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仙》灯点渔火

12、花开各表（太湖篇完）

　　在旧石器时代待了四天半后，终于回道观吃了心心念念的炒菜，也终于沾床睡了觉。

　　时间来到了第五日，一大早，沈译周悄悄跟沈甦梨说昨天晚上她做了一个梦。沈甦梨听了描述之后，笑着换了城隍爷神像前的供花，又从兜里掏了一块糖放上了供桌。

　　昨晚她没有做梦，还是在梅山洞天，不过杨戬没有让她睡到卯时就起来修炼，而是放任她睡到自然醒。

　　“辛苦了，我们这轮放个假。”

　　沈甦梨是被日上三竿的阳光照拂后醒来的，她经不住晒，脸颊红红地起床、穿衣，推开门以后就看到了坐在庭院的杨戬，听他说了这句话。

　　“啊……那我们干什么呢？”

　　沈甦梨问，从自然醒她就大概理解杨戬的意图了，不过还不知道要干什么。

　　“我这洞天……没什么好玩的。”杨戬挠了挠头，时间放慢，他还真不知道要做什么，不过也不方便带她去其他洞天。

　　“梅山的博物阁可以让我转转吗？”沈甦梨两眼放光，她眼馋杨戬的收藏很久了，不知道里面人间官府用器多不多。

　　“可以啊。我在金霞洞的时候就爱收集东西，虽然近一千年没去过人间了，但很多藏品都有意义。我给你讲解？”

　　“多谢真君！！！”沈甦梨满脸惊喜。

　　据说有些动物喜欢收集囤积亮晶晶的东西，即使可能只是一些破碎的边角料。

　　不过杨戬自己都很久没踏入这三层楼的博物阁了，在沈甦梨到来以前，也好久没踏足这处藏书的院子。

　　好在仙府洞天不染尘埃，杨戬带着沈甦梨推门而入，都没有打喷嚏。博物阁光源恒定，每一件藏品都像镀上了一层朦胧的辉光。

　　有些是石头、漂亮树枝，还有粗糙的弹弓、简单的陶塑……每一件藏品都是杨戬的“家珍”，背后都有一段他的经历。

　　从桃山一直带过来的，在金霞洞与他相伴的，母亲、妹妹、沉香送的一些，他在人间游山玩水、斩妖除魔收集的，还有哮天、扑天、梅山兄弟以前的东西……

　　“你喜欢看这种吗？”

　　有些藏品只能解说出一句他的经历，实质也平平无奇，杨戬从沈甦梨提出想去博物库时就因此有些忐忑。

　　“喜欢呀，有故事就行，我可以摸摸吗？”沈甦梨看着一个松果球问。

　　“可以啊，你拿手上都可以。”

　　接着杨戬看沈甦梨把松果拿起来把玩，听她说：“其实我学的考古，就是要赋予文物生命，挖掘出它们背后的故事。

　　人间的博物馆也是如此，不过比起考古，他们更要将这些意义传播给大众。

　　所以在这里，从亲历者口中听到这些藏品背后的故事，是我的荣幸。”

　　杨戬忽然觉得被击中了，他一度觉得沈甦梨在人间学习的考古学有些阴寒，但如今一听，倒是特别温暖。

　　“而且不光是金银珠宝，石头骨头木头也会是我们的研究对象。我们也不光研究皇亲贵胄，也有底层平民……”

　　沈甦梨把松果放了回去，准备了一秒后才继续说：“真君知道吗？北宋末年，皇家设立了一个专为贫者乞丐敛葬的机构，名叫漏泽园。漏泽二字与地府漏泽一致。”

　　“什么！？”

　　“而我此次在太湖经历秘境，遇到了一个叫漏泽会的组织，其中有个与我年纪相仿的女生，她叫江衡。”

　　些许震惊后，杨戬低声说：“但，是你的灵魂被双杖吸引至地府。”

　　“真君，经历了太湖龙这桩事后我就想。既然神仙只要抛却职责，是可以死的，那么江衡神女的神血失效，是否意味着……

　　而双杖，只是重新认主……北宋末年，对时间不怎么敏感的你们来说，恰是千年左右。这个时间段，神女江衡领罚投胎转世，人间出现了漏泽园。”

　　沈甦梨还有一句话没说，神仙除必要理由都禁止下凡的规定，也是千年左右立的。她不敢妄加揣测。

　　看着有些沮丧的沈甦梨，杨戬空着手轻轻敲了一下她的脑袋：“只是重名而已，别想那么多。”

　　接着杨戬问她在烦恼什么，就听沈甦梨叹了一口气：

　　“只是在想，受祖师爷日日亲自指点，这是多大的机缘啊。要不是因为灭三尸的职责需求，我也不能从零基础的小白突飞猛进。”

　　“哈哈哈，你也说了这是机缘嘛，”杨戬笑着背过手，往前走了两步，“走吧，我们上二楼再参观参观。”

　　沈甦梨一步一跳跟了上去。

　　容貌不同、经历不同、性格不同，那么还能算同一个人吗？纵使有转世一说，但沈甦梨的灵魂除了能抵御地府的阴气外并没有任何异于常人的地方，修行也是自己略带天赋。

　　“神女终于要在这一世后归位了。”

　　车辆在山路上颠簸，纵使轿厢空间还算舒适，江衡还是面色蜡黄，听着漏泽会的手下讨论，身体前倾、闭上了眼。

　　“此番神女吸收了龙力，一定能达成前代无数人的夙愿。”

　　“神女？不舒服吗？”

　　有手下看到了江衡的状况，连忙询问。

　　“嗯，毕竟是上古的龙，残余的力量也很霸道，我们还有多久能到祖庭。”江衡说话时一直运功疏通经脉，汗如雨下。

　　“快到了，您再坚持一下，等使者给出新一步的指点，您就能压制住了。”

　　“不愧是神女，这股力量也就神女能吸收了。”

　　江衡抬头，两边翠绿山色掠过眼前，正入万山圈子里，一山放出一山拦。环太湖已浸染秋色，而目前所去的地方还能再坚持一个月的绿色。

　　使者并不是人，祂已追随漏泽神女两千余年，每一代神女转世都由祂寄居在小木雕中带领成员寻找，而平时则在祖庭的神女像旁的侍者雕塑中发话。

　　听完太湖事件的汇报后，使者屏退众人，独留江衡，对她说了一声：“坚持不住就不要硬撑，日后你还会有一劫。”

　　“唔！”

　　这句话一出，像是倒挂红酒瓶的木软塞被拔出。坐在木扶椅上的江衡终于撑不住，将黑血吐了出来，她眼眶泛红，渗出生理性的泪花，喘着粗气。

　　“这回故乡之行，有什么感触吗？”使者问。

　　是的，湖州也是江衡的故乡。二十年前使者在木雕像中苏醒，告诉漏泽会众人神女降世，众人带着使者，一路驱车赶往所指方向。

　　他们在医院门口的灌木丛里找到了一位被遗弃的女婴，处理完手续，将她抱养。六亲无缘，加上使者的默认，她一定是神女转世。

　　“没什么特别的感触，无非是见到了曾经认识的人，认识了新的人。”

　　江衡顿了顿，问使者：

　　“还有其他门派会漏泽会吸取灵气的修行方法吗？”

　　“有可能吧，怎么，遇见了类似的人？”

　　“是的，不过也有可能是因为那人修行时间短，导致不平衡。”

　　后来江衡自己把黑血擦干净了，她是漏泽会的神女，不能被人发现这样的脆弱。他们期待着自己死后成神能带领他们杀回去，故自己从小吸取的灵气也比旁人更磅礴。

　　小时候因为自己身体承受不住，于是去了茅山，由朱敏恩道长调养过一段时间，他是朱持清的父亲，只是自己康复时他就失踪了，杳无音信。

　　朱持清知道漏泽会的修行方式后总认为罪魁祸首是自己，虽然她自己也觉得有些关系……

　　朱敏恩道长是个很温和的人，听说朱持清也四处云游寻找父亲。这次再见，只能说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持清，这回在茅山待多久。”

　　结幡合坛结束，一起做乐师的师兄用笛子戳了戳朱持清的肩膀。

　　朱持清把二胡放在一边，无奈地摸了摸肩膀：“可能至少两年吧。”

　　“嗬，这么久，张师伯终于要管你啦？”

　　“一方面是师父的想法，不过主要是想多陪陪母亲。”朱持清一边说一边脱法衣，之后左臂伸直，右臂叠法衣。

　　“朱师叔最近在道医馆义诊，你可以去帮帮忙。”
　　朱持清手一顿，叠完法衣，把二胡往缎面琴袋一套，随着师兄弟们走去斋堂。

　　“你身体没事吧，昨天没看见你。”朱持清问正坐在椅子上发苹果的沈甦梨。

　　沈甦梨给他塞了一个苹果：“一切都好。”

　　“欢迎你以后来茅山玩，来的时候跟我说一声。”
　　朱持清看她点头，手指轻轻转着苹果，转身出斋堂之后咬了一口，撤下来的供果有点干了，但依然甜甜的。

　　斋醮第六天，沈甦梨看着手机里父亲发来的回家吃饭邀请，同意了。

　　从龙首古观回家需要坐一个半小时的公交车，这班车从高铁站发出，已经没位置了。沈甦梨靠在柱子上看着手机。

　　她一直觉得父亲现在的家不适合她，明明自己的身体已锻炼得不畏寒了，可她穿着拖鞋走在新家的瓷砖上依然觉得冰冷彻骨。

　　由于参加斋醮，她只吃了点番茄炒蛋，父亲也习惯了她从小不爱吃肉的习惯，没说什么。

　　“宁宁吃番茄炒蛋。”继母对妹妹说。

　　“哎呀！我不吃这个！怎么炒成这样。”

　　“这种把番茄炒烂炒成番茄酱的状态才好吃啊。”

　　“都说了番茄炒蛋，又不是番茄酱炒蛋，都炒烂了还怎么吃啊。”

　　宁宁是沈甦梨同父异母的妹妹，沈甦梨也习惯了她们母女的对话，沉默着吃完，站了起来：“我吃完了。”

　　“今晚住这里吧，”父亲说，“妈妈为你铺了床。”

　　沈甦梨推开房间门，床单、枕头，被子要等父亲拿过来一起套，拉开衣柜，在悬挂的妹妹衣服下寻找，从角落找出几件自己的换洗衣物。

　　到了夜晚，她给自己的妈妈打字：“明天结束后我送一串手串给你。”

　　妈妈发来视频通话的邀请，沈甦梨知道她又喝多了，接通以后果然看到了情绪有些激动的妈妈，没说两句，妈妈就又拽过来她同母异父的弟弟，让他对着手机对面的沈甦梨叫姐姐。

　　“这是你亲姐姐，你们都是从妈妈肚子里出来的。”

　　沈甦梨叹了口气，慢慢等妈妈挂了电话。她六亲缘浅，早已认命，对亲情不会有太多期待，也就不会有太多失望。即使一地鸡毛，她也不会被鸡毛绊住脚步。

　　闭上双眼，回到了熟悉的梅山洞天，做早课、打坐、站桩、吃饭、修炼、睡觉，一天简简单单地就过去了。

　　修行多轻松啊，还有哮天、扑天的陪伴，杨戬也格外随和，她也能吃饭时放松地聊天，接着被关心小心不要呛到。

　　因此她喜欢逃离家里人的生活，不论是初中时候搬到爷爷奶奶家，还是高中选在了离家30公里的位置，大学选在了没有直达高铁的外省。

　　离远一点，有边界感一点，对大家都好。至少青春期时的吵架不会再发生，自己也不会再因此对着自己的手举起刀来。

　　“想什么呢？莫名其妙难过的。”

　　杨戬开了坛桂花米酒，度数很低，舀给了沈甦梨一杯。

　　“没什么，只是想起了往事，”沈甦梨抿了一口桂花米酒，这是杨戬第一次让她喝酒，望着杯中酒，她笑了一下，“我很小的时候总觉得喝酒是大人的象征，家里人也不管，总由我把米酒酒糟当零食吃。”

　　“嗯，不过不能贪多，肝很重要。”

　　在酒中，干桂花从小米大小舒展开来。金桂、月色、凉风，沈甦梨轻摇着酒杯，秋天到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