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妖传》林与珊

7、第七章

　　第七章

　　白锦鲤顾不上惊讶发生在自己身上的种种异样，急忙蹲下身，拖拽着他的脚踝将人从湖里拉出来。

　　墨衣少年整个脑袋都浸泡其中，不知喝了多少水，又不知泡了多久，翻过身来嘴里不停“咕噜”着，脸上的皮肤又和刚出生时一样全是通红的褶子。

　　白锦鲤低头俯身，长发就从肩上垂落，遇水打起了绺，他迅速从白衣布料上撕扯一条，抓了两把头发胡乱用布条缠绕，随便打了个其丑无比的结。

　　他蹲下来在少年眼前张开手，掌心对着他的唇瓣，生熟的一点点把堆在他喉咙里的水引出来。

　　“阿明，你可千万别出事。”

　　他依稀记得女人唤自己的孩子阿明，于是也跟着这么叫了。白锦鲤一脚横跨少年的身体，把他手臂搭到肩膀，踉跄站起身时一把捞住他腿根，背着他一步一挪往木屋方向走去。

　　木门“自觉”地打开，屋内漆黑一片。

　　白锦鲤的蓝色瞳眸像是藏着星辰，在暗处也依然亮着，视线一览无余。他把谈明背朝上小心翼翼的放在床铺，四下张望，从烧柴火的炉膛内挑出几丝干草，裹着鹅卵大小的石头摩擦取火，点亮了挂在门口的油灯和摆在桌旁的蜡烛。

　　水桶放在灶台外侧，白锦鲤拎起它又跑回湖边。他闭上眼睛屏住气，意念化为原身，落入水中在碧湖间摆尾游弋，眼珠在皮下来回晃动，似乎在跟着它寻找什么东西。

　　“有了。”

　　垂在身侧的右手掌心张开，五指逐一收拢向上轻挑，几颗珍珠顺从的跳出湖面落进他身旁的木桶里，接着他又步入湖中挑拣些边沿泛了黄的莲叶。

　　芙蓉莲花虽尽数烧毁，这莲叶却好似枯木逢春，他估摸着用量，忙叨好一会儿才直起腰身，长送一口气，拂去额间漫出的一层绵密汗珠。

　　放进碗里的珍珠被圆润的鹅卵石捣碎，白锦鲤俯下身，将脸侧凌乱碎发拨于耳后，指尖轻点细粉，小心谨慎的均匀涂抹在阿明后背，待血红的皮肉完全吸收，他拿出几片莲叶覆在表层，一来一回折腾了大半宿。

　　阿明的呼吸很弱，好在没伤及性命。白锦鲤拉过被子，轻搭上他肩头。

　　暖黄色的光团拢着他们，阿明脸上痛苦的神情已消去大半，高挺的鼻梁投下一侧阴影。化作人形的白锦鲤蹲在炕床前认认真真的打量他，这么多年始终隔着湖面相望，他还是头一次看的这样仔细。

　　一滴泪顺着眼角滑落，白锦鲤一怔，轻轻用指尖接过。三滴泪下，就听他呼吸减缓，紧蹙的眉头慢慢舒展，终于昏睡过去。

　　白锦鲤用胳膊垫着脸，歪头看了会儿他酣睡的样子，逐渐被困意缠住，于是就着这个姿势浅浅入眠。

　　第二天清晨，烛光弱下去的时候，白锦鲤睁开了眼睛。他下意识往床铺上摸去，在碰到阿明的手腕时顿时松了口气。

　　脉象平稳，只是呼吸还很微弱。他站起身先舒服的伸了个懒腰，动作极轻的将莲叶翻开，伤口已经止血，和白锦鲤预想的一样，阿明身体有异于常人的恢复能力，不然也不可能受得住如此严酷的天劫。

　　不过问题来了，这屋子阴寒刺骨，阳光渗不进来，不是个疗伤的好地方。阿明背上的伤不能长久受潮，需要保持清洁干燥，白锦鲤苦思冥想，决定把他放进女人经常休憩的摇椅里。

　　阿明反面朝上，以一个非常诡异别扭的姿势正不停往地下出溜，白锦鲤耐着性子不厌其烦一次次将他拉回椅背，不堪忍受的阿明终于闷哼一声表示抗议。

　　白锦鲤努了努嘴，单手拽着他残破的外衣皱着眉，横竖不知该如何是好。

　　都伤成这副模样了，居然还嫌这嫌那，往后是不是还要人哄啊。

　　阿明非常配合的又哼唧起来。

　　白锦鲤无法，最终想出一个办法。
　　他把阿明抱到湖畔边坐下身，与他面对面相拥，两具身体一冰一热，严丝合缝紧贴在一起。

　　阳光将他后背烘的暖洋洋的。

　　“好点没？”白锦鲤轻声在他耳边问，体温虽寒，呼出的气却炙热，阿明的耳朵幅度很小的动了动。

　　“嗯。”他艰难的从鼻腔里发出个气音。

　　不出几日，后背的伤已好的差不多了。白锦鲤最后一次揭开莲叶，绽开的红肉重新长出了新皮，只剩浅显几道痕迹。

　　他从衣柜中选了一套蓝色衣裳，想要给阿明换上，不料将他身上的墨衣脱下时，白锦鲤嗅了两下鼻子。

　　“你变臭了。”他嘟嘴道。

　　说完，白锦鲤决定去湖边打几桶水，给怀里的小臭明洗个澡。

　　兴许是他这段日子光顾着照料别人，丝毫没注意周围环境变化，原本烧尽的莲花居然又重新冒出一个娇粉的花骨。

　　白锦鲤凑到面前贪婪的闻了闻，久违的芙蓉莲香让他沉醉其中，一时竟忘了来意。

　　香味透遍全身，瞬间将他拉扯回躲在粉嫩花瓣下自由嬉戏的日子。他玩性大发，迫不及待的想要重归故里，原地转了个圈后，等了一会儿，又连转数次，双臂沉在身侧，瞪着湖面看了半天，笑容一点点凝固在脸上。

　　他变不回去了。

　　又试了几个钟头，晕头转向的白锦鲤默默叹了口气，垂下眼帘盯着木桶出神。半晌，抬起右手，水流顺着引力注入桶内，满溢后，没滋没味的拎起木桶，一步一挪往小屋踱步。

　　他光顾着思考自己为何变不回真身，上台阶时根本没看见门口杵着个人，抬眼对视，差点没吓出了魂，本能往后退了几步，一脚踩空，人和桶齐齐倒在地上。

　　白锦鲤刚好摔进了阳光里。

　　衣摆掀到膝盖，白皙的小腿露了出来，嵌在皮下的银鳞熠熠发亮，璀璨一片，看得阿明不由得眯了下眼。

　　打好的水全都扑在了白锦鲤身上，衣襟湿透，头发粘着粗糙布料，就连眼睫上也挂着几滴水珠，样子十分落魄。他用手撑地胡乱抹开挡在眼前的长发，气鼓鼓的瞪着那人。

　　不过没瞪多久，就被他温柔的笑容抚平了心中躁动。

　　“你就是那条小鱼？”那人端抱起胳膊，面露新奇，似乎对眼前这只小妖很感兴趣。

　　白锦鲤看上去比他还要清秀稚嫩几分，声音也更纯净：“你、你醒了？”

　　阿明赤/裸上身走到他面前，用食指戳了一下他细窄的额头：“摔疼了吗？要不要我抱你起来？”

　　话说的轻松又无忌，可白锦鲤不知怎地突然一阵心悸，连忙站起身抓着木桶挡住半拉身子磕磕绊绊对他说：“不、不用。”

　　“你这小妖，还脸红。”阿明伸出手玩闹似的又捏了捏他水灵的皮肤，几近羸弱的肤色下透出两团可爱的红晕。

　　白锦鲤往后一缩脖子，躲开了。

　　其实本不用这么费事，只要略施法力，别说一小桶水，整片湖都能被他移过来，又或者把那人往湖里一摁，随便用布巾搓两把完事。

　　可白锦鲤似乎很享受人族生活的情调，耐着性子来来回回的跑。

　　门一关，将热气锁进屋内，他坐在门口的木阶上望向远方。身后是哗啦一片水声，调皮的口哨声不时溜出窗缝儿，一听就知那人此时惬意得很。

　　恍惚间，白锦鲤想起了那首歌谣。

　　阿明耳边忽地拂过一阵清风，声音缕缕绕梁，轻柔的仿若亲吻。曲韵回肠，静心安神，带着一股亲切的熟悉感。

　　听了一会儿，手上的力道一松，布巾落入浴桶中，他觉得自己又有些困了。

　　缩在摇椅上的白锦鲤感觉到眼前投下来大片阴影，先是不情愿的动了动眉毛，然后才缓缓睁眼，看见正冲他一脸坏笑的阿明。

　　猛地坐直身子，额头磕到了那人鼻梁，两个人一坐一蹲用手飞快搓着痛处，蹲着的那位眼角都泛出了泪。

　　“你眉心的印记是你们鱼妖特有的吗？”阿明上下揉捏鼻梁，顿了顿才问。

　　印记？白锦鲤中指轻点眉间，触感倒是和身上其他地方没什么不同，起身回屋拿过镜子，就见三枚倒置的水滴尖处相抵，是和他蓝瞳一样的颜色，即便在暗处也依然隐隐亮着。

　　阿明随手拽了根草茎叼在唇间，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双手背头曲起一条腿：“我要出谷去找我娘。”

　　白锦鲤转过头来愣愣的看着他。

　　阿明侧身把左臂横在脸下，冲他笑道：“跟我走吗？”

　　白锦鲤隐约记得，这片山谷被女人——阿明的母亲唤作凤羲，是男人用她的名字命名的。

　　这里安宁祥和，与世隔绝，除了十八年前那位不速之客，从未有人涉足。林间偶有飞禽可作野味，山上可食的绿叶、草药遍布，女人留下的衣物丰足，身处在这一方天地，当真是潇洒畅快，欣然自得。

　　无忧无虑多好。

　　可再美的景，终究不该用孤独成全。

　　白锦鲤不知道自己在那片碧湖中存活了多少年，但从始至终的记忆，无疑都与眼前的少年人有关。

　　“嗯。”他微阖眼帘，小声应下。

　　阿明凑过身，几乎快要与他鼻尖相触，眼珠凑到一起，嘴角勾起抹迷人笑意，忍不住调戏了一句：“小可爱。”

　　白锦鲤急忙用镜子挡住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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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阅读。
本文更新较慢，这类题材的文实在太不擅长了，我会努力的。
感谢小天使们能来，鞠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