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色春秋》迟冬星

25、王姬

　　她扬起左臂，纤长的手指被那条银白的手链衬的光洁，大袖从手腕处渐渐滑落至手臂处，那原本被手链遮挡住的疤痕此时像条狰狞骇人的蜈蚣般从手链下蜿蜒而出。诸儿眯了眯眸，将她从自己的膝上推开。

　　姜璃坐直身体后，将手臂收回袖中。瞥见诸儿乌沉的脸色，她不禁愉悦地笑了笑。

　　“这么些年了，是否这疤一日不消，你便一日记着这仇？”诸儿扶着膝盖，沉了一气道。

　　姜璃眨巴着眼睛看着他道：“大兄说笑了，记着的也未必是仇，正如大兄方才提点的，璃得牢记这教训 ，怎敢说是记着大兄的仇。 ”

　　诸儿一把捏住她的下颌，咬牙气道：“你明明一副牙尖嘴利之势，何必做出这幅装低服小的温驯之态？”

　　“大兄究竟想让璃如何表现？”姜璃仰目望着气恼的诸儿实在不解，悖逆了他惹他恼怒，屈从他又让他不快，他到底想让她怎么做？

　　诸儿冷笑一声，“璃，我有时候觉得你其实不喜欢我，甚至是厌恶于我，可你又为何百般讨好于为兄呢？”

　　姜璃在那一刻有些哑然，她才警觉自己藏匿的不够好，还是有些随性了。她推开诸儿的手，骄横的剜了他一眼道：“谁讨好你了？你这样霸道之人，又惯喜欢欺负人，若上天让我选，我才不要你做我的兄长。”

　　诸儿这才豁然一笑，可笑完，又若有所思道：“若上天让我选，我也不要你做我的妹妹。”

　　姜璃听不出那句话中的怅然，她只是觉得以后得更加小心了。

　　马车在大招楼前停下，诸儿先下车，待扶着一身素白色缯衣的姜璃下车后，两人站在一起均是龙章凤姿之态，引来宾楼中大量的目光。

　　青年生的面白如玉，身形挺拔，穿着华美纹饰的玄衣，举手投足间俱是贵气逼人，令众人一看便能猜出他的身份不俗。

　　他并不理会众人的目光，令护卫和容月守候在一楼厅中，他则领着穿着带着帷帽，风姿绰约的少女登上了楼梯。

　　“待会你坐在一旁吃些点心，我办完事便领你去郊野之湖中泛舟采莲。”诸儿对她道。

　　姜璃也不多问，只是点了点头，等诸儿走上二楼推开了一扇包房的木门时，里头迎来一位笑盈盈的玉冠少年。

　　“可是齐太子？”那人问，眸中却带着一份确信。

　　诸儿领着姜璃进去后，掩上门，方才对他交手一礼，“齐诸见过王子！”

　　玉冠少年立刻扶着他的肩，热情道：“无须多礼，你母亲是我的亲姑母，你我可是血亲的关系。”

　　说完又看向站在诸儿身后戴着帷帽的姜璃，目光明显有一瞬愣神，“这位是.,....”

　　“是我妹妹！璃上前见过王子。”诸儿道。

　　“公女璃见过王子！”姜璃微微曲身道。

　　“吾名克，璃即是表兄的妹妹，你我也勿须生疏。”王子克上前要扶她，诸儿却已抢先将她拢到自己身后。

　　王子克倒丝毫不显局促，立刻又笑着拉着诸儿往榻上坐下。

　　姜璃跪坐在诸儿身后，王子克问他：“姑母最近身体康健否？”

　　“母亲身体尚算健朗，只是挂念着远在王畿的周王，今年开春雨水少，有幸能千里归宁，与周王一叙，归来后神采奕奕，只盼每岁能归。”

　　“父王亦挂念姑母，前些日子，西虢国进贡来一块极品美玉，父王立刻让人去琢一块玉珏要送给姑母，只是纹饰复杂，玉匠来不及完成，此次故才没能一起带来。待过些时日，必会另遣快马来送。”

　　东西还未送到，却已经有种让人承了他的情的感觉。诸儿笑笑，二人你来我往寒暄了好一番后，才终于言归正传。

　　“不知此次对于宋郑之战，齐侯立场如何？”王子克问。

　　姜璃有些佩服这位王子克，看起来也才十五六岁的年纪，怎言谈处事这般圆滑老练。也不知王室出来的是否都练就了君夫人的那一身‘贤能’的本事。

　　“此事已经尘埃落定，这大招楼中住着这么多各国使臣，从他们的口中，王子多半也该知道我君父的态度了吧？”诸儿道。

　　“他人口中的风声不足为信，要听到表兄亲口回复，吾才心安以复父王。”王子克皱眉慎重道。

　　诸儿嘴角微勾，低头倒了杯梅子浆递给身后的姜璃，而后才缓缓开口道：“王子可知，我父向来严正，若让我父知道母亲在背后与宗室之间暗通消息，势必会令母亲处境难堪。”

　　诸儿这话说的直白，便是有了责怪宗室这番通过他母亲打探齐国消息的意思。王子克听了微微一愣，万没想到他会这般不客气，当下一哽，面色难堪。

　　“齐太子此言差矣，普天之下 莫非王土，若有战事，岂有不上报王知的道理。天下人皆知齐侯每岁必亲赴洛邑朝贡，尊王守礼堪称诸侯典范。父王是怕齐侯耽于战事，疏忽此礼，这才特命弟弟来临淄，此般已是给了齐侯莫大的体恤，想必齐侯不会不领情！”一阵清悦的女子之声从帷帘后传出。

　　坐于案旁的三人纷纷侧目看去，一个肤色雪白的紫衣少女从帘后走出，下巴微扬，端着三分微笑，三分倨傲，目光迎着诸儿缓步走来，而后施施然落座于王子克的身旁。

　　“齐太子认为我说的对吗？”她问诸儿，一双眸子含着浅浅笑意。

　　“如你方才那般说来，你们向我母亲打探消息非是你们逾矩，而是......齐失礼在先？”诸儿嗤之以鼻。

　　姜璃看这紫衣少女倒带了一丝欣赏的目光，“不知这位是？”

　　王子克这才想起来介绍，立刻倒：“哦，此乃吾同胞姐姐，瑶！”

　　王姬瑶，诸儿听了不由将她由上至下的打量了遍，毕竟他母亲在他的耳边说过不下十遍这名女子。瑶被他这直白的打量弄了个红脸，眸光散去了方才的狡黠，变的有些局促。

　　齐王已派使者向周行了纳征礼，二人的姻缘已是板上钉钉的事情。她当然知道眼前这个男人为何这般打量自己，也正是因为如此，她才不远千里都要跟着王子克，只是为了看一看这个将要成为她半生托付的男子。

　　果然，比画像上的还要俊朗的多，也傲慢生动的多。

　　她低头，不禁羞怯一笑，整理好心情再抬头时，发现诸儿已经没在看她。

　　“你可饿了，想要吃点什么？”他侧头小声问身旁静坐的少女。

　　少女摇了摇头，扯了扯他的袖摆小声道：“你说一会儿带我去郊野之湖采莲的！”

　　她的声色柔软好听，虽然隔着一层纱，瑶却似乎能感觉到那纱帘之下的容貌摄人，那少女的身上带着一种清冽的苦香之气，似这炎炎夏日之中的白荷，让坐在她身侧的人有种凉爽的意境。别说是她的弟弟总是不经意的将目光搁置在她的身上，瑶纵然同样身为女子，也忍不住不为之侧目。

　　诸儿唇角微弯，柔声细语道：“为兄记得，只是这大招楼的厨子迎来送往的是五湖四海的客，会的五花八门，做出来的食物比宫中庖厨更为丰富。便想让你也尝一尝，饱食之后，为时尚早，再带你去泛舟采莲！“

　　他的言语之中满是柔软，瑶看到他对自己的妹妹也是这般温和，必是个体贴之人，心中对他不由更是满意。她甚至能想到日后她与他为妇时，那个坐在他身侧的人是她，他和颜悦色的对自己嘘寒问暖。

　　那样和美的生活，姬瑶不禁心动期待。

　　王子听了诸儿这么问姜璃，他连忙道：“是我疏忽，光顾着聊正事，竟忘了此时已是午食之时！”旋即起身出门招来仆役点菜。

　　可诸儿本没想在他们这儿吃，此时再说些另设包房的推拒话就有点不给王子脸面的意思了，便也只好却之不恭。

　　待王子克落座后，诸儿道：“君父已经拒绝郑国结盟的请求，郑使已经离开，王子大可放心归周，将此消息带给天子，好让天子安心了！”

　　无论是因为母亲的交代，还是吃人嘴软，诸儿都得把这消息明确传达给王子克。

　　“ 如此便好，郑伯乃父王之心头大患，父王就怕齐侯为了旧时义气做出错误决断，那齐侯是否答应与宋卫结盟了？”王子克问。

　　诸儿抬头瞥了他一眼，道：“天子若抱着这种期许，那恐怕要要令他失望了。我父与郑伯始终交情匪浅，要推拒郑伯已是很难拉下情面了，更别提会与宋卫结盟。此战齐绝不会参与其中。”

　　王子克讪讪道：“然也然也，齐侯向来英明，如此决定必有他的思量！”

　　姬瑶不高兴的看了一眼自己的弟弟，他一个王子，竟被齐侯世子的气势压的严严实实，尽管那个人是自己日后的良人，可弟弟扫了威风，便像是扫了王室的威风，扫了她的颜面。

　　“鲁国也派了行人来，可似乎没听说鲁国也要加入此战？宋卫陈蔡四国一向抱团，鲁国又来凑什么热闹？”姬瑶岔开了话题。

　　“鲁国是哪一方的？”姜璃懵懂问道。

　　“哪一方？”听他的傻妹妹这么问，诸儿轻笑出声。

　　“鲁国行人虽是来了齐都，却连拜帖也未曾递上，怕是打的望风倒的主意。”诸儿语气不乏轻蔑地道。

　　“周公之后，竟做趁火打劫的宵小行迹。”王子克忿忿道。

　　“倒也怪不得当今的鲁君，鲁国军权旁落，国中大事全由大臣羽父做主，当年东门之役，鲁国也有份，也全是那羽父受人贿赂，一意孤行。然而便宜没讨着，还得罪了郑国，闹到要将鲁君唯一的嫡子送到郑国为质的地步。鲁君嫡子在郑国为质，要说鲁君的意思必然是主张与郑国交好，以换质子回归。可看这鲁国行人的举措，怕是也早已归附羽父，对鲁君阳奉阴违。 ”

　　“如此丧德败行之徒，鲁国臣子尽然无人讨伐？”王子克忿然问道。

　　“奸臣把持国政，非他党类者明哲保身都难，何妄讨伐！”诸儿见他气的脸都红了，笑他天真。

　　王子克喟叹一气：“君不君，臣不臣，真乃世风日下！”

　　他们说的什么，姜璃似乎并不关心，等菜肴上桌后，她也浅尝辄止，随后便央着她大兄别拖沓，赶紧带她出去玩。

　　诸儿见她耐不住贪玩的性子，已是出笼鸟那般，不禁笑笑。他放下了箸，用帕子仔仔细细擦净了手后，正准备告辞。

　　“我来齐都后，还未尝出游过，不知公主想去何处，我和克可否有幸同去。”姬瑶插话道。问的是姜璃，目光却不时瞟向诸儿。

　　姜璃再傻也知道姬瑶的意图，她的大兄相貌身量都是一等一的好的，这位王姬能一见倾心，她没什么可意外的。

　　“并非什么好去处，只是郊野之景，我久居深宫，百无聊赖，便央着大兄带我出来散散心。”姜璃笑着对她道。

　　“听闻齐宫宫规与王宫宫规一般，女眷不得君主之令，不敢擅自出入。你我都是身在君王家，心如如笼中雀，我此番好不容易求得父王，让我随克出行，见识一下山川河海。既然你们也是出来玩的，不若尽宾主之仪，领我等同行。”姬瑶主动拉着姜璃的手同她亲昵道。

　　“正是正是，何况便是庸庸之景，有公主同行，便不乏兴盛。”王子克立刻附和姐姐道。

　　“王子过誉乐了！”姜璃听他恭维自己，小声羞怯道。

　　诸儿眉头一拢，“我想起来尚有要事在身，今日便不能奉陪了，王子若想郊游，尔等自便！“说着，便拉起姜璃起身告退。

　　这突来的转变太过僵硬，明显的借口，令得兴趣盎然的两姐弟有些尴尬。看着诸儿牵着姜璃离去的背影，姬瑶一时羞愤的眼含泪水。

　　“瑶，你怎生哭了？”王子克连忙安抚她，“也是，这齐太子太过傲慢无礼，你莫不是失望，不愿嫁与他这等狂徒？”

　　姬瑶红着眼瞥了克一眼，“狂徒也比你好，跟个狗尾巴草似的，脊梁骨都没硬实过。”

　　王子克不由嘶了一声，他这胞姐嘴太毒，他哄她，她却一刀子戳他心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