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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白璧微瑕(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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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伯明卢老爷是曲城最具威名的大人物,家财万贯,乐善好施,上与官贵交好,下受百姓爱戴。
十月初五,卢老爷寿辰,曲城官贵八方来贺,一个不少,卢老爷被宾客簇拥其中,笑得合不拢嘴。
正当卢老爷与妻儿朋友一同举杯,庆祝其六十大寿之时,忽然一白衣男子闯进宴席。
白衣男子相貌俊秀,仪表堂堂。身后跟着一个黑衣的少年,长相也颇为俊朗。
寿宴上众人纷纷猜测,这是哪家两位参宴的俊俏公子,白衣男子却忽然大喊:
“卢伯明,你马上就要死了!”
寿辰之上说寿星将死,可真是屎壳郎打哈欠,好大一张臭嘴。卢老爷被气得心口郁胀,脸色铁青,恨不得双腿一蹬,去底下寻他太姥。
不过卢老爷的寿宴,哪能由得两个毛头小儿放肆。
管家使个眼色,霎时冲出一排拿棍拿棒的家丁,将两个不速之客打的屁股尿流,鬼哭狼嚎、恨不往生,恍若丧家之犬逃出卢府,钻进稻草垛。
待咒骂不止的家丁散去,二人方蓬头垢面,从稻草垛中钻出。
这一番蹉跎,翩翩俊秀好男儿,变成臭衣烂衫两乞丐。
一老乞丐路过此处,见二人破衣烂衫,走到二人面前,挥舞手中破碗,大声叫骂:“新来的,知不知道这是我的地盘!”
“你的地盘!”
黑衣少年大怒,飞起一脚将老乞丐踹到对面墙角,吠啸道:
“睁开你的狗眼看看,我师父石芯可是佛祖的亲传弟子,是在西天享受供奉的神佛。我是我师父的亲传弟子,未来的大神仙,木云宇。”
“你个不知好歹的东西,等我和师傅学成,得道飞升,非要让你好好吃一顿苦头不可。”
说完,木云宇面向石芯,一脸讨好:“师父,我帮您渡化师娘,您可一定要带我成仙啊。”
看对自己纠缠不休的木云宇,石芯生吞了一筐活鱼般如鲠在喉。
石芯原身是长在灵山脚下的一株白花,聆听佛祖讲经多年,逐渐有了灵性,修成人形。
几日前,佛祖将石芯唤到跟前,与他讲,下界有一法力高强的大妖现世。
那大妖自名石蕊,众佛算不清其来处,亦看不到其归途,神秘不可测。唯镇守地狱的凶兽谛听,微微听到石芯的命运与大妖有碰撞之声。
众佛恐石蕊祸乱三界,于是佛祖派与石蕊有些机缘的石芯下界,劝石蕊一心向善。
石芯谨遵佛祖所说,寻到石蕊。他本想效仿佛祖,对石蕊布道讲经,将其渡化。不成想那石蕊半分道理不讲,刚见到石芯,便将他抓住,强占了他的身子。
石芯被石蕊欺辱了三天三夜,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几欲轻生,但轻生不得。
石蕊寸步不离盯着他,一旦抓到石芯有要死的行径,便欺辱得更加厉害。
三日后,石蕊逼石芯嫁她为夫。石芯不肯,石蕊便打上灵山,将灵山上能砸得都砸了,砸不了的都扔了,搅得一塌糊涂。
石芯无奈,只得答应石蕊拜堂成亲。
至于木云宇,他是石蕊所居山下村庄的一个村民,阴差阳错撞见石芯石蕊这一闹剧,得知石蕊与石芯不同寻常的身份,便缠上了二人,想要成仙,长生不老,畅享极乐。
石蕊何许人也,入灵山如入自家门房的大妖,自然看不上木云宇这小小凡人,木云宇也不敢真惹她不快。
木云宇只敢对石芯死缠烂打。他强认石芯为师,跟在石芯屁股后头,怎么甩也甩不掉。
一个石蕊,一个木云宇,让石芯着急上火,睡也睡不着,吃也吃不下。
老乞丐好汉不吃眼前亏,趁木云宇对石芯一顿吹捧,无暇顾及他时,一溜烟跑得飞快,边跑边喊:
“好人不与狗斗,还神仙佛祖,胡言乱语些什么,我看你们还是赶紧找个郎中看看脑子去吧,哈哈哈哈。”
老乞丐垂垂老矣,跑起来却像一阵风,眨眼没了影,只留下木云宇原地气得跳脚。
“不知道偷东西被追着打了多少次,才跑的那么快。”
木云宇恨恨念叨着,转身面对石芯时,又是一副谄媚相。
木云宇问:“师父,咱们现在要怎么救卢伯明。”
说起卢伯明,石芯又是一个头两个大。
石芯虽饱受石蕊摧残,但为天下苍生,他仍要渡化石蕊。
既要渡化石蕊,便不可让石蕊再造杀孽。
石蕊早就嚷嚷要将卢伯明碎尸万段。石芯劝她停手,她不听,问她缘由,她不讲,只说是和旁人定下的约定。
石芯便自己调查谁与卢伯明结有仇怨,想要劝那人放下恨意,让石蕊收手。
但石芯查来查去,卢伯明的底细竟干净的如同观世音菩萨玉净瓶里的净水,没有半个仇人。
换做以往,石芯掐个诀,念个咒,卢伯明的过往便如数家珍。
但石蕊为不让石芯逃跑,好好做她的丈夫,早就封死石芯的法力,唯与她欢好之时才放石芯片刻自由。
此刻的石芯,莫说掐诀,多走两步都气喘如牛。
不是石蕊的对手,又查不到卢伯明的仇家,石芯只剩提醒卢伯明,石蕊欲将他置于死地这一条路。让他自己回想前半生与谁交恶,化解此命劫。
但卢老爷岂是他们这群无名之辈想见就见,次次送上拜帖,次次被拒之门外。
石芯别无他法,才想出趁卢伯明寿宴,场面杂乱,家丁们戒备松懈之际,混入卢府,说出将有人欲杀害卢伯明之事。
可话未说完,便被打出门来。
如今能做的都做了,不能做的也做了。接下来,只有听天由命。
石芯郁郁不已,冲木云宇摆摆手:“先回去吧。我们也算竭尽全力,大抵卢伯明命该如此,动摇不得。”
于是,石芯垂头丧气在前,木云宇兴高采烈在后,二人一同打道回府。
石芯与石蕊住在一处,石蕊住在曲城城东十五里外青梗山密林中。木云宇是住在青梗山下的猎户,未遇见石芯石蕊前,靠猎鹿为生。
十五里不是小脚程,石蕊怕她心尖的小娇夫走路受苦,便为石芯雇了一辆马车。
赶车这人叫赵四方,四十多岁,是个跛子,跛得厉害,虽腿脚不便,驾车的本事却十分好。他在林家车铺做工,平日打杂,遇到不嫌他跛脚的客人,也去赶车。
来到与赵四方约定见面的馄饨摊,赵四方等在此处。石芯一脸衰相坐上马车,木云宇也变得伤心欲绝。
不过木云宇悲伤,是因为馄饨的香味勾走了有他的魂,他却不能停下点上一碗馄饨,跟那个勾人小妖精共赴云雨。
待二人坐好,石芯说一声:“赵叔,回家。”赵四方扬起鞭子抽了一下马屁股,马儿扬蹄朝城门方向跑。
离开曲城,走到人烟稀少处,赵四方忽然开口:“两位小公子,你们与卢伯明有仇吗,竟大闹了他的寿宴。”
闻言,石芯被石蕊上下其手般惨淡的脸色,涌上起死回生的殷红。
这世上的人大多与木云宇一般好事成精,隔壁人家但凡有点动静,必要把耳朵贴到墙上。
换做木云宇听到大闹寿宴这等趣事,不打听出个三四五六决不罢休。
但赵四方不是这种人。
赵四方话极少,为石芯赶车一月半,除了打招呼,半句话不讲。
不止如此,石蕊给赵四方一天半吊钱,让赵四方莫做其他活,只接送石芯。石芯来到城内,一待一天,赵四方便在约好的馄饨摊前一坐一天,哪也不去。
他会开口询问卢伯明绝不是好奇心作祟,定是卢伯明与他有所干系。
又抓到阻止石蕊造下杀孽的希望,石芯忙问:“赵叔,您与卢伯明曾有交往?”
石芯撩起马车帘子向外望,赵四方没有回话,眼神怔怔,似有哀色。而石芯大喜过望,并未察觉到赵四方的异样,继续滔滔不绝。
“赵叔,我们并不是恶人,在卢老爷寿宴上出言不逊实属无奈。”
“一个半月前,我与云宇偶然得知,卢老爷的仇家与妖精交易,欲取卢老爷性命。我们二人不忍卢老爷这样的善人受害,却不是那妖精的对手,无法将妖精擒拿,只能寻找与妖精交易之人,劝他打消念头。但一个半月来,毫无卢老爷仇家的线索。”
“赵叔,您不知道那妖精有多么可恶。她不止横行霸道,作恶多端,还逼良为娼,强抢民男,多好的男子都被她糟蹋了。”
话到此处,石芯的脸一阵红一阵白,银牙紧咬,浑身颤抖,平复许久,才恨恨说:
“赵叔,倘若您有关于卢老爷仇家的线索,还请您告知于我,既是救卢老爷性命,也是为挫败那可恨的妖精,替被她糟蹋的男子出一口恶气。”
石芯以为自己一番慷慨激昂的长篇大论,必能打动赵四方。再抬头,却发现赵四方眉头紧拧,双目圆睁,握鞭的一只手,指甲刺进肉中依然不放。
这明显是急火攻心之状。
石芯怔住,不知道自己哪句话得罪了他。片刻后,忽然回神。
赵四方与卢伯明之间绝不简单,不然赵四方反应不会如此之大。
他们二人,要么是有大仇,要么是有大恩。
若是有大恩,恩人遇险,不太可能故作沉默。
若是有大仇……
有人想取卢伯明性命,赵四方乐见其成,石芯却要救下卢伯明,赵四方才如此怒不可遏。
或许,赵四方便是与石蕊交易之人。
想到这点,不知道何处袭来一股寒意,让石芯从头顶凉到脚心。
石蕊之恶,不可名状,其奸其滑,无法比拟。她既要杀卢伯明,又怎会将交易之人送到石芯身边,给石芯以方便。
石蕊又在打什么主意。
但眼下,有一件更重要的事,让石芯无暇思考石蕊的用意。
石芯正坐在马车中呢!
若赵四方因石芯欲救卢伯明而盛怒驾车乱撞,就石芯被封住法力后弱不禁风的小身板,在床上躺个十天半月不成问题。真卧床不起,石芯不就成了任石蕊宰割的鱼肉。
到那时,石蕊把石芯玩出花来,石芯也反抗不得。
想到如此可怕的后果,石蕊不敢再问,噤声坐回车厢内,他对不知何时忽然不言不语的木云宇使个眼色,示意二人将要开始调查赵四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