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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圣杯六(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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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排预警:本文虽然归类在无cp,但这是因为本文cp很杂,包括耽美、bg以及人外等等元素,每章前会标注本文cp元素,注意避雷。本文为单元文,不喜欢的读者可以阅读下一单元~本章主要cp为:bg
“我在天上的圣父啊,愿你聆听我的烦恼。”
忏悔室内,一个身着考究的正装的年轻男人,正低着头,双手握拳顶着自己的前额,喃喃地在柔和似烛光的光线下祈祷。
“我深知我的罪,嫉妒乃是人类的原罪之一。我无法克制这一点,即便我从小便被教导要事事遵循您的诫令;或者要时时遵从父亲的教诲;事实上,我所嫉妒之人正是我的父亲。”
年轻男人说到这里,似乎深吸了一口气,下定了很大的决心,才继续自己的忏悔:“我嫉妒自己的父亲,正如我痛恨卑劣的自己。我嫉妒我父,他能够正大光明地永远占据她身侧的位置,无论是生前还是死后。”
年轻男人说到“她”的时候,舌尖轻颤,仿佛一汪大雪中汩汩涌出的温泉水。
说完这句,年轻男人似乎意识到自己失言了,他抬起头,意识道这里是忏悔室,稍微松了口气。他掏出手绢擦了擦额头上的薄汗,对着木板一边的人道:“我想说的就到这里吧,面对自己的内心是很艰难的举动,希望您能理解。”
木板雕花镂空,图案是天使围绕在圣母身边的场景。年轻男人从镂空的孔洞中看到那边的神父画了个十字,他也给神父回了个十字,转身走出狭窄的忏悔室。
坐在木板另一边的神父没有对年轻男人的离开有任何表示。他伸出手,在面前浮空的光屏上点击了“保密存储”。神父直到听到忏悔室另一边的门再次被人拉开,眼珠才僵硬地看向木板对面。
来人是一个身着黑色丧服的女子,大约三十岁。她摘下头上帽子,帽檐太过宽大,上面还装饰着用黑色蕾丝制成的花朵,在狭小的忏悔室中不甚相宜。女人关上忏悔室的门,并没有在胸前画十字,也没有做出祈祷的动作。她平静地看着木板另一边的神父:“我忏悔,为我的傲慢。”
“傲慢之人不会悔改,我来这里,是想求一个神迹。”女人的声音很轻,但是十分坚定。
“神迹已经三千多年没有显现在大地上,不过我是傲慢的罪人,求神迹只不过是在我不可饶恕的罪名上再加微不足道的一等罪而已。”女人显然毫不在意自己的“罪名”。
“若是真有神明,我祈求他成全我这个罪人的心愿。”女人说完这句话,站起身来,戴上黑色的宽沿帽子,拉开忏悔室的门走了。
木板另一边的神父继续机械地保存了女人的“忏悔”。
“老王,这里真冷啊。”
靖轩坐在W先生身边,看着外面漫天的飞雪,感叹道。
W先生笑道:“你还算好,可以自己调节体温。我怎么办?”
靖轩转头看着浑身上下裹得严严实实的W先生,伸出自己的手放在他掌心里:“我给你暖暖。”
靖轩自从上次W先生帮郑诚解决了秦秾自杀案之后,就拥有了W先生拿一个半月的电力换回来的高精仿真人形体。他的“身体”能够随时加热自己身体的一部分,只要温度在七十摄氏度以下,就不会有烧毁电路的风险。
W先生牵住靖轩的手。二人旁边还坐着一个金发碧眼的中年男人,身上穿着类似于古罗马贵族样式的长袍,关切地问W先生:“先生,是车里的温度太冷了吗?要不要再调高一点?”
W先生看着中年男人红润的面色、额头上被热出来的汗,默默地摇了摇头。
本地人就是不一样啊,这样的温度都能适应。
平心而论,车里的温度大约有十摄氏度,与外面零下二十多度的温度相比,并不能算是很冷。但是W先生并不适应这里的气温,并且他格外怕冷,因此穿得像头冬眠之前的熊——不仅皮毛厚实,甚至让人对他本人的体型产生了怀疑——熊在冬眠前要补充足够的脂肪才能顺利冬眠。
不过现在也没多少人见过真正的棕熊了。
虽然W先生拒绝了中年男人调高温度的要求,但是中年男人还是调出光屏,将车内的温度设置成了十五度。靖轩津津有味地看着自己面前的一切。对于他来说,坐在一辆欧洲古典马车里,享受着由自己的同类机械马所提供的服务,看一个穿的类似于古罗马贵族的中年男人用光屏调整温度,是非常新奇的体验。
W先生肉眼可见地舒服了许多,他转头对中年男人道:“阿特斯洛夫斯基先生,请您为我的小AI介绍一遍北地的情况吧,他之前只在书上看到过这里的介绍,但是对这里的风土人情还缺乏实际的了解,麻烦您了。”
阿特斯洛夫斯基摆手:“叫我阿特吧。”他看向车外风雪交加的天地:“北地是联盟政府之下的自治体。自从核洪暴结束之后,世界各地的人都在思考采取什么方式才能不让核洪暴的悲剧重演,北地的人们也不例外。”阿特伸手理了理自己衣服上的褶皱:“在经过仔细的思索之后,我们认为,仿照古罗马组建的元老院总理一切、执政官处理日常事务、公民大会决定疑难案件的方式,来组建我们的城邦。”
阿特说这些话的时候神情骄傲而坚定。靖轩看着他,想起了来之前老王的叮嘱,将自己的质疑咽了下去,直接问问题:“我听说北地圣堂的力量也不容小觑,圣堂和元老院、执政官、公民大会的关系是什么样的?”
W先生看了靖轩一眼,他明白隐瞒自己的观点已经是这个不会说谎的小AI所能做的极限了。靖轩来之前对北地做了一些了解,他对于北地的所谓“神圣、高贵、体面”的机构设置,十分不以为然。
阿特似乎没想到靖轩会问这个问题,他斟酌着措辞回答:“圣堂是我们所有人的精神寄托,不过,在北地,没人把圣堂和元老院混在一起。圣堂不管人间事,顶多也就是给我们一间能够畅所欲言的忏悔室;元老院日理万机,所处理的每一件事都和天上没有任何关系。”
“那为什么圣堂能够决定什么人‘道德上有重大瑕疵’,从而将其提交给公民大会,引发全民投票来审判这个人的生死呢?”靖轩还没完全领悟人类之间所谓“情商”“读空气”之类的说法,他流畅地说出了自己的疑问,然而阿特却感到了冒犯:“在圣堂保护下的北地,必须保持每一个北地人的灵魂纯洁!一旦一个人有堕落的风险,就应该被及时扼杀,否则要放任不管,然后再招来一次核洪暴吗?”
阿特一口气说完这些话,面色更红润了,显然是被气的。他刚说完,才意识到自己与一个AI生气十分不体面,于是忙堆起和善的笑容:“抱歉,我失态了。不过圣堂不牵涉元老院的事务,如非必要,也不与公民大会的事务有牵连。但圣堂依然是北地人心中非常重要的地方。即使是在神罚已经降临的今天,我们依然相信,只要一生保持高尚,天上依然有伊甸园为我们保留。”阿特说完,虔诚地低着头在胸前画了个十字。
靖轩没想到阿特的反应这么大。W先生用力握了握靖轩的手,对阿特道:“对不起,他还不是很能理解这些概念,不是有意冒犯,还望海涵。”阿特表示自己不会与AI计较,W先生继续道:“正是因为北地极其重视人格的高洁、灵魂的纯洁,所以才会在执政官死后找我们来,进入执政官的‘伊甸园’中,查看他的记忆,来决定给他什么级别的葬礼,对吗?”
阿特点头,脸上出现悲悯之色:“是的。我们都相信伏洛金斯先生是一个高尚的人,他的灵魂值得圣堂使用最高级别的仪式为他送行。”
北地人虽然笃信圣堂,但是他们依然人人都接受了联盟政府强制每个公民都要植入的“伊甸园”芯片。毕竟,对于联盟政府来说,不植入“伊甸园”芯片的人,就有着背叛联盟的风险,是绝对要消灭的敌人。
因此,即使北地在搞“尊罗复礼”的复古主义,依然也依靠着联盟提供的NI(New Information)时代的技术才可以在这片雪原上立足。否则,不仅他们元老院的官员无法穿复古长袍在冰天雪地里光着脚丫子行走,更可怕的是,他们将失去能够保护北地所有人远离核洪暴所留下的辐射的侵扰。
靖轩对阿特道歉:“对不起。”阿特瞥了一眼靖轩,他显然已经平静下来了,慢条斯理地梳理着长袍上的褶皱:“你无须道歉,W先生作为你的主人已经对我表示过歉意,你的歉意对我来说毫无意义。”阿特看着靖轩,勾起嘴角:“你还是把自己的礼貌留给拉车的机械马吧。”
W先生看向靖轩。显然,阿特没有真正理解北地礼仪中“人不应当与非人的活物讲礼仪”这句话,因为靖轩并没有因为他这句堪称尖酸刻薄的话感到难过,而是将其记入了自己的短期行为模式中,他真的打算一会儿下车之后给机械马道谢。
W先生见靖轩的瞳仁中光芒闪动,知道他已经有了自己的决定,便继续安心地抱着靖轩的手取暖。接下来三人一路无话。北地人为了遵循古老的、高贵的传统,将城内所有的交通工具都做成了畜力驱动的外形,但是这么做总会影响交通工具的速度,因此虽然机械马车的速度不算慢,但也花了三个小时才从雪原上的传送点来到北地城内。
在机械马停稳之后,阿特率先下车,扶着W先生下车来。靖轩跟在W先生身后,发现他们已经到了一座十分恢弘的大殿当中。大殿整体由白色大理石搭建而成,粗壮、古朴的柱子每一根大约有二十米高,穹顶上绘满了巨幅的宗教绘画,在穹顶正中的就是大名鼎鼎的《创世纪》,神明与他挚爱的儿子指尖即将相触。石柱子之间摆放着两人高的雕塑,从造型来看,应该是各种各样的天使和圣徒式的人物;为了对抗北地寒冷的气候,石柱子之间用彩色玻璃封住了,和白色的雕塑相得益彰,只是这样一来整个建筑的风格就从纯粹的希腊式建筑变成了中世纪混搭希腊风,虽然依旧庄严肃穆,但有些不伦不类。
靖轩也明白了为什么机械马车可以直接驶进室内。他回头向入口看去,入口宽阔得足够三辆马车并排走过。
在大殿中间,停放着一口棺材。无须从材质上判断,仅仅从棺材上的雕花装饰即可明白死者非富即贵。棺材之前站着一个神父模样的老者,老者身前站着一群身着黑白服饰的人,应当是死者的家属。
阿特带着W先生和靖轩来到死者家属面前。从人群中走出一个满脸倦容、三十来岁的女人,身形十分高挑,站在身高将近两米的阿特面前毫不逊色。女人拿出手帕,按了按发红的眼角,对阿特行了个提裙礼:“阿特先生,请问这两位是?”
阿特微微俯身:“这两位是元老院请来鉴定伏洛金斯先生的灵魂是否足够纯洁的人。这位是W先生。”
阿特省略了靖轩的介绍。靖轩没有从中察觉出阿特的故意忽略,而是直接上前一步介绍自己:“我叫靖轩,是我先生的助手。以后的工作,都将由我协助先生完成。”
死者家属都从阿特的态度中觉察出了靖轩AI的身份——按照北地人那堪称刻板的礼节,如果靖轩是自然人,阿特不可能不介绍他。W先生走向前,把靖轩挡在身后:“或许我们来的不是时候,但是我们受贵城元老院相邀,职责在身,还请各位谅解。”
站在死者家属之前的女人又用帕子擦了擦脸上的泪痕:“二位言重了。虽然二位的出现打断了先夫的葬礼,但现在葬礼才刚刚开始,我们也不想阻止二位工作,请问二位,能否等先夫下葬前,再开始你们的工作?哦对了,忘了介绍我自己,我是伏洛金斯的寡妇,爱丽丝。”
爱丽丝又向W先生和靖轩行了一个提裙礼。W先生拉着靖轩模仿着阿特,回了礼。爱丽丝介绍完自己之后后退一步,她身后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男子走上前来,头发、眉毛、瞳仁都是冷黑色,面容却极度苍白,眉弓上挑,显出些单薄的俊美来:“二位日安,我是小伏洛金斯。”
靖轩的目光在爱丽丝和小伏洛金斯之间打量着。W先生明白他的疑惑,伸手按住他的手,示意他不要说出来。接下来伏洛金斯家族的人一一上来介绍了自己,引起靖轩注意的除了爱丽丝和小伏洛金斯之外,还有一个人,是死者伏洛金斯的哥哥弗朗西斯。
弗朗西斯看起来悲痛得过分,比寡妇爱丽丝还要悲伤,他手里已经攥了好几张湿透了的手绢,然而靖轩却发现他常常在哭泣的过程中偷偷观察爱丽丝的反应。当然,因为有了W先生的暗示,靖轩没有出声。
依照伏洛金斯的遗愿,葬礼并没有开成轰动全城的追悼会,除了要来执行任务的阿特、W先生和靖轩外,只有伏洛金斯家的亲属参加。神父按照流程主持葬礼,大殿中开始播放哀戚又空灵的圣歌,似乎要把逝者的灵魂接引到云端之上。
北城终年少见的阳光此时正好从彩绘玻璃外照射进来,直直照在伏洛金斯的棺材上。靖轩想起,北城的信仰中,很早之前也有类似于德行高洁的人在死后会有“神迹”显现的传说。
阳光被彩绘玻璃一过滤,光怪陆离地描绘出棺材上的雕花。棺材盖子还没有合上,死去的伏洛金斯脸上浮着一层白霜似的灰气。被这阳光一照,更凸显出生与死的界限。
神父念完最后一段悼词,伸手请W先生和靖轩上来:“二位,你们可以来读取伏洛金斯先生的记忆了。”
靖轩刚要往上走,小伏洛金斯就红着眼眶拦住了靖轩的脚步:“等等!”
W先生上前拉开靖轩和小伏洛金斯的距离,站在二人中间:“看来,小伏洛金斯先生对于读取记忆这件事,有和元老院不同的意见啊。”
W先生说这话的语气很温和,然而阿特、爱丽丝、小伏洛金斯都听出了其中的玄机。爱丽丝低声呵斥小伏洛金斯,她头上黑纱堆成的花朵轻颤:“小伏洛金斯!你在做什么?”
阿特走上前来:“小伏洛金斯先生,这是元老院集体通过的决定,并且,也是每一任执政官死后的惯例。您是要对抗元老院吗?”
小伏洛金斯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他看见爱丽丝拦在他身前,咬着牙又上前一步,和爱丽丝并肩站在一起:“父亲的品行,整个北城,数十年来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还有必要进行记忆读取吗?”
阿特摇摇头,露出同情的神色:“伏洛金斯先生的德行自然是高尚的,读取记忆只是惯例,并非代表元老院对伏洛金斯先生的品行有什么怀疑。既然伏洛金斯先生的高洁世人可鉴,那么读取记忆也能让我们更好地怀念伏洛金斯先生,您说,是不是?”
小伏洛金斯仿佛一只被掐住了脖子的天鹅,他苍白的脸涨红了,死死瞪着阿特,上下嘴唇却像黏在了一起,嗫嚅着说不出话来。爱丽丝回头瞥了一眼小伏洛金斯,轻轻地向前迈了一步,高挑纤细的身影挡在小伏洛金斯面前,黑色的鱼尾裙宛如一朵绽开的莲花:“阿特先生、W先生、靖轩先生,小伏洛金斯和他父亲感情深厚,他从小就视自己的父亲为榜样,对于读取他父亲的记忆不能接受,是可以理解的。二位,你们有自己的职责要承担,请上前去吧。”说完,爱丽丝带着整个伏洛金斯家族的人给W先生和靖轩让开了道路。弗朗西斯原本盯着小伏洛金斯的背影,嘴角似勾非勾,突然间爱丽丝带着人把路让出来,弗朗西斯就成了人群中暴露在外的第一个人,他连忙用手帕遮住了自己的下半张脸,沉默地站到了一边。
W先生和靖轩对视一眼,走上停放棺材的高台,俯下身看着死去的伏洛金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