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怨女后记》卢冬

2、白璧微瑕（二）

　　既得知赵四方与卢伯明有不同寻常的关系，石芯小心翼翼开口，让赵四方调转马头，带二人返回城中，继续调查。

　　赵四方迟疑许久，还是听从石芯。

　　赵四方问石芯要去城中何处。以往，石芯会直接坐车到将查之人附近，这回却只说，把他与木云宇放到馄饨摊便好。

　　大闹卢伯明寿宴是在正午，一来一回，天色已晚。石芯说今夜不再回家，赵四方不必等石芯去往青梗山，将马与马车送回车铺后，回家歇息。

　　木云宇听从石芯的吩咐，悄悄跟在赵四方身后。

　　又是一个无眠夜，木云宇躲在隐蔽处，盯着赵四方的家门，忍不住翻了一个白眼。

　　又翻了一个白眼。

　　再翻了一个白眼。

　　还翻了一个白眼。

　　木云宇从听到石芯让赵四方掉头回城，便偷着翻白眼，翻了一路，一刻不停，两只眼珠子比账房先生手底下的算盘球转的还快。

　　木云宇对石芯鞍前马后，是为成仙，荣登极乐。

　　可跟随石芯许久，石芯未教木云宇一招半式，只让木云宇当牛做马。

　　一会儿让木云宇帮和尚做饭，一会儿让木云宇给尼姑刷缸，木云宇快把庙里的尼姑都勾搭还俗了，石芯还未对他有任何表示。

　　这回卢伯明一案，木云宇更是凄惨。

　　石芯拉着木云宇披星戴月，早出晚归，昼夜不休，整整一月半。

　　石芯虽被封住法力，仍是神胎仙骨，莫说一个半月不眠不休，三年五载不吃不睡也不成问题。

　　木云宇可不同，他是凡人，哪里受得了这种折磨。

　　一个半月下来，木云宇耗的好像那个榨干了汁水的人干，没有丁点精气神。

　　就在木云宇即将崩溃之际，石芯终于走到穷途末路，偃旗息鼓。木云宇还没来得及感谢太上老君保佑，赵四方这个老登又出幺蛾子，木云宇只能跟过来查他。

　　据之前所查，卢伯明与赵四方从未见过彼此，卢伯明更是连赵四方这个人都不曾知晓，赵四方怎么与卢伯明结下仇怨。

　　而且，赵四方可是石蕊招来的人。

　　石蕊会将关键之人放到石芯眼前？鬼都不信。

　　疑题玄而又玄，木云宇抓耳挠腮，百思不得其解，加之多日未眠，更加头疼欲裂。

　　木云宇抱着脑袋，呲牙咧嘴，苦不堪言，不禁愤骂出声：“都说神仙是救苦救难的大能，我这个师傅的良心是被狗叼去了，不顾我的死活！”

　　木云宇越想越气，越想越急，终于，直挺挺背过气去。哐当一声，磕在旁边树干，惊起一树飞鸟。

　　虽是晕厥，却终究是睡着了，木云宇身心竟有片刻放松。但未等木云宇好好体会这难得的惬意，竟梦到石芯身影闪现，围着木云宇转圈催促：“赶快赶快，寻找线索。生前何必久睡，死后自会长眠。”

　　木云宇气红了眼，破口大骂：“我*你大爷，石芯，真当我是拉磨的瞎眼驴了是吧！”

　　木云宇叫嚷着醒来，满腔怨怒无处发泄。

　　他宁可不再成仙，也不要受这窝囊气。正要去找石芯寻仇，却发现自己被绑住手脚，扔在猪舍旁。

　　这是谁家猪舍，木云宇怎么到了这里。

　　木云宇呆住，环视四周，见猪舍中有一头油光水亮的大黑猪。黑猪身后，赵四方正给他的杀猪刀开刃。

　　那刀的刀锋被磨得锃光瓦亮，能照出人影。赵四方磨刀霍霍的模样映在刀刃上，阴森沉沉，眼神可怖。

　　木云宇被这番场景吓得气血倒涌，咣当一声，又昏了过去。

　　赵四方放下刀，提起身旁装满水的木桶，一滴不剩全泼在木云宇身上。

　　十月初五已到深秋，天高寒凉秋霜生，寒气附在冷水上由肌肤钻进木云宇五脏六腑，冻的木云宇牙咬心跳。木云宇被这难耐的寒冷激醒，懵懵睁开眼，看看站在面前的赵四方，又看看不远处摆着的杀猪刀，欲哭无泪。

　　想必是木云宇昏厥倒地的动静惊到了赵四方，赵四方发现后将他绑了过来，准备大刑伺候。

　　木云宇也不是非成仙不可，当牛做马也就罢了，怎么连小命也要搭上。

　　赵四方这个老小子也是，平日里看着老实巴交，没想到是个杀人不眨眼的主。看来与石蕊约定要将卢伯明碎尸万段的人，是赵四方无疑。

　　木云宇才十七岁，可不能死啊。

　　为求生，木云宇脑中瞬间闪过万千思绪。

　　想木云宇猎鹿十余年，杀过的野鹿没有一千也有八百，练了一身好力气，还能折在这个老跛子手上。

　　怕什么，不要怕！一个半截身子入土的老小子有什么可怕的。

　　木云宇不断在心中为自己打气，终于扑通一声跪下，痛哭流涕，哀叫求饶。

　　“好哥哥，你这是做什么。咱俩这一个半月处的跟亲兄弟似的，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何故动刀动枪哇。我家上有八十老母，下有黄口小儿，都等着我照顾，我若是死了，他们可怎么活。”

　　俗话说得好，功夫再高也怕菜刀，何况还是一把刚磨好的杀猪刀。

　　此刻木云宇被五花大绑，一点力气也使不上，又没有仙术傍身，用那刀将木云宇大卸八块，不是轻轻松松。

　　俗话说得又好，大丈夫能屈能伸。

　　为大义忍一时，怎么能算丢人呢。

　　看着跪地求饶的木云宇，赵四方脸上露出鄙夷之色。

　　果然，卢伯明是个孬种，手底下的人也是孬种。

　　赵四方连句话都还没和木云宇说，木云宇已经吓成这副鬼样子。真对他做些什么，那不要吓死过去。

　　不过是孬种才好，是孬种才能为赵四方所慑，替赵四方办事。

　　赵四方放下水桶，拿起杀猪刀，一跛一跛走到木云宇跟前。

　　他蹲下身子，手腕一转，刀刃寒光瑟瑟，闪了一下木云宇的眼睛。木云宇双膝一软，险些又要晕倒。

　　赵四方说：“看到那头猪了吗。那猪我去年买来，养了一年多，准备今年过年杀猪吃肉。”

　　“一会儿，我就给那头猪来上一刀，猪吃痛发疯，便会在我的院子里横冲直撞，我便用这个借口将它宰了。这样，我杀你之事便有了遮掩。事后，我将你的尸首剁碎，跟猪的骨头下水一同扔掉，你就会彻底消失在世界上，了无踪迹。"

　　闻言，木云宇翻了一个白眼。

　　这回可不是因为痛恨石芯，而是又晕了。

　　不过这回，木云宇头刚歪向一边，赵四方便一巴掌迎上来，将木云宇扇醒，质问他：“想活吗。”

　　木云宇右脸肿了老高，飞快点头，拼命说：“想活，想活。”

　　“既然想活，那我问什么，你便答什么。”

　　赵四方将杀猪刀抵在木云宇脖颈，寒意渗人的秋夜中，衣衫尽数湿透，木云宇额上却有大滴汗珠落下。

　　赵四方问：“是不是卢伯明派你藏我家附近，要你趁我不备杀了我。”

　　木云宇赶忙否认：“不是不是，我并不是卢伯明所派，是我师父石芯要查你与卢伯明曾有何瓜葛。我更从未想过要杀你，我家三代都是良民，哪里敢杀人哇。”

　　闻言，赵四方脸色猛地一沉，低声怒喝：“不是！不是你藏在我家旁边那棵树后面干嘛！若不是有人出手，将你敲晕，我听到动静出门发现倒在树下的你，怕不是我这一家几口，都会成你的手下亡魂。”

　　那啥，木云宇倒也不是被人敲晕。

　　木云宇正打算告知赵四方全部实情，以换得赵四方宽恕。却发现赵四方始终燃烧熊熊怒火的双眼，竟出现片刻清明。

　　这模样可不合常理，木云宇不禁咽下了将要说出口的话，等待赵四方反应。

　　只见赵四方微微低头，眼中似有泪花闪烁，而后说道：“四十年前，卢伯明害死我父亲，我想报仇，却无人信我，都说我是小孩子胡言乱语。”

　　“我只能忍耐，等长大成人。我以为长大后便能手刃仇人，为父亲报仇。可长大后才知，为父亲报仇果真天方夜谭。卢伯明家大业大，而我不过一个小民，连卢伯明的面都见不到，更何谈报仇二字。”

　　说着，赵四方泪如雨下，拿刀的手也不停抖动，稍稍离开木云宇的脖颈。

　　木云宇大喜过望，以为等到挣脱赵四方的时机，正欲将赵四方撞个狗啃泥，却不想赵四方已经回神，手中的杀猪刀抵得更近。

　　颈上凉意瞬间让木云宇再不敢动，木云宇不得不直视赵四方怒火重燃的眼睛，听他说。

　　“正当我以为报仇无望的时候，老天保佑，让我遇到了你们。那个石芯口无遮拦，随便就对我讲，有位好汉要与妖精共取卢伯明性命之事。”

　　“我虽不知是哪位英雄要替天行道，但我绝不会让你们阻碍英雄的大计。”

　　赵四方这番话让木云宇一怔。

　　什么玩意？

　　赵四方不是与石蕊定下约定那人？

　　玩儿呢。

　　合着木云宇找了一半月，好不容易找到真凶，结果告诉他是乌龙一场。他还要接着不眠不休，猪狗不如地去找那位不知道是男是女，身在何处的幕后黑手。

　　果真如此的话，还不如让赵四方砍死他，让他长眠在此，落个清净。

　　正这样想着，赵四方手中的杀猪刀更进一步，刀锋割破木云宇颈间嫩肉，一滴血顺着刀刃在木云宇脖颈处流出一道横痕。

　　木云宇浑身颤栗，瞬间改了主意。

　　做石芯的牛马还是比死在赵四方手里好些。

　　“饶命啊，赵兄。赵兄饶命啊。”

　　颈上刺痛一出，木云宇赶快哀哭求饶，眼泪鼻涕混在一起，模样堪比死了亲娘。

　　虽说赵四方乐见木云宇骨头软软，但这人尽可欺的模样，还是让赵四方皱起眉。

　　“行了”，赵四方忍不住出声喝止。

　　木云宇慌忙止泣，听到赵四方说：“既是石芯派你盯我，告诉我石芯在哪，我便不杀你。”

　　跟小命比起来，师徒情谊算狗屁。

　　木云宇不管赵四方问石芯的下落所为何事，是不是要提刀砍下他那失了法力的师父的头颅，毫不犹豫说道：

　　“石芯去林家车铺打听你们一家的消息去了，我和石芯约在禾好客栈碰面，你去禾好客栈找他便可。”

　　木云宇说完，赵四方从怀中摸出一条手巾，将木云宇的嘴塞得严严实实，没有提刀，转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