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匪君子》月卿

23、和尚伶人

　　这几日相处，阿六并未做出什么预约之举，每日跟着六儿转悠。我料想那暗处定有顾锦霖派来的暗卫，小二见瞒不住了唤出同伴，竟是一位妙龄少女，遂让她扮成丫鬟跟在六儿身边。

　　顾府门庭有两只貔貅守着财源滚滚，送礼之人亦是从未断绝。顾府门卫对进出人的身份来人鼓着明显气极，胸前几缕胡须不时被吹起。阿六起身见着来人忙低了头不做声。暗卫乖顺的站到六儿身后，六儿则忙着往阿六头上吹气，仿佛这样他的疼痛便会减轻些。我让小二去搬张椅子出来，看老和尚这架势明显没有停止的意思。

　　“当初下山时我与你说的话可是全忘光了？莫恋尘世万千，只留心中净土。女人是老虎，你为何要往虎口里跳，真是朽木不可雕。那白花花的银子还等着你去赚，你速速与我回去……”

　　我拉住老和尚伸出的手，指着檐下的椅子闻言道：“老师父，外边日头大你且坐着休息下。”那老和尚瞪着我扶他的手一甩袖，走到檐下坐在椅子上，我使了个眼色让小二上茶，老和尚神色稍霁。

　　阿六不肯到檐下，低着头等他师父发话，六儿也来了性子陪他站着。化成丫鬟的暗卫倒是尽责不知从哪弄来一把伞撑在他俩头顶，我见老和尚隐怒将发忙让暗卫撤了拉着六儿站在一旁。这俩师徒倒是有趣，一个只顾低头找地上的蚂蚁，一个捧了茶杯只管喝茶，小二只管倒茶。

　　管家急急忙忙赶来，在院子门口见我出来忙迎着问道：“姑娘可有受惊？”我让暗卫带六儿出去，转身问管家那是何人，管家叹气道：“那是佛光寺的住持，老太太是寺里的恩客，每年七夕都会去寺里小住。那是老爷与老太太相识的地方，老爷在时俩人常去寺里与住持论道。这住持与老太太也算是相识的，老太太想着七夕将近，便送消息与住持让他准备下。赶巧老太太想让他为两个孪生姊妹开光，便请了来。只是没料到这阿六竟是他的徒弟。惊扰了姑娘是我的疏忽。”近来佛门不大清净啊。

　　我回去时，老和尚还在喝茶，动作极为优雅。阿六脸上起了一层薄汗，这孩子也是命苦。老和尚掀着眼帘见我回来，对着阿六道：“罢了，你明日便回楚轩阁去。过来让我看看刚才可伤着了？”老和尚招手，阿六乖乖走过去蹲下。

　　这楚轩阁便是珉州最大的伶人馆，即是小二带我与六儿去的那家。方才管家与我说阿六是楚轩阁的小倌时我的眼皮跳了跳。虽说知道那里面有各色伶人，实是看不出阿六会是里面的一员，更没想到他的艺名是陈世美。

　　老和尚摸着阿六的脑袋瓜子，语重心长道：“你要知道进楚轩馆是你的荣幸，你看你的师弟们个个都以你为荣。”老和尚从袖子里掏出一把梳子，做工粗糙齿子疏密不均，“你看，这是你四师弟与八师弟一起做的，九师弟与十四师弟在一旁帮忙。他们希望你能用这把梳子在楚轩阁里夺得头牌。”阿六慎重接过梳子收好。老和尚目光转肉，万分慈爱，“你是我的大弟子，如同我自己的孩子，这住持之位迟早是你的。你四师弟聪明睿智，勇敢果决却终不如你与我亲厚，你八师弟虽然脑子灵光却优柔寡断不适合当住持。我等着你回来……”老和尚与阿六含泪相望。

　　原本趴在窗檐上的喵喵忽地跳下来，欢快的叫着。我抬头看见一只白色的鸽子飞过院墙，落在台阶旁。这鸟儿来回折腾一趟明显消瘦了，以前在笼子里一躺足足有喵喵半个身长，如今那影子才堪堪可延伸到猫爪处。喵喵低声唤着，想是心疼万分，围着那鸟儿不住绕圈。

　　我上前解下鸟儿加上绑着的布条，这厢真是奢侈，这传信的布条用的也是天蚕锦，布条边缘不甚齐整，许是从衣服上截下来的。若是云娘看到了不知该如何心疼。但见上头只写了一个字，“妙”。字体苍劲有力，飘逸成风。

　　“姑娘。”老和尚牵着阿六唤我，“这几日叨扰姑娘了，明日我便让人来接他。”

　　我收了布条，问阿六：“你可是想走？”阿六似在为难，想了会儿随即重重点头。那鸟儿与喵喵分别几日此时重逢倒是随和了些，不时叫两声。“老师父放心，他在这甚是乖巧。”

　　小二显然不赞同我的做法，老和尚走后便拉着张脸站在一旁。六儿知道阿六明天要走，拉着暗卫不晓得在捣弄什么。

　　“阿六，我有些话想要问你，自然，你可以不回答。”小二拔出一截宝剑擦拭着，寒光阵阵。

　　“你怎会在楚轩阁？”

　　“师父说修行之最高境界便是在繁华中见纯真，于红尘万丈顿悟人生真谛。楚轩阁是个很好的修行之地，一来可以修身，二来也可以为寺里添些银两。”说完阿六双手合十道了声佛。

　　我点头，又问道：“你怎识得六儿，还化成她的摸样？”阿六摇头答不识得，眼镜盯着桌面。小二把剑插回鞘中，冷冷看着。

　　“你之前可见过我？”阿六仍是摇头。看来背后另有高人。

　　此时将近午后，六儿端着碗红烧肉跑进来，放在阿六面前让他尝尝。阿六矜持的夹了筷，半晌展颜道：“好吃。”阿六亦笑得欢畅，笑声洒满庭院。第二日阿六走时，小二说六儿还在睡觉。

　　最真的情感或许就是在你还未离去时全力付出，当某天你要远行亦笑着送你离去，没有遗憾。我看着暗卫端出的饭菜，不禁叹息，师父让我照顾你莫让你撑着了，此番反是要想如何让你撑着了。

　　我轻叩门扉未听见响动便推了门进去。床上的人儿用被子将自己裹起，不时动两下。我走过去扯了扯被子未扯开，“六儿，你若是想见阿六我可以让小二带你去，你快些出来吧。”里头的人儿仍是蒙着。我关了门，掀开被子，里头的喵喵见着我甚是亲昵，跳了来蹭我的手。

　　我掏出南瓜扇，“小二，上回的男装可还留着？”门口传来重物落地声，随后听到小二有些颤抖的声音，“姑娘要男装做什？”将床上的枕头摆正，扇着南瓜扇，日头将落时间正好，“上楚轩馆。”

　　那日来时是白天，只见着些小倌在楼里，此时倒是有不少恩客。此番小二是作为随从跟来。今日这身打扮实在过于招摇，小二拿了套紫衣天蚕锦与我，本以为是给顾锦霖的，不想竟是那厢替我准备的，还是男装。

　　就近寻了个位置拉着小二坐下，这天蚕紫衣虽是爽利，我本女儿郎做男儿装就显得娇气，遂让小二寻了两撇胡子贴着，顿时威猛不少。只是小二带着翻墙时掉了一撇，花了些时间才寻着。

　　用南瓜扇遮着将那两撇胡子又摁了摁，扇外传来龟公的声音，“两位客官安好，请问二位约了哪位公子？”

　　“陈世美。”我收了扇子，学着管家的样子，轻捋着一撇胡子。

　　“哟，那赶巧，今日世美小公子还有表演，待会儿便是了。二位客官稍坐，世美小公子这就来。”说完优雅行礼离去。

　　小二倒了杯茶递过来，我忙接过喝下。这大厅里的气味初闻时淡雅清新，此时倒感觉有股燥热之气，亏得这天蚕锦冬暖夏凉。果然烟花之地不可久呆。

　　大厅中央有一高阁，四周灯火尽灭，只留了一盏在台上。灯光投射处有一倩影，弱柳纤纤，正在梳妆。去了帘幕，点上灯火，只见台上阿六正坐在镜子前抚弄一把梳子，旁边站着一个丫鬟与阿六一样光着脑袋。这两人倒是配合默契，一个捧镜一个梳妆。回头得向这里掌事的要回六儿一日的工钱。

　　“姑娘，胡子掉了。”小二在一旁低声提醒，果然另一撇小胡子沾在扇面，扯下粘上。回头道：“下次莫再到这家买浆糊了，过于拙劣。”小二点头。我转身目光正好撞见一大汉向这边看来，那大汉指着我的小胡子，道：“歪了。”我一摸果真歪了，这八字胡子甚是难粘，下回整个长须省事。抱拳向那大汉道：“多谢。”

　　据小二探访，阿六进这楚轩馆时间并不长，身价却长得很快，平常人见一面都难。传说这楚轩阁的阁主某日下楼正巧看到在擦桌子的阿六，惊为他人，力捧他为阁柱。又有传言阿六是阁主做得一手好菜，抓住了阁主的胃，阁主大悦要留他在阁里为自己做菜，又怕他势单力薄没有依靠遂先捧红他。不管出于何种原因，这一面花了千两银子。

　　六儿跟着阿六一起进来，见到我欢喜道：“师姐，你也来了啊。”我默了默，还好胡子没掉，“你在这可玩的尽兴？”六儿委屈道：“我不是来玩的，师父说遇上喜欢的人不管他到哪里都要努力去追。我喜欢阿六，这回是来追阿六的。”女追男隔层纱，这纱要是捅破了也不好办。

　　我用南瓜扇支着下颚为难道：“可是今晚他要与我困觉。”耳边传来木块断裂声，只见小二将一块桌角生生掰下。我皱眉，听说楚轩馆的桌椅价格不菲，六儿这一日的工钱怕是拿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