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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六章 ...


  •   那条白色锦鲤睡在娇嫩欲滴的花瓣下,在一阵清风带起的芙蓉莲香中睁开了眼。

      这里有片面积不大,却能载舟的碧湖。湖水清澈见底,好似山间一颗明珠,泛起粼粼微光。几株莲花倚着湖畔生长,巴掌大小,开的正盛。

      临近湖岸的地方翻出一丝涟漪,锦鲤如薄纱的尾巴轻拂过水面,向着从远处走来大着肚子的女人身前游去。

      它是这湖中唯一活物,整日游蹿在碧水中央,连个伴儿都没有,寂寥又落寞。

      白锦鲤已经记不清女人是什么时候住过来的,只记得她来过以后,湖畔才生出娇粉的花骨,散出浓郁的莲香。

      女人反手叉腰,笨拙的坐下身,气温不高,她额间却挤满了汗珠。胳膊上挎着的篮子里放了几块酥皮糕点,她拿出一块品尝,又用指尖碾碎一角,动作轻柔的将手指伸直,往空中缓慢一推,白锦鲤扑腾着身子立刻往前游了几米。

      这是女人最爱吃的桂花酥,每天来这湖畔边赏莲时,总要带几块过来尝鲜。做酥点的男人应该是她丈夫,一个相貌虽平,却气质不凡,手艺卓群,脸上带着点憨的人。

      他们从不与外人结交,在这一隅天地间缠绵厮守,乐得逍遥自在。男人建起的木屋相距碧湖十几米远,周遭是一片茂盛的树林,林外静谧幽深,远望山峦相叠,雾气缭绕其中,宛若仙境。

      密林树干均有两人合抱粗,身姿高挺,枝叶交错,将林中景色悉数掩藏。阳光艰难的寻找缝隙偷溜进来,也只堪堪够得到这一汪湖水,遗憾止步于那间温馨木屋前。

      不多时,男人扛着柴刀向妻子跑了过来,脸上带着汗,嘴角扬着笑,一副痴样。他挽起衣袖,一把将女人抱起身转了几圈才不舍的放下,依偎在一起送走落入林间的霞光,墨色很快将天空浸染。

      白锦鲤又听见了女人的歌声,空灵柔和,那是一首婉转悠长的民谣,它听不懂人族的语言,只记得住大概曲调,若是自己也有嗓音,便能依附这甜美音色,同她一道吟唱。

      又过几日,女人行动越发迟缓,渐渐走不了太远的路,每天下午习惯性来湖边赏莲品食改成了坐在木屋门口的摇椅上,沐浴暖阳。

      白锦鲤无趣的在湖中游荡,追着自己的尾巴在莲下转圈。玩累了,靠着花瓣小酣片刻。睁眼时,门前的人消失了,门边的木柱上挂起了两盏油灯。

      这天夜晚,湖中亮起一团金色的光,光线刺眼,打在白锦鲤银色的鳞片上。它不安分的晃动身子,不知这光是何物,小心翼翼带着警惕缓缓游近身,这才发现莲花群里居然结出一株珍贵金莲,莲心是一颗珍珠大小的金丹。

      原来这莲花竟是圣物。

      白锦鲤盯看许久,心意已决,它竭尽全力牟足了劲,从水中蹿起,跃过金莲时一口将金丹吞入腹中,水面溅起微小浪花,不一会儿已不见它的踪影。

      几乎是在下咽那一刻,它便被这来路不明的丹丸夺去了意识。

      忽地,有人声响起。

      声音渐渐清晰起来,不再是模糊的音色,难以寻味的曲调,而是字正腔圆的人族语言。还没弄明白发生了什么的白锦鲤突然睁开双眼,福至心灵,盯着湖边一双男女面露震惊。

      它听懂了人言。

      “怎么没出现呢?”女人有些失落的垂着手,看着眼前开的绚烂的莲花。

      男人倒是一点也不在意,耐心安抚妻子道:“吃了那金丹有什么好,我并不贪图长生不老。”

      女人几不可闻的叹着气,缓神良久,才深深看了男人一眼,伸手抱住了他。

      男人轻拍她的后背,轻声又道:“没有长生不老,还有长命百岁,老天已经很厚待我了。”

      话音刚落,女人的唇角还没扬起笑容,双腿突然剧烈颤抖起来,整个人径直跪在了地上。

      男人见状吓破了胆,双手悬在空中不知所措的看着她,鲜血瞬间染红了女人身前的白色布料。

      只见她胸口大幅度起伏,像是用尽全力才勉强平复住凌乱的呼吸,尝试身体慢慢后仰,躺倒在地,弓起双腿,死咬住失色的薄唇,攥紧掌心,在闭上眼的那刻全身猛地发力。

      被子、水盆、布巾以及……几块桂花酥,男人跑了一趟又一趟从木屋里将大概用得上的东西一股脑儿都堆到了女人身边,围成一个圈,手抖的不成样子,看上去又笨又蠢,还透着一股子傻气。

      他大概是病急乱投医,把碧湖暂时当作可以祈祷的圣域,对着女人身后一排莲花拜了几拜,嘴里念叨着乱七八糟的话,反正白锦鲤一个字也没听清。

      折腾到半夜,一声婴儿的啼哭划破夜色。

      白锦鲤探出大半个身子,向男人怀里蠕动的小东西望了望。

      涨红脸的婴儿缩在布巾里皱皱巴巴的,实在没什么好看,白锦鲤又悻悻游回莲花下,刚想捋一捋这整晚发生的惊奇事,就见天幕被光刀劈成两半,雷声随之而来,巨响落进幽幽山谷,不由得被这动静吓了个魂飞魄散。

      原本躺在地上面色近乎羸弱的女人,一把捞回男人怀里的孩子,护在身下,紧接着一道就快临近的闪电突然被无形的屏障挡了回去。

      男人一屁股瘫坐在旁边。

      白锦鲤瞪着圆溜的大眼睛一动不动的浮在水面,好似刚才那条闪电劈的是它一样。

      记忆中,婴儿就在诞生时哭了几次,往后再也没听到过任何尖锐刺耳的魔音。

      这人族的孩子挺有趣,白锦鲤露出脑袋,和岸上女人怀中的小家伙对视,原本白嫩的小脸在看到它时憋得涨红,一副忍着哭的可怜模样,不时吸溜两下鼻子。

      但只要它没入水中,叫他寻不见自己,小家伙就好似松了口气,涨红的面色很快又恢复如初。

      他居然怕鱼。

      白锦鲤的内心受到了重创。

      没过几天,木屋里来了一个不速之客。

      陌生男人细看竟和女人有几分相似之处,都是一副令人过目不忘,绝美精致的容颜,可女人全程冷着脸,一言不发,倒是男人边哄孩子,边对客人笑意相迎。

      白锦鲤本无意偷听他们谈话,但屋子里传来越发过激的争吵声,在听到利刃刺破血肉和女人发疯的尖叫后,它露出眼睛,看清了门内倒在血泊中的人。

      那个爱护妻子的傻男人再也抱不起她瘦弱的身骨了。

      女人跪在房中整整三日,眼泪流尽,面色憔悴不堪。男人的尸首彻底没了温度,可唇角的笑意依然清明。

      她慢慢将男人抱起身,看上去毫不费力,一步步朝着碧湖走来,摇摇晃晃,乱发散在身侧,宛似一片凋零残败的枯叶。

      芙蓉莲花在女人的怒意中倏地燃起,险些烫伤白锦鲤身上的银鳞。它紧贴着湖岸一侧,惊恐的看向失控的女人,她竟连同男人的肉身一起,将视野所及全数埋葬在这火海之中。

      白锦鲤又听见了那首歌谣,这次倒听的十分清楚,歌词大意写得是轮回与往生。

      “等我。”

      末了,火势减弱几近消弭,女人才含糊不清艰难的从口中咬出两个字。天光一现,她的身影消失了,四下重归于静,半晌,婴儿的啼哭声才再次响起。

      白锦鲤再见到她时,周身已没了灵气,皮肉干瘪的挂在骨架上,像是被吸干了血液,啃净了魂魄,神情漠然,仅剩黑白分明的眼珠黯自失色。

      唯有那个仍在哭泣的婴儿还能唤起她一丝残存的意识,带给她一点微不足道的慰藉。

      时光流转,白驹过隙,转眼十八年。

      需要费力从皮肤褶皱中寻找眉眼的小家伙已经长成了翩翩少年郎俊美的模样,一身墨色长衫,腰间随意扎条冷色布带,束起长发光着脚在湖畔边悠闲的玩水。

      玩性消殆,变戏法似的从身后拿出一根简易竹箫,放到唇边深吸一口气。

      吹得……一言难尽。

      “第一次嘛。”也不知道是在跟谁解释,说完这话,脸上的表情才慢慢显出失落。

      他摇了摇头,用脚尖撩起碧色湖水,拿着竹箫飞快蹲下身,抱住膝盖盯着被夕阳余晖染红的湖面发呆愣神。

      “母亲都离开六年了。”落魄的少年自言自语道:“我已经记不清她的样子了。”

      说完,他捡起一颗石子扔向远处,溅起的水光映进他深棕色的瞳眸。

      “小的时候我怕你,长大了你倒是怕我了。”

      白锦鲤半睁着眼,有点郁闷的吐了个气泡。它不是故意躲着少年,而是最近愈发觉得身体不像自己的似的,时不时有种气血翻腾的灼烧感,随便一动就有种好像被抽筋扒皮的疼,搞不好下一秒很可能翻着白肚皮,便去找大罗阎王报道了。

      少年和女人一样,每日都要静坐湖边一时半刻,等落日垂下山层才肯回屋。

      这天夜里,原本月明星稀的夜空突然降下一道惊雷,山谷都跟着逼近的巨大轰鸣震颤起来。

      白锦鲤在黑暗中疲惫的舞动起鱼尾,这种感觉令它似曾相识。它对幼时被女人挡掉天劫的少年性命颇为担忧,即便身体燥热沉重,几乎快要浮不起来,可仍是固执心系他的安危,非要游到岸边涉险看他一眼。

      还没露出脑袋,就闻见了一股腥味。

      当他反应过来这味道是什么,逃命似的想要往回游蹿,随便找个地方躲避时,悬浊的鲜血像是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将它的身子牢牢困缚,一点点侵蚀表层,融进雪白肉身,嵌进鱼鳞缝隙中。

      白锦鲤只觉得皮肉像是炸开般,疼得它直接晕了过去。

      湖面升起一团融光。

      这光缓慢的移动到满身是血的少年身侧,停顿半晌,光线才开始消散,逐渐形成一个人影,轻飘飘落在地上。

      那人一袭白衣,睁着大眼睛满脸不可置信,冰蓝色瞳孔微缩着,许久才回过神,低头瞥见脚边趴着大半个身子浸入湖中,后背皮开肉绽的少年。

  • 作者有话要说:  抱拳致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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