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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0、番外 山水不相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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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姐,你看!”
幸介欢欣地跑到少女跟前,展示他在院子里挖出的蚯蚓。
好几条中间胖,两端细长的无脊椎动物,抱团蜷缩在小男孩掌心。他手掌一摊开,就铆足气力朝他的手臂爬。
世初淳应激地后退了两大步,利索地捂住嘴巴,不使自己惊叫出声。
没听到夸赞的孩子,一门心思展示耀眼的成绩。人炫耀的方式有许多种,小男孩选择了最令姐姐惊恐的一种。
他仰着脸洋洋得意的,希望能得到亲人的另眼相待。
女生瞅着那还沾着泥土,看一眼就要逝世的蚯蚓团,别开头,战战兢兢地说着违心的话语,“幸介好厉害……”
与他一齐挖蚯蚓的芥川龙之介,万事不甘人后,他出奇地不忿了。
站得板板正正的男孩,提着一大桶蚯蚓,倒出来,化身为鼻子长长的皮诺曹。浑然没有发觉成百上千的蚯蚓一齐出动的场面,会给女生的心灵造成多么大的伤害。
屋主人女儿大脑内的弦登时绷断,呆站在原地。
“姐姐。这条最长的名叫常胜将军哦!我取名的!”幸介喜不自胜。
他抚摸着自己新到手的活体玩具,举高了手,就要将自己捕获的战利品放到姐姐的衣服上。
“这条大的送你吧!”
在弟弟要碰到自己袖子前夕,世初淳清醒了。
在蚯蚓的头部还是尾部等,分辨不出部位,也没什么好分辨的身体,离她还有几厘米的距离,在崩溃边缘的少女,以平生最快的速度逃离现场。
她拿出了体育课能力测试时都没展现出的冲劲。这玩意碰着了要命。
屋子里的两名男孩只觉得有阵风刮过,应该如往常夸赞他们的女生就闪现到了大门口,人摁动门把手,就要往外边冲。
可计划似乎永远赶不上变化,世初淳刚出门,就遇到了一个拦路虎。高大的人形障碍物,下班回家的织田作之助。
脚下急刹车,还是没能刹住的女生,径直撞上了监护人的胸膛。预见了,但没阻止的织田作之助以为这是女儿新型的打招呼方式。
他平静地搭着女儿的后脖子,指腹摩挲过孩子鲜色的领结。
“我回来了。”
这一耽误,后头活力四射的幸介就双手抓着大团的蚯蚓追上来。
包着他大拇指的生物收在一处,可以组成新型的生命体部落。它们癫狂地扭动着,有的由于小孩捏得太过用力,爆了满手的泥水浆。
遗恨自己为什么非得回头看这一眼的世初淳,剩余血条全数被清空。
她丧失了理智,什么矜持、含蓄,全抛掉了,直接和幼时寻求监护人庇护一般,跳到织田作之助身上。手腕抵住红发青年的肩,双腿夹着他的腰,一个劲地往上爬。
下方的幸介基于身高劣势,够不着在高处的姐姐。他鼓着脸,气哼哼的,讲起话来,振振有词,“织田作,快放姐姐下来!”
“不要放我下来!”
好几次差点被抓住裙摆的世初淳,声音都是抖的。她夹着织田作之助的两腿更使劲了,若非外部条件不允许,她都想一股劲爬到织田作之助肩上。
“放我下来的话,我绝对不原谅你!”
“这辈子也不原谅你!”
她才不要碰到蚯蚓!那群该打马赛克的环节动物……
脑海里残留的图像,导致她回想一下就要掉san值。
世界上怎么会这种恐怖的组合体,还是她的家人整出来的。小孩子的乐趣她理解不了。
这辈子也理解不了,下辈子也理解不了。
怎么也碰不到姐姐的幸介,同样理解不了少女的抗拒。
他以为姐姐是在同自己玩猫捉老鼠的游戏,就把常胜将军和蚯蚓小军们,放在织田作之助的膝盖上。
他不忘为它们加油鼓气,促使它们争取爬到上方的姐姐那儿。
往下一瞥的世初淳,简直吓得魂飞魄散,她抱着监护人的脑袋,快要摇出里面的脑浆。
“等等,我看不见了。”被遮挡住视线的织田作之助,退了几步。抖了几条细小的蚯蚓下地,没拦住要借他的肩当登山梯,一举逃离这颗星球的女儿。
“我的常胜将军、威震天、蜘蛛侠!”幸介捡起奇形怪状的蚯蚓,嘟着嘴走了。“哼,我不跟你们玩了!”
他抛下两个不着边的家属,转头跑去找愿意同自己一起挖蚯蚓的芥川龙之介。他问芥川龙之介,姐姐为什么要那样做。
正在往太宰先生房间搬运蚯蚓的黑手党成员想了想,“是太高兴了吧。”
“原来是这样呀!我也是这么想的!”幸介兴奋地帮哥哥搬运黏糊糊、湿哒哒的宠物们,还替它们挨个取名字。
这条叫山下,那条叫奥特战士……
当夜,太宰治打开房门,迎候他的不算香槟与美人,而是爬满被褥、地毯的蚯蚓大军。
可以想见芥川君一边勤奋地挖土,一边沾沾自喜着,在挖土抓蚯蚓比赛上,他也赢了,得让太宰先生看清楚鄙人的才干才行。
芥川君是个勤奋的孩子。倘若他的勤奋能等量兑换成智商和情商,使其增长百分之零点零一,也是好的。
干脆烧了吧。太宰治打开了收缴来的佐罗打火机。
凌晨一点三十二分,自动喷水灭火系统高鸣。
织田家大门从内大开,滚滚浓烟灌顶而出。
全家唯一一个的成年人,织田作之助左肩扛着女儿世初淳,右肩扛着儿子幸介,左手抓着港口黑手党准干部太宰治,右手抓着游击队队长芥川龙之介,几乎是将全家的重量架在了身上。
也的确是他的全家了。
红发青年三下五除二,将四个孩子优先带离火灾现场,再自个返回去处理滋生的火情。
孩子的性命比外在的财产重要,织田作之助是这样衡量的。纵使其中一位毫不客气地烧掉了他的客房。过程斩钉截铁,不带半丝犹豫。
要下地的世初淳,不小心踩到太宰老师小腹。哪怕她聚集了事急从权,半夜被红发青年从床上薅起来,尚且光着脚等要素,她还是感到了百分百的歉意。
“对不起,太宰老师。”
还提溜着作案工具的黑发少年,躺在草地上点火,也不担心一不留神再生火势。他伸着懒腰,白色衬衫上拉,露出一小块肚皮,示意,“让我踩回来,我就原谅你。”
“这……”
她可以撤回上一条语音吗?
“道歉不诚心,我可以换一种赎罪方式。”黑手党准干部皮笑肉不笑地说着,明明是仰视的姿势,在自己摇摆不定的学生面前却无时无刻不像在俯瞰。
家里备有灭火器,加之织田作之助是个处理杂事的能手的缘故,在灭火结束后,大人整修客房的间隙,世初淳到底是让太宰老师踩回来了,好使一报还一报,抹平这笔烂账。
被踩住小腹的女生,躺在房间里的羊毛地毯上。被踩完了,才知道客房的火是太宰老师放的。
这小子……就差没来一遭欺师灭祖的学生,遗憾自己先前没有踩得重一点。
一脚踩着学生腹肚,一脚踩着地面的太宰治,蹲下身来,手指抬起学生的下巴。猜透了她的心思的黑手党准干部,多日阴沉的眼眸总算流露出几丝笑意。
但集合他身上挥之不去的血腥气,拼凑起来总归是挺吓人的。
他嘴上不忘教训自己的学生,“凡事追求公平性的世初小姐,这份痴傻偶尔也会倔强得叫我觉得怜爱了。”
联合他拐弯抹角的讽刺,组合成顶顶吓人的套餐,世初淳以为自己回头定是要做噩梦的。
还好她早已习以为常地封闭自己的内心,好叫经受的负面讯息不流入心底。除非辛苦维持的表象有朝一日被划破,叫内心的城墙控制不住土崩瓦解。
人生由一个个微小的节点组成。度过时百无聊赖,逝去了,追之不得,谁也不能幸免。
岁月史书纵情地上演世事易变,反复无常,为世人揭示至高无上的神明残忍又无情的事实。
而幸介年纪小,不懂得。
生活是什么时候开始崩解的,日子是从什么时候发生改变的。或者,是从亲生父母遭遇连环车祸的那天就开始了,而他无知无觉地经受了两次。
等闲是吃饭时摆放的碗少了一个又一个,紧接着少了两个。到后面,时常见到的情报员叔叔带走了他,领着他进了一家孤儿院。
他以为的归宿,从来不是他的归宿。尽管腾出了容纳的空间,支撑着底部的基石也会在某日突然深陷。
日常因为温馨平顺,所以才有被摧毁的价值。生活若不温情,覆灭则无意义。
人在遇到美味的糕点、水果时,都爱将好的留到最后。藏着掖着,总也舍不得吃。
等下了决心要吃的时候,才蓦然发觉它烂掉了。依稀可见得从内里爬出来白白胖胖的蛆。能攥在手心的,唯有那日同芥川龙之介挖土时留着的土壤。衬得过去的时光,像是梦一样虚幻。
织田作捡起落水的克巳,他的女儿在家里被烧死,他是什么样的心情。幸介靠着送报纸增补孤儿院收入,被卷入街头的混战。繁华的街道人来人往,没有一处可以组建成他的家乡,因此也领会不了前领养人出发时的决意。
有些物事,拥有着不明确,失去多年,久久地,方回味过头。
风和云吻别,血混入泥泞中。在生命的最后时分,小男孩若有所得,又怅然若失。
山和水遭逢,互相成就。游鱼和鸟雀,不成相配。
在出事前的夜晚,织田作之助与世初淳都喝了酒,区别在于一个醉了,一个没有。
醉意熏人,由中滋生出无尽的勇气。在红发青年跟前总是败下阵来的少女,鼓起勇气,尾指勾着他的尾指,“如果我说我喜欢你,会不会显得太幼稚?”
织田作之助举起女儿喝得一滴不剩的酒瓶,“应该不会。”
“真好。”女生恍惚地笑,很快捂住脸,要遮住疯狂上涌的热意。
她说了一百零二句“我喜欢你”。他应了一百二句。字字句句,皆出真心。
而真心二字,在生死大事面前,总是会被糟践。
凉凉的晚风,唤不回少女清醒的神智。已然醒酒的红发青年,左手抚着女生的额头,右手与她的十指相扣。人耐心十足地回应她的醉言醉语,“世初。我也……”
喜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