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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第39章 凯旋-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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枪声吵醒村民,有个中气十足的男声从不远处传出来:“哪个孙子他妈大半夜放他妈鞭炮,半夜了睡不着起来炸粪坑是怎么的!吵得你祖宗一肚子气睡不着觉!”
钟英暗道糟糕,前方尚未摆脱他的王虎果然循着声音狂奔过去。
现在这年头很少有纯一层、露天的农家大院了,家家户户都是自建的二层小楼。这村子也不例外,之前王虎他们躲避的院子也是如此,围墙不高,院子收拾得也利索,被王虎他们选中落脚。
声音方向的房子相当豪华,除了两层小楼,还做了玻璃封顶,开着一扇窗,从院墙外隆起一大片,此时天气一般,玻璃上落叶泥点混为一团,比起玻璃房,更像乌龟壳。
这大爷声音如此清晰,多半是出来了。
任何人都可能成为王虎的人质,但作为警察的钟英却不能不管。
此处太暗,王虎被拐角处突出的砖石绊了个踉跄,没摔倒,但这给了钟英机会,猛地一蹿,将人从背后扑倒。
王虎终于卸下他故作深沉冷静的一面,破口大骂,连串的泰语脏话倾泻而下,同时剧烈挣扎起来,企图翻身按倒钟英。
钟英和王虎在卧底期间互不认识,刚刚在小院两人短暂交手,他心里有数,此时用了十足十的力气按住王虎,限制了他的第一波反攻。
那大爷脾气太横,听见这头叽里咕噜骂人,居然骂骂咧咧走过来了!
“警察办案!”钟英和王虎角力,声音出口变了形,一时不察被王虎翻过身,脸上狠狠挨了一记他的肘击。
这一下正中耳朵旁边,钟英耳边轰鸣不止,王虎那句泼脏水的“你是杀人犯”显得模糊。
不能被动挨打,那样他就得死在这!
钟英架起胳膊堪堪挡住王虎砸来的拳头,顺势翻身到一旁,躲过王虎兔子蹬鹰的一脚。
两人都一骨碌站了起来,王虎蹿向大爷,企图劫持人质。
幸好经过一番地面搏斗,钟英距离大爷更近,跨步上前,硬生生用自己的身体扛住王虎势大力沉的一撞,胸口一阵发闷,差点喘不过气。
王虎怎么会错过这次机会,从身后摸出一把小刀,用力捅进钟英腹部,来不及搅动,头皮上便传来一阵剧痛。
“回家!”钟英咆哮,薅住王虎的脏辫不撒手。
王虎上身不由跟着后仰,干脆向后退步,临走又怼了一把匕首。
钟英痛得脸色扭曲,终于松开王虎的头发。
此时王虎彻底起了杀心,有机会也没跑,而是把枪掏出来,对着钟英再度开枪。
大爷早就吓傻了,枪响才反应过来,嗷一声连滚带爬地进了院子,锁上了门。
钟英是在毒贩堆里生活过的人,肚子上这一刀算不了什么,王虎也好不到哪去,毕竟刚照面就吃了钱一涵一个枪子儿。
也正是这一枪,让钟英只是肩膀中弹,没打中心脏。
王虎开到第二枪脸色就变了,他没子弹了!
钟英抓住机会,一拳朝着王虎的脸而去。
王虎大骂,丢开手枪,架起胳膊格挡,下一刻,钟英的腿横扫而来,带着某种近乎划破空气的风声。
胳膊不好用,那就用腿。
左边肩膀和腹部潺潺流血,钟英眼前一阵阵发黑,但王虎的位置却不难判断,凭借本能步步紧逼。
王虎暂时落了下风,被钟英打得一路后退,这次又不知意外踩到了什么,身体向后倒去。
来不及防护,钟英的拳头带着风声追来了。
钟英上次骑在别人身上打人,得是六七年前。
那时他刚和艳姐打完拳,正在回家的路上,家门口站着几个人,目光下流,在他身上看来看去,故意大声问他,是挨操的还是操人的,随后肆无忌惮大笑。
他长得好看,又会打架,艳姐本想和他睡觉,奈何实在做不到,干脆直言自己是同性恋,本想就此躲过一劫,可他错估这群毒贩的下限,看他不顺眼的毒贩们聚在一起嘲笑他。
钟英觉得无所谓,可其中一人说:“这小傻逼肯定是上边那个,上次一起洗澡,哎,他居然没对我们下手,真奇怪……那天我看见了,那玩意真大,不得把他对象操得嗷嗷叫,啊啊啊老公不要,啊啊要□□死了……操!”
钟英骑着他打,跟他不对付的索刚拉偏架,一群人在破破烂烂的小巷子前面打起来。
大家都鼻青脸肿,说话那人手上最重,最后是艳姐出面,这事才算完。
有时候打架一旦失势,便再难起来。
王虎刚开始还挣扎咒骂,在钟英一拳一拳毫不留手的重击下,鼻血飞溅,逐渐失去意识。
毒贩怎么死都不难堪,他们罪有应得。
他不止一次,从其他毒贩嬉笑的语气中得知其他卧底的死状,也被簇拥着看过“处刑”,卧底警察从未屈服过,对着他们吐口水,在最后一刻坦然迎接死亡。
钟英什么办法都没有。
他不敢阻拦,不敢求情,不敢说话,甚至不敢不笑。
他恨,可他还是从毒贩身上沾染了许多陋习。
毒贩就该死。
“钟英!”
有谁叫了他一声,钟英才从混沌中清醒。
再多的技巧也抵不过强硬的打击,身下的王虎早已失去意识,脸上血渍盖着青肿,像刚被宰杀的猪头。
钟英:“……”
肩膀,腹部,手指,脖子……身上的伤口后知后觉的疼了起来,疲惫紧跟着一拥而上。
钟英低头看了看手,好像满手是血,有些看不清楚,用力眨眨眼后,反倒是更模糊,忍住揉眼睛的欲望,回头看去,一高一矮两个人距离他比较近,都带着手电筒,外侧有谁围了上来,好像在看着他。
钟英呼出一口气:“警察这效率……钱一涵居然算快的……”
***
钟英那几句话像呢喃,钱一涵和李娅铭没听清,正要问,就见人晃了晃,摔倒在地,没了声息。
从他们抵达这个村子,到现在找到钟英,总共也不到二十分钟,事情发生得太快,变故一个接着一个,让人反应不及。
王虎的手枪有消音器,没办法当做定位,钟英没机会拔枪,钱一涵摸着方向找了一会儿才从击打声中寻到位置。
乡村土路上血混着泥,钟英身上血迹汗渍混为一谈,他麻木又狠辣地打王虎,钱一涵一窒,下意识道:“钟英?”
钟英毫无所觉。
李娅铭不太清楚钟英的身份,只知道是做完秘密任务回来的。她对钟英初印象谈不上好,好看是好看,但他的神态动作像游手好闲的混混,痞帅痞帅的。后来他和钱一涵聊案子,思维敏捷,追着钱一涵问,扭转些许李娅铭对他的印象,至少脑子灵活,能比她更快抓住问题。
可今晚,钟英身上那股痞帅,成了疯狂。
李娅铭:“钟英!”
他回过头时,脸上带血,肌肉紧绷,双眼通红,仇恨混着痛快,眼神和表情有一种麻木和癫狂碰撞出的和谐,让李娅铭下意识后退半步。
这时来支援的其他警察也聚到这里,钟英显然也看到了,表情很快变为茫然,话没说完,人已倒在地上。
“愣着干嘛啊!”钱一涵冲着周围喊起来,“人都晕了!”
从附近医院喊来的医护人员急急忙忙上前,他们这才发现,钟英身上的血迹有大部分来自他自己,肩膀和腹部的衣服早已湿透,也正因如此,布料才没有黏在身上。
钱一涵脸上的伤还没做急救处理,喊完感觉脸疼,低骂几声,一瘸一拐跟着医生上救护车。
李娅铭连忙跟上。
***
这案子办得一塌糊涂。
它最早只是个坠崖案。
钱一涵不爽钟英从天而降,康万年看得透透的,他提出考验钟英,康万年没有意见。钟英正式归队一周多,别总在家看卷宗,毕竟最终还是要回归队伍到一线办案。
这个坠崖案还算合适,案子交给钱一涵,让他带着钟英熟悉熟悉,适应性好,那就留下,要是差,那就再等等。
康万年和副支队追踪的另一件大案正在结案,没时间关注他们太多,可谁能想到会这样。
先是钟英和钱一涵怀疑简轼蓄意杀人,一查发现他账目不对,一番深究后发现,原来多年前简轼还和跑分有过联系,紧接着简轼和禁毒支队盯了一段时间的毒贩见面了,从合作到崩盘,到最终搏斗抓捕,十多天的时间,坠崖案没变谋杀案,倒变成了贩毒案。
康万年头痛无比,可案子清晰明了,只差证据。
副支队抱着茶缸,长长叹了一口气:“能揪出这么大的事情,说明他们明辨是非,心思够细嘛,那小钟都拉走抢救了,案子也结了,就老吴那边难受点嘛,但这个,没办法的嘛,改天咱俩请老吴吃顿饭,实在不行把小钱小钟和小李打包送他用……哦,不行不行,小钟不行,他去不了禁毒……哎呀,要不扫黄也行,这个轻松……”
***
钟英在手术室待了大半个晚上,天色泛起鱼肚白时,才被医生从手术室推出来。
门外围的人顿时一拥而上,医生摘下口罩,笑着安慰众人,说钟英很幸运,腹部刀伤没伤到关键脏器,肩膀子弹没卡主骨头,加上身体素质太好,求生意志强烈,虽然重伤后有二次损伤,但抢救全程顺利,之后到病房静养即可。
一群人松了口气,程柏青脱力地靠在墙上,反复深呼吸调整心情,才没让眼泪落下来。
程柏青知道钟英有行动,多加了会儿班,再一个人下班回家,热了钟英留下的饭菜,洗漱后爬上床刷无聊的短视频。
猜到钟英回来不会早,可等到十二点多还是有些意外,犹豫是否要睡觉时,他哥来电话了。
程柏青本以为是“马上到家”或者“今晚回不来了”,可没想到是个陌生男人。
对方与其迟疑:“您好,是……小树吗?”
是钟英的号码没错。
“你是?”
“我是钟英的同事钱一涵,我们出了点意外,您得来一趟医院。”随着钱一涵话音的落下,他用钟英的微信发来一个地址,是距离他不算近的一个郊区医院。
“我哥怎么了?”钱一涵程柏青知道,钟英提起过,他打开免提,匆忙下床披衣服,“今晚发生什么了?我哥人呢?怎么是你给我打电话?”
“别急,钟英受了点伤,我们在去往医院的路上……”
“我哥到底怎么样?让他接电话!”程柏青站在电梯间里打车,语气发冲,“他怎么不接电话?”
“他……”钱一涵咬咬牙,“昏迷了,不过真的不要紧,生命体征良好……”
“你应该直接告诉我,你不说清楚我反而更着急。”程柏青努力呼吸,“我没那么脆弱,挂了,医院见。”
程柏青一路催司机加速,后来司机实在受不了了,无奈道:“再快就超速了,你两分钟催一次,我也不是开飞机的,真没办法了。”
程柏青这才闭嘴,看着外面飞速划过的景色发呆。
幸好此时已是后半夜,路上不堵,很快到了医院,目送程柏青奔进红□□交替闪烁的医院。
叔叔阿姨过了一会儿也匆匆赶来,见程柏青在,彼此都是一愣,钟爸爸下意识问:“小树怎么来了?”
钟英回来后话不多,很少主动提起自己的事情,有些问题他会答,有些问题却含含糊糊,包括回来后的住所问题。
二老当然希望他回家住,十来年没见过儿子,两人只想天天能看见他。可钟英说队里安排了地方,他在外久了,不习惯和其他人一起住,加上工作性质,出来进去太晚,吵人休息。二老最终只得作罢,日常询问外也不催他回家住,只叫他记得回家。
钟妈妈怔怔看着程柏青的脸,钟英根本不是队里安排了住处,是他一直住在程柏青那里。
想起十几年前的某个深夜,五十多岁的女人骤然明白了一切,眼圈一红,喃喃道:“来了好,来了好……”
程柏青忽然意识到,钟阿姨不知道多久以前就明白他和钟英的事情了,不过这么多年从未提起过,连钟叔叔也瞒着,大约是不想增加他们的负担。
他撇过脸,深吸一口气平复心情,随后那些汹涌澎湃,无处安放的情绪瞬间找到出口,随着“嗯”字奔出,让他喉咙干涩,声音发抖。
钟妈妈眼泪汹涌而下,没忍住上前抱住他:“这么多年辛苦了……怎么穿着睡衣就来了……”
他们是一样的,他们在等不知能不能回来的儿子,小树在等不知道能不能回来的爱人,心情惶惶,怕最终只等来一纸通知,却不见活人。
而幸好,钟英不负所望。
钟爸爸听不懂两人在说什么,压着心情和迎上来的警察说话,询问情况。
很快脸上裹着纱布的钱一涵赶来,率先看见了靠在墙上,满面疲惫的年轻男人,正巧对方闻声抬头,和他对上了视线。
年轻男人就是“小树”,是吕丹口中钟英的“老婆”,原来他真是同性恋。
迎上来的老人随即夺去钱一涵的注意力,询问钟英受伤的具体情况,钱一涵回过神,简单说了说情况,最后道:“人我们抓了,在钟英隔壁的抢救室,伤势不比钟英好,之后我们会按规定处理。”
一等就是半夜。
程柏青回忆这一晚,前半夜心情平静无波,后半夜混混沌沌,总是想,如果钟英死了,他会怎么样。
思来想去,答案都是陪钟英一起走,怎么写遗书立遗嘱,怎么死才舒服些好看些,成了他思索一晚上的难题。
直到钟英被医生推出来,他才意识到,手机中打开的文档里写了不少字,是一份很粗糙的遗嘱,言辞简陋,并不严谨,但对他名下的所有财产都做了规划,各有所属。
程柏青下意识按掉手机屏幕,不敢再看。
他哥不会死,他哥会活下来,他哥答应的很多事都还没有做。
程柏青和钟爸爸钟妈妈亦步亦趋地跟着医护人员走,被拦在ICU外面,隔着一层厚重的玻璃,只能看见一堆仪器围着钟英,几乎看不见人影。
医生劝他们回去休息,人一时半会醒不过来,别再累倒自己。
钟英父母年纪大了,身体确实撑不住,一步三回头地离开医院,去附近酒店开房休息,打算中午再过来。
程柏青则摇头拒绝,他虽累,却睡不着,坐在走廊里对着病房发呆。
***
钟英醒来时已是两天后。
正是下午,两点多的天气格外好,天上一朵云也没有,太阳高高挂着,晒得大地热气蒸腾,掺着黄的树叶被晒得发白,医院户外一个人也没有,都躲在室内不出门。
病房内的窗帘拉上了一半用来遮光,另一半任由阳光射进来,照亮整间屋子。
钟英醒得悄无声息,混沌的神智还停留在前几天的夜晚,大脑发木,可眼睛却好像有自主意识,游移着看向床边坐着的身影。
程柏青戴着眼镜和耳机,身前放着一台笔记本电脑,目光专注,拧着眉,像在听耳机的另一头的人说话。
程柏青揉着眉心,压着怒火,低声呵斥:“我休假前说过的事情你们一点不记得吗?我说过了这么跑数据跑不通,算法太复杂……”
程柏青心情烦躁,下意识看向钟英,寻求平静的心情,没想到他会和钟英对视。
“会议暂停,择日继续,回去想想我说的。”
“……哥。”
程柏青扣上电脑,一肚子的话忽然不知怎么说。
那晚的担惊受怕过后,随着钟英身体状况的逐步稳定,程柏青的恐惧和绝望逐渐化为愤怒,他想过,诸如自己大发雷霆,歇斯底里,又或者开成公布地和钟英谈谈,最后约法三章,又或者干脆让钟英不要做警察了,太危险了,这才第一个案子,以后呢?
可对上钟英因神志不清而爱得明目张胆肆无忌惮的目光,程柏青酝酿了两天多的情绪一下就散了。
钟英混混沌沌的,目光太过温柔,也太过专注,自从钟英回来,程柏青还没见过他这样的目光,甚至一瞬间让程柏青回到十多年前,两个人刚确认关系时,那时钟英就喜欢这样看他。
钟英大学,假期没有太多作业,程柏青却刚高中,每天都是写不完的作业,常常一抬头就能看见刚还在打游戏的钟英不知什么时候开始看他,然后他们都笑起来,钟英就凑过来吻他。
程柏青用了很久才习惯抬头看不到钟英。
也用了很久才习惯钟英攻击性更强的眼神,依然专注,却更为霸道。
钟英扯了扯嘴角,像是笑了,眼睛又渐渐闭上,再度失去意识。
程柏青的眼泪这时才落下来,落在电脑上,又很快突破他的指缝,大片大片地砸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