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仙》灯点渔火

11、前事不忘

　　杨戬在梅山说过的话，沈甦梨轻轻地捕捉到了，她脑海中回忆了近日所见所闻，看向心脏：
　　“能死的。

　　你能死的。”

　　众人诧异地看向沈甦梨。

　　“不会的，她已经把我杀到这个状态无数次了，最开始她只能跳起来掰下印堂处的那块龙鳞，我也会与她缠斗，却杀不死她。

　　我不忍受痛，抽离这方空间融入我的洞天，让这块空间的时间回溯，哪知她只要见到我就能回忆起来，继续掰下我的龙鳞。

　　第二次受伤之后，我发现我解不开循环了，或许是印堂处伤不得，或许是天地大道也认为我不够资格了。我的龙鳞，一片、两片……后来是胡子……

　　再后来皮肤被割破、眼珠被挖出，龙筋被活剥抽出……最后往复循环之间，我的心脏暴露出来，但她捅不进去，只能一刀一刀把我割成了现在的样子。

　　直到如今，这个样子都重复了数百遍，对我与她来说，长生不死都是折磨。”

　　“仙长生，但并不代表不死，你能不死，是因为有着神的职责。你难道没发现，自己的力量越来越弱了吗？连循环空间都不稳定了。”沈甦梨问。

　　依据地上的堆积判断，最开始，部落的人们居住区在山顶，后来在洞顶左右的山腰，最后在山洞旁边。原因是否是此处空间的古太湖在不断缩小呢？

　　从山洞人类尸骨的保存程度判断，一次循环至少是两百年。也许是前几代首领因太湖面积以及物资丰沛程度不断往下迁。

　　而百年前龙首古观的位置竟突然落下一颗腐烂的龙头，是不是说明龙对洞天的掌握越来越差了？

　　龙越来越容易被降伏，洞天的古太湖不断缩小，龙的力量越来越弱，只能依附“神”的职责保持一线生机……再复活。

　　推理结束，沈甦梨又补了一句：“如今外界的太湖也异象连连，也许也是因为你的状态变弱了。”

　　现场寂静，“鼓…鼓”，只有心脏缓慢的跳动声。
　　“那么办法，是不是只有我归还职责于天地了？”龙问。

　　“我不太了解，但这应该也是一个方法。”

　　“杀了我几万年，你愿意接替龙神之位吗？”龙进入首领的心中，问她。

　　“我只是想杀了你，保护我的族人。可我的族人在第一次时就死亡了，如果你也死亡了。我不知道我这几万年的执念消失，我还能坚持多久。”首领淡淡回应。

　　“你们是修行人吧。”龙又对三人开口。

　　“是的。”三人齐答。

　　“如今要专门修行吗？远古的人接触天地之气更自然一些。”龙的声音充满了怀念。

　　四周的水一寸一寸地漫了上来，龙在主动归还天地职责，空间在逐渐裂解，漫上来的水是真实的太湖水。

　　“请对他们说：谢谢你们，我也要离开了。”

　　首领要求龙，而龙也终于在十几万年之后实现了她的心愿。

　　龙转达了首领对三人的道别话语，接着捡起全部的细石叶，扎入龙的心脏，曾经这颗心无比坚硬，此刻却像猎过无数次的野猪心一样柔软。

　　扎进去的一刹那，眼前场景骤然消失，三人眼睛被湖水刺痛，本能地闭上了。

　　朱持清闭上两秒以后才试着睁眼，竟发现江衡此时在水中盘腿，周围有了一个金色的屏障，似在吸收……

　　龙残余的力量？

　　想起漏泽会的修行方式以及往事，朱持清目眦欲裂，游上前想要阻止，却在游了一段后忽然直觉不妙。回头看去，沈甦梨好像失去了意识，闭着眼睛、头朝下，慢慢浮了上去。

　　他往沈甦梨的方向游去，将她身体反转，浮于水上，手探了探颈部脉搏与呼吸，面色一僵。

　　忽然传来马达声，朱持清回头一看，江衡已经吸收完龙力，被漏泽会开船接走了。

　　“沈甦梨！沈甦梨！醒醒！”

　　可沈甦梨没有反应，朱持清咬牙，带着她向着岸边游去。

　　他父亲的消失一定与江衡有关，原先他抛弃学业在外修行，最近才回到茅山，打算找江衡了解真相，他有自信能战胜她，可如今她吸收了龙力……

　　手机关机，但好在旁边就是村子，环太湖骑行爱好者也很多，朱持清对着岸上的人大声喊着救命以及120。

　　他终于游到岸边，在路人的帮助下带着沈甦梨一起上了岸。

　　“附近有AED吗？”朱持清有些急，拜托别人去取。为她做了两组心肺复苏以后，AED来了，除颤两次，沈甦梨吐了水，但依然没醒。

　　救护车很快就到，朱持清陪着上了车，呆愣愣地看着在救护车上被急救的沈甦梨，想着如果他早点能发现该多好。

　　到了医院，他才找人借了手机，拨通了师父的电话：

　　“师父……我在……南太湖医院。”

　　刚说了两个字，他才发现自己已经哽咽到不行。
　　“持清，你别急，我们来了。”

　　实际上，沈甦梨失去意识并非因为溺水，她在首领消失的时候就失去了意识，因为灵魂被抽离出来前往了地府。

　　太湖龙作为神忽然死亡，却因为洞天结界的存在，无法用业镜探查实情，只能让在场的沈甦梨过来。

　　“沈姑娘，别急，我们一边喝茶一边说。”秦广王很和蔼，给沈甦梨上了茶，杨戬坐在旁边，看见她没什么事才终于放心下来。

　　沈甦梨喝了一大口茶，把自己落入洞天后的经历大致说了一遍。

　　“原来是这样，等一下要用业镜看首领在洞天之前的故事，你要来看吗？”

　　“看吧，业镜是当着她面放的吗？我还想再见见她。”

　　首领在太湖边的聚落里出生长大，她不喜欢太湖的丰水季，因为每年都会卷走一些族人。也因此她也不认为太湖值得前首领祭拜，尤其是前首领用性命都没能改变状况。

　　她当上首领以后，废止了祭祀。但太湖里有一条喜怒无常的龙，某夜狂风骤雨，泛上来的太湖水卷走了子民。带着仇恨，她跳上了龙的身体，割下了印堂处的一块龙鳞。

　　“早些时候，神灵确实很野蛮。天道让江河湖海都有龙王，太湖也不例外。”杨戬为沈甦梨解释。

　　“是不是它归还神权以后太湖还有别的龙？”首领问在场的神灵们。

　　沈甦梨为自己忽然能听懂首领说话而震惊，杨戬小声解释说是因为焉海，她身上还有地府神将的一部分职责。

　　“大约是的。”地藏王菩萨面露慈悲地回答首领。

　　“那以后新的龙又喜怒无常……该怎么办？”首领发出四种声音，黑气自她三焦冲出，瞬间将她包围，黑气上有一张张小脸……沈甦梨认得的，这是三尸虫，首领的三尸神在准备暴走！

　　“甦梨，躲到我身后。”

　　杨戬挡在了沈甦梨前，这是杀过龙的上古人，不论是等会儿四周神灵将诛服她的神力震荡，或是三尸神彻底暴走，尚处于凡人灵魂状态的沈甦梨都承受不住。

　　但沈甦梨的大脑在看见三尸虫的小脸的一瞬间就放空了，那日双杖碎裂、金光咒消灭漏泽所有的三尸虫前从心头涌上的悲凉又出现了。

　　她几乎没考虑过各种后果，以杨戬都没注意到的速度，冲了出去。

　　沈甦梨抱住了首领，轻声说：“我早就想抱住你了，你一定很累吧。没事了，看看我的记忆。”

　　沈甦梨让鬼差将业镜调到自己去溇港的所见。

　　“你看，虽然后世者没有了你这样的体魄，也面临着丰水季、枯水季的烦恼，但从毗山大沟到七十二条溇港，一代又一代人已经将太湖治理得服服帖帖。是吧，城隍爷。”

　　湖州城隍劳钺点点头，他也是因治理太湖成神：“放心吧，这位先祖，在我之前还有防风氏、祠山大帝开山治水。而且现在的神都被管理得井井有条，不会再肆意妄为、残害百姓了。”

　　“那我就放心地交给你们了。”首领回归平静。

　　“等等，你有可以成神的资质，你不愿意吗？”地藏王菩萨柔和地提醒。

　　“不愿意了，谢谢你们。你叫沈甦梨吗，感谢你让我看到了一角你们的世界，我想去亲自体验。”

　　“水是一种润下的状态。首领，你在不同阶段都能自如地尽自己的义务，太湖水与太湖百姓都会记住你的。”

　　沈甦梨送上祝福，一路送首领走黄泉路、喝孟婆汤、过奈何桥。

　　“城隍爷爷，”目送完首领离开，沈甦梨笑嘻嘻地转头，“好爷爷，你会托梦吗？”

　　当晚，环太湖的百姓都梦见了首领的经历。不过在下午，沈甦梨悠悠转醒时还是被吓了一跳。

　　朱持清拿着三清铃，穿着法袍站在她病床前，还……满脸泪痕？

　　“你……你干嘛！？”

　　“我最开始以为你是因为溺水失去了意识，后面师父过来看了，说是离魂了，我刚刚准备逼他们开坛做法事把你的灵魂弄回来。”

　　“谢谢你啊……我刚刚是去神游了啦，现在游回来了。”

　　接着朱持清就缠着沈甦梨讲神游的事，沈甦梨搪塞了几句就说看到了首领的经历。

　　朱持清松了口气，终于放下了法器，接着对沈甦梨说了她昏迷这段时间的事。他师父说斋醮继续，若太湖异象确实遏止了，那就转为单纯的祈神祝禳与施食炼度。

　　“江衡呢？”沈甦梨揉着太阳穴，刚刚被朱持清输入一堆信息，她还想问问江衡关于漏泽会的情报。

　　“她吸收了残余的龙力就被漏泽会的人带走了。”朱持清咬着牙说。

　　“‘太者大也，平者正也，气者主养以通和也’。”沈甦梨忽然念经，让朱持清一愣，不知道她在说什么，因为他接触的经文更多用于法事与早晚课，接着听她继续说：

　　“正派导引采气，采的是顺行天地的正气，漏泽会攫取灵气，恐怕是逆行之法。”

　　到底是为什么，为什么她叫江衡，为什么那个组织叫漏泽会？太巧了，神女在人间还有信仰？可他们为什么用逆行之法修炼。

　　逆行于天下地上之气，大则搅乱四时五行，小则会令自身之气混乱、五脏运行失常。

　　朱持清犹豫了一会儿，又看向沈甦梨：

　　“之前在秘境，你问我与江衡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当时由于情势不好撕破脸，我便没提起。实际上，我父亲自我七岁开始就失踪了。”

　　“与漏泽会……江衡有关？”沈甦梨问。

　　朱持清也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能对沈甦梨敞开心扉，继续说：“江衡幼时被漏泽会送来茅山调养，我父亲负责她的调养医治。关于她的病情，我只知道她体内行气混乱、内脏受损严重。后来，我父亲凭空失踪了，江衡的病也好了。

　　我的母亲在急了两三日后让我不要追究，师父、师爷他们也是这样的态度。但我从未放弃过寻找，之前是线上，成年以后便是四处云游，以经乐师的身份以及与茅山的关系在一个地方的道观待一段时间，最近才回来。”

　　“朱持清……”沈甦梨也不知道怎么安慰，给他纸巾擦眼角的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