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色春秋》迟冬星

27、无耻

　　姜璃起的很早，清晨的薄雾还未散，她便来到沐阳殿的小厨房中准备食材。待容月醒时看到她在园中的桃树桩下挖着什么。

　　“公主在坐什么？”

　　姜璃擦了擦脸上的汗珠，笑着朝她道：“我前年冬天在这儿藏了一坛酒，是大兄出使楚国时带回来的，听说是他品过最好的佳酿，今日将它取出来。”

　　“我来！”

　　容月上前要夺过她手中的小锄头，姜璃却避开了：“你不知深浅，万一不小心给我挖破了！”

　　见她十分珍重这坛酒的模样，容月怀疑的看着她，“公主又不喝酒，这坛酒是要给谁喝的？”

　　姜璃笑了笑，继续深挖，“君父晚上会来沐阳殿用膳。”

　　容月听了，也跟着欣慰一笑。大概这齐宫之中只有她知道齐侯在姜璃心中的分量，她的君父如这坛深埋于在地下的酒，藏着掖着，别人看不见，碰不得，私底里珍之爱之。

　　她一上午都在研究菜式，到了中午只是随意吃些填肚子的糕饼，下午开始调配酱料将肉类腌制入味。容月看着那些纷繁复杂，一道道程序颇有讲究的做法，不由嘀咕道：“君上晚上过来尝过以后，怕是要打赏你沐阳殿的厨子，说不定还想讨要了去！”

　　正忙前忙后的姜璃听了怯怯一笑。太阳落山之后，她开始净手切鱼脍，宰杀好的鲤鱼在她的细细切割之下，一片片薄如蝉翼。这是最后一道菜，因为这是鲜物，必须即食。

　　天色已黑，宫婢们将她做好的饭菜一道道呈上食案，摆的满满当当。鸽鹄汤，獐子肉，蒸贝，烤鸡，炸馓子，浇了糖浆的菱角。肉类用了合适香料熬煮，鱼脍也配了与芥不同的调剂。俱是些新鲜的口味，姜璃支着脑袋看着满桌的菜肴，幻想着她的君父稍后品尝时的模样。

　　君父纵然不觉得好吃，也一定会觉得口味新奇的吧。

　　然而过了戌正时分，齐侯的身影也未出现。容月看着正襟危坐，目光一直看向门外的姜璃不禁劝道：“君上既然答应公主，就一定会来的，许是此刻有政事耽搁了。公主饿不饿，你今日到晚也没吃什么，不如先吃些垫垫肚子，君上不会怪罪的。”

　　“我不饿！”姜璃摇了摇头，目光还是直盯着门外。

　　容月心中替她着急，出门招呼宫婢：“你去公宫找巷伯或是他跟前的人问一下，君侯怎迟迟未来？机灵点。”

　　“诺！”宫婢领了吩咐，立刻迈着极快的碎步跑去了。

　　大约过了两刻钟后，宫婢回来当着姜璃的面报：“君上今日午后出宫了，大约天黑时才回来。”

　　容月听了怕姜璃失望，立刻道：“原是有事出宫了，这才耽搁了时辰，一会儿该过来了。巷伯可是这么说的？”

　　宫婢看了看公主，面有为难之色，小声道：“巷伯倒没说君上何时过来，但是却说君上回来时动了大怒，立刻传太子去公宫，奴去探消息时，太子尚在赶来的路上。 ”

　　遣退了宫婢，容月面色的笑容有些僵硬，“公主先吃吧，君上有要事传召太子，定有所耽搁。”

　　“他不会来了，你吃吧！”姜璃站起了身淡淡道。

　　“公主去哪？”容月看她起身出了门，立刻也站起来道。

　　“去公宫，你无须跟来。”留下这么句话，姜璃的身影便消失在了殿门处。

　　今夜的月亮已经趋于满月之势，又亮又凉，照得齐宫鳞次节比的砖瓦都泛出莹莹的光来。路面看的清清楚楚，夜行的人无须掌灯，姜璃孤身一人走在路上，深深提了好几口气才将块要盈出眼际的泪水收了回去。

　　她不知道她在难过什么，要说是失望，可她以为她原本就没什么好期望的。

　　待走到公宫时，她顿住了脚步，她突然发现她不知道自己来这儿干什么。指责，质问？

　　她何时到需要勉强那人对自己好的地步了，自欺欺人的可笑。

　　她在公宫广阔的殿外站了好一会儿，将欲折返时突然看到急匆匆赶来的君夫人。

　　君夫人看到她也未与她对话，也不知是不是错觉，月光之下她居然看到她瞪了自己一眼。那样的狠厉之色是不该出现在她贤夫人的面具上的。

　　姜璃回头看她，发现她的发髻既不平整，亦无珠翠点缀，这不是一向端华示人的君夫人。直觉告诉她出了大事，她立刻跟了上去。

　　还在殿外就听见里头有棒击之声，君夫人听到，更是忙不失迭的推开殿门，直直的闯了进去。

　　“君上，此事非诸儿的错啊，怎可如此重罚他！”

　　看见趴在地上受杖刑的儿子，君夫人扑上去护犊，推开行刑的寺人。

　　诸儿忍痛，英俊的脸上浮出豆大的汗珠，他面色涨的通红，嘴唇却有些发白了。可他倔强的推开了他的母亲。

　　“儿有错，儿有罪，儿当罚！”他发泄似的喊道。

　　齐侯一直背对着他，他的半边身子笼在黑暗里，没人能看到他此刻的神情。

　　“将君夫人拉至一边去，继续杖刑！”他的声音里仿佛没有一丝情绪。

　　君夫人被两个宫卫押至一边，她挣扎不妥，只能看着儿子受刑。看着儿子被打的二头上的青筋都暴现，姬妤受不住。

　　“君上，你要将他打死吗？玥是您的女儿，可诸儿是您的太子啊，您要为了一个外嫁的女儿打死你的太子吗？”君夫人声嘶力竭的痛哭道，齐侯却纹丝未动。

　　“我只有这一个儿子，您要打死他，不如先打死我！”姬妤继续哭道。

　　齐侯听了这句话，突然肩膀剧烈的耸动起来，他突然是笑了起来，可那笑声极为怪异，比哭还要惨烈几分。

　　“我此刻才是真的想死，我此刻才是真的想死啊，谁来罚一罚我呢！”他道。

　　诸儿听了他这句话，爬到他的脚下，竟是哭了：“君父，是诸儿的错，诸儿任打任罚，但求君父心中能好受些！”

　　“纵是把你打死，玥儿这一生也是覆水难收了！”齐侯闭了闭眼。

　　“君上要怪当怪那无耻的卫君，怎能怪到诸儿头上...”君夫人不满道。

　　“母亲休要再言！”诸儿厉声打断她。“君父命我送亲，我却将玥送至朝歌，未及监昏礼便折返。倘若知道那卫侯如此行径，我便是领着护军与卫人同归于尽也不会将玥留在那儿的。”

　　“说这些还有何用？”齐侯转身，向来精锐的双眸此时灰败的没有一点光。

　　“玥怎么了，究竟发生了何事？”姜璃站在殿门处，茫然的看着她君父。

　　齐侯这时抬头看向她，姜璃对上他的眼神，只觉得心中一阵绞痛。他看她的眼神带着怨恨，从未如此明白的怨恨。

　　“卫侯他父夺子妻，新台纳媳，你姐姐受尽奇耻大辱，可知是谁种的因？”齐侯缓缓的走向她，气势却像是一头要吞噬她的兽。

　　姜璃不禁后退了一步，她潜意识里想要逃开。齐侯却不放过她，一字一字十分清楚而有力的刻入她的耳中。

　　“皆因你得罪卫国使臣，卫使他心怀私愤怒，将玥的画像呈给卫侯，怂恿那色令智昏的卫侯，玥才落此下场。”

　　姜璃慌乱的摇头，慌乱的流泪，她不敢相信。玥得知卫太子前来求取时，眼角眉梢俱是欢喜的模样尚清晰的留在姜璃的眼前。她不能相信玥迎来的是这样残忍的结果。

　　“君父，不是这样，璃不信！”她跪在齐侯的脚下，哭着求他告诉自己，这一切都不是真的。

　　君夫人看到齐侯如此怨怼姜璃，心中好受了许多。

　　“我来时问过诸儿的亲卫，他是为你寻找巧匠为你制造你心爱的首饰，这才提前离开朝歌。首饰重要还是为你姐姐送亲重要，你竟然不分轻重，还是你心中嫉恨你君父更偏爱你姐姐。你看，你这一任性，误了你姐姐的终身。”君夫人语重心长地对姜璃道。

　　齐侯得知此事，回身一巴掌重重的抽向诸儿：“你.....你干的浑事儿！”

　　姬妤看齐侯即便是生姜璃的气，也一巴掌打在自己的儿子身上，她气的一滞，顿时什么话也不想说了，扶起儿子就想离开，却被诸儿拂开。

　　“君父切莫怪璃，首饰之事，璃什么都不知道，而且并非儿臣急着离开朝歌，而是卫人以齐带军过多，需防齐军入城为祸为由，不允许齐军进入朝歌城。儿臣当时并未多想，这才先行离开。”

　　姜璃此时根本听不到任何人的话，只是记得玥笑着说，若非卫伋，我宁愿孤老一生也不要离开齐。

　　姜璃知道姐姐看起来总是高傲的不可一世，可其实是个胆小的人。若非喜欢极了卫伋，她怎么会离开这片能庇佑她的土地。

　　可她鼓起了偌大的勇气，却等来了血淋林的恶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