。
“现在感觉怎么样?头晕不晕?”医生端详着旁侧的数据问道。
陈月澜勉强的点着头,算是回应。
医生给她做了相应的检查后说:“你现在的情况比预想中好,一会儿给你转普通病房再观察几天。好好休养。”
陈月澜缓慢地点头说好。
随后回头看向柳逐溪,虚弱的声音中难掩殷切:“医生,你帮我女儿再仔细检查检查吧,她跳芭蕾的,过段时间有一项重要的比赛,绝对不能出错的。”
“她身上没有大碍,年纪小,车祸发生得太突然,许是被吓着了。”医生循着她的视线看向角落的小姑娘。
她身形娇小,双腿蜷缩在椅子上,身上的擦伤已经处理过了,奶白色的短袖沾着深浅不一的污渍和血迹。
听闻他们谈及她,乌黑圆润的双眸怔怔地回望过去。
细瞧之下,她眉目细腻,稚气未脱的脸颊两侧似还留有泪痕,楚楚可怜。
医生阖上病历本,严谨交代几句,便由两名护士给陈月澜转换病房。
一番动作之后,时间迈向零点。
柳逐溪帮她打来热水递给陈月澜,摸着板凳安静坐下。
她垂下眼眸,手指搁置在大腿上,紧揪着的手指头暴露了她此刻的不安。
“一会有人来接你,要懂得问好。我这里你不用管,已经请好了护工,你当前最重要的是全力准备元淮芭蕾舞团选拔。”
陈月澜手术后刚醒,身体本就疲惫不堪,一旦触及这次的比赛,眼下又强撑着恢复了以往辞色俱厉的模样。
“你顾叔叔与你爸爸是同窗,兄弟俩感情深厚。寄宿在人家家里,不必过于拘谨,最重要的是落落大方。”
陈月澜扫视她一眼,小姑娘身上的衣服肮脏破烂,同她所想实在相差甚远,不禁皱眉。
“溪溪,未来几天妈妈没办法陪你去训练,你必须每天都向我汇报进程。”
陈月澜见她半天不吭声,厉声问:“听见没?”
柳逐溪的肢体随她生硬的腔调一颤,嗫嚅着唇瓣道:“好。”
声音嘶哑暗沉。
陈月澜这才想起来问她,声音缓和些许:“你吃饭了吗?”
从她的表情就能探出一切。陈月澜呼出一口浊气,“你去自动售卖机先买点吃的填饱肚子。”
等柳逐溪走到病房门前又沉声叮嘱道:“进食适量,控制体重。”
陈月澜张了张唇,已经打好腹稿准备反驳她的抗议,没成想小姑娘只是乖顺地点了点头,便出了病房。
她喉间一哽,终是疲惫地放松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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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逐溪六岁起便随父母从元淮市迁居星谷市,九年来首次回故里。
元淮芭蕾舞团比赛在三周后,陈月澜从小替她布好路子,这次芭蕾舞比赛获选是她计划中的一部分,绝对不允许出差错。
意外发生在从机场回老宅的路上。
前一辆车发生了车祸,轿车被甩出几十米,撞上柳逐溪他们所在的车辆。
刹那间,陈月澜猛扑在她身上,整个人挡在她面前。双手严严实实地捂住她的双腿。
视角天旋地转,紧随而来的是震耳欲聋的撞击声,耳朵近乎失去知觉。
等声音回笼,柳逐溪视线聚焦在眼前。
陈月澜创口流出温热的血液,顺着她的后脑勺滴落在柳逐溪的耳朵边。
滴答滴答——
在陈月澜昏睡过去的前一刻,仍旧不停重述:“好好比赛……”
柳逐溪蹲坐在自动售卖机旁边的长椅上,滚烫的泪水又一次翻腾下来。
她难以理解,跳舞这件事就比妈妈的生命还要重要?
五岁开始跳舞,起初触类旁通,长到九岁考入星谷芭蕾舞团附属舞蹈学校。
年幼时的事情她印象模糊,唯独记得陈月澜拿糖果零食哄骗她说出“小溪最喜欢跳芭蕾”时,那绚烂的笑容。
陈月澜原是芭蕾舞演员,后来腿部受伤,含冤告别舞台。当她发现柳逐溪天然的外开体质后,重燃希望。
期盼有一天柳逐溪能替她重回舞台。
初学跳舞的时候,肢体不协调,动作笨拙如企鹅。陈月澜每日对她高标准,严要求。
动作不到位就会有惩罚,身上因此挨了数不尽的板子。
只有当她有进步了,陈月澜的脸色可算稍霁。
这时,兜里手机嗡嗡作响。
她摸出手机看了眼屏幕,接通。
电话那头,传来悉悉索索的杂音,许久没人应答,她疑惑地喊了声:“森森?”
偌大的卧室里,小家伙个子还没有那行李箱高,刚撂倒一个箱子,衣服撒了一地,哼哧哼哧地爬起来,抱起衣服重新塞进去。小家伙粉嫩累趴在衣物中,脸蛋皱成一团,想起什么,噔噔噔跑去旁侧拿手机。
电话已经接通很长时间,并未挂断。
“姐姐,我想去找你们,我不要一个人待在家。”柳屿森的小奶音带着鼻音,气呼呼地控诉道:“可是爸爸不让我自己去找你们。”
柳逐溪猜测出那边的状况,出声安抚:“我没事,妈妈也好多了。”
柳屿森敏感地察觉到什么,很小声地问她:“姐姐,你在哭吗?”他嘶了一声,“是不是摔的很疼,比跳舞还要痛。”
医院走廊里白炽灯映照着惨白的墙面,路过的人行色匆匆,医院里时常能看到偷偷抹泪的人。
这里是埋藏了众多泪水的地方。
按理说,柳屿森对这种事早就身经百战。柳逐溪心里有委屈了,从不敢在陈月澜面前哭。
也绝对不能。
而柳屿森自呱呱落地起,便担当起了姐姐的眼泪回收站。
他今年刚满五岁,更早之前不懂姐姐哭泣的缘由,但小朋友的眼泪总是说来就来,他会陪着姐姐一起哭。
哭完后,两个小哭包就都舒坦了。
十二岁那年,她和陈月澜摊牌。言明不想练芭蕾,更不想永远在她的掌控下。
陈月澜神色讥讽,“你是我女儿,未满十八岁之前,除了我,你能靠谁养活?况且,妈妈也是为你好。”
从那之后,柳逐溪暗自较劲,好几回训练伤了脚腕,疼痛不已,她宁愿咬牙隐忍,也绝对不流眼泪。
她在等,也在期盼,十八岁的自由。
车祸一事,让她再一次有了反抗的念头。
柳逐溪今年六月份刚从星谷芭蕾舞团附属舞蹈学校毕业,陈月澜觉得星谷芭蕾舞团日渐落没,几番斟酌后,锁定暂露头角的元淮芭蕾舞团。
元淮芭蕾舞团的选拔在八月底。
“哎呦我去。”电话那头有几声哐啷的动响,“溪姐救命啊!”
“你怎么了?”柳逐溪揉着眼,瓮声瓮气地问他。
柳屿森一听有效果,他继续夸张地哎呦了一声,“我摔倒了,摔得可惨了,手和脚都向着天上,怎么形容来着?四脚抬天!对!”
柳逐溪的鼻子微微翕动,纠正他,“明明是四脚朝天。”
“溪姐好厉害啊!”柳屿森从地上爬起来,咕咚一声,又摔了,“姐姐我又摔倒了,我真是笨死了,老是摔跤。”
简直是用生命在逗人开心。
她刚想说我哭完了。
柳屿森还玩上瘾了,啪唧一下,这次的响声更夸张了。
柳逐溪:“……”
她又好气又好笑,埋头想从兜里找纸巾擦鼻涕眼泪,“森森,你别哄我了……”将裤兜都翻出来,纸巾没找到半张,愁眉苦脸地想该不会要沦落到用衣服擦鼻涕。
犹豫间,柳遂溪扯了下袖口。倏然,一只节骨分明的手落在她眼前,修长的指节夹着纸巾,青色的血管肉眼可见。
她愣怔了小半秒,目光狐疑的寻着指尖攀附而上,落在纤长的臂弯,最后,停在那张过于好看的脸上。
面前的男人身姿挺拔,短发干练,穿着干净的衬衫。扣子全系上,最上面一颗,搭在他的喉结下,露出半截白皙脖颈。
清隽的脸上,是淡漠的。下颚线性感流畅,本该是人畜无害的长相,但浑身上下依旧透着生人勿近的意味。
禁欲又斯文。
柳逐溪迷惑地眨巴眨巴眼睛。
手指慢慢挪着想去接纸巾,谁曾想,下一瞬,她的鼻涕流了出来,“啪嗒”一声,打了个很响的鼻涕泡。
在凌晨时分的医院走廊,竟听得无比清晰。
跟前的男人抬眸瞥了她一眼,又面无表情地错开视线。
柳逐溪刷地一下,满脸通红。她劈手夺过纸巾擦了擦鼻涕,又跟柳屿森说了几句后挂断电话。
“你是柳逐溪?”男人的嗓音低沉,莫名让她觉得耳朵尖都热了起来。
柳逐溪抬眼,拘谨地点了点头。
他抿着唇,目光冷淡地直视她。眼眸微垂着,含着水光,像无辜的小狗眼。偏偏眼角上挑,多了点韵味。
“我来带你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