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若繁华》晗月慈

38、第三十七章 龙池九曲远相通（1）

　　当朝太子慕君临，与十三公主慕君瑶乃是一母所生，母为景元帝嫡妻，因此对于这一双儿女，景元帝给予了最大的宽容与宠爱。多年来，景元帝精心培养慕君临为王朝合格的储君，甚至在他仅仅十岁那年就将他册为太子。然而后来不知为何，慕君临日益颓废，被怒其不争的景元帝先废复立，一度在朝中引起了不小的风波。
　　明明该是个风姿绰约的人物，为何，偏偏沦落至此？
　　似看出她的疑惑，云卿低声叹息：“其实，以前的太子并不是这个样子的，若不是南宫姑娘的死，太子也不会一蹶不振，失了皇上的信任，被废黜太子之位。”
　　“南宫姑娘？”桑妤歌看着他安静坐在那儿，不声不响的喝着宫女一杯接着一杯斟来的酒，周围的喧嚣恍惚在他眼里都不存在般。
　　能令一个意气风华的堂堂当朝太子性情大变的女子，究竟是谁？
　　云卿欲言又止，半晌才压低声音，惋惜道：“是太子最喜欢的女子，前夏朝定文侯的女儿，南宫刖哓。”
　　听到前夏朝定文侯几个字的时候，桑妤歌陡然回首！
　　云卿并未瞧见她的异样，只叹息了一下，继续道：“当年定文侯自杀殉节追随前夏朝末帝，留下一女，即是南宫刖哓，当时深受父皇宠爱的南宫贵人是她的姑母，所以南宫贵人求了父皇，父皇于是就赦免了她，将她养在宫中。”
　　“既然皇上已经赦免了她，那她是怎么死的？”
　　“其实，这件事情，在宫里是一个心照不宣的秘密。”云卿说着，若有所思，似是沉浸在那场回忆里：“她千不该万不该遇见太子，而太子，也千不该万不该与她相爱……皇上恨透了前夏，又怎么可能允许前夏皇族的女子成为未来的皇后呢？”
　　云卿不再多言，但桑妤歌心中已是一片了然，南宫刖哓的死，与景元帝是绝对脱不了干系的，父亲曾经说过，景元帝虽然有帝王之才，却性冷多疑，如今看来倒是所言非虚。
　　她下意识的再次看向慕君临，心中暗道，重情之人，到底不适合那个高高在上的位置。他若是生在宫外，定能有一番作为，可惜了他偏偏生就皇家，偏偏是一国太子，慕朝未来的储君。
　　桑妤歌第一次见到景元帝，只觉得整个大殿光华四射，他就从那光华中走来，清曤峻朗的容颜，鬓发隐白，然而依旧威严难挡。
　　这个人，是她的仇人还是谁？
　　坐拥天下，用无数人生命换来的天下，他是个好皇帝，一生都在为天下付出，牺牲了一切，包括爱情，包括亲情，也包括友情。然而，他却是天下唯一给不起真心的人。
　　他身后的龙椅，是天下人瞩目的焦点，也是许多人愿意踏着鲜血登上的位置，金光闪闪耀眼，自古以来，江山如此多娇，权力如此可爱，竟引无数英雄竟折腰。
　　而她，是该恨他的。
　　因为她现在所有的悲剧就是因为那个位置，才被他下令诛杀殆尽的。
　　手心缓缓握拢。
　　她固然恨，可是她也清楚自己应该忍，必须忍。
　　慕君延的视线，轻轻的落在她身上，有几分漫不经心，也有几分探究，还有，驽定自若。
　　他慕君延想要得到的，从来没有人能够阻止。
　　至于慕君瑶，身为当朝最为尊崇的晋宁公主，她是与景元帝一起出现的，华丽的锦缎，明耀的钗光，昭示着她无与伦比的高贵尊宠。
　　宴会中旬，百官酒过三巡，多已渐有酒意，百态横生，三五几个官家夫人聚在一起，高谈阔论，无非讲自己的丈夫在朝中如何如何，
　　炫耀着自己的高贵，一片虚伪的景象。
　　而可笑的是，那些人为了这种虚伪，往往会付出巨大的代价。
　　琓妃，许经娥，柯昭仪还是那副样子，只是琓妃看她的眼神冰冷了许多。
　　桑妤歌低首轻笑，琓妃的计划落空，柯昭仪较之以前更为得宠，也难怪她不会给好脸色。
　　夜宴一片歌舞升平。
　　可惜，只怕有人不会让这夜宴太平。
　　果然，并不多时，柯昭仪带笑的声音便已然响起，柔媚入骨：“皇上今日寿辰，不如就让臣妾献舞一支，以助陛下雅兴，陛下以为如何？”
　　景元帝淡淡一笑，然而那笑，却似并未到达眼底：“爱妃有这样的心思，自是再好不过。”
　　柯昭仪闻听此言，一面娇媚笑着，一面淡淡扫了一眼桑妤歌坐的方向，她心下无奈叹息，却已经听得柯昭仪的声音再度响起，字字柔媚入骨：“臣妾听说，瑞王殿下因为幽宜宫中妤侧妃的一首曲子倾心，
　　臣妾想，能令瑞王殿下折服的琴艺，这世间恐怕无双。臣妾斗胆想讨陛下一道旨意，让这妤侧妃为臣妾伴奏一曲，陛下可能应允？”
　　景元帝的目光顺着她的视线移过来，一脸淡薄的笑意：“子瞻。”
　　慕君延优雅起身，道：“儿臣遵旨。”
　　旋即，他转身看向她，浅然一笑：“妤歌，既然父皇和柯昭仪娘娘已经开了口，你就献艺一曲也无妨。”
　　“诺。”
　　感觉到周围扫过来的视线，桑妤歌也不便拒绝，皇宫之中，万事须得留神，有些麻烦，能避得开就尽量避开。
　　景元帝的目光有一瞬间的怔忪，然而片刻间就已经恢复了平静，只淡淡问道：“你就是陆妤歌？”
　　桑妤歌浑身一愣，这声音……微微有点冷意，直寒至骨髓，一个声音就让她觉得冷的人，不愧是当年夏氏皇朝叱咤风云的大将军，今日大慕皇朝的开国之主慕贺。
　　“是，妤歌叩见陛下。”
　　她屈膝行礼，却有一丝难以言明的意味，渐渐萦绕上心间，对一个仇人行礼……
　　这算不算是一种讽刺呢？
　　“你可愿意在这大殿之上赋琴一曲？”景元帝的声音依旧是淡淡的，却带着不可拒绝的威严。
　　桑妤歌心底暗笑，若是不愿，就是藐视天子，这样的罪名，她还担当不起。柯昭仪这一招倒是狠，打击了琓妃，又给了她警告，也让众人知道了在后宫之中，琓妃已然是过去，她柯昭仪，才是这后宫之中第一人。
　　桑妤歌垂眸一笑，道：“能为娘娘伴曲，这是妤歌的福分，妤歌求之不得，又岂会不愿？”
　　“如此甚好。”柯昭仪笑得有些虚假，转身向身后侍立的宫女吩咐了一声，那宫女赶紧将早就准备好的瑶琴呈了上来。
　　果然是早有准备。
　　桑妤歌笑容不改，那日在承乾殿，柯昭仪被她抢了风头，定是记恨在心，而那时她身后又有琓妃这座靠山，如今一切尘埃落定，她入了瑞王府，再也构不成威胁，因此今日她势必要为当日的事情讨回一个公道。而她意外成为瑞王府侧妃原本就是琓妃心中的遗憾，如今这样做，也是要让琓妃感到更深的不甘与愤怒。
　　柯昭仪的舞姿灵动与妩媚兼备，世人难及，看来她能得恩宠如斯，也不是毫无理由的。
　　指间微动，琴引初响。
　　桑妤歌弹的曲子是伴随着许经娥的舞姿而响起的，琴音，曼妙无双的舞姿，一时之间，大殿静寂。
　　琓妃越来越冰冷的脸，慕君祈嘴角玩味的笑意，慕君瑶诧异恍惚的脸庞，景元帝若有所思的神情……
　　她看着柯昭仪的舞姿，指间在琴弦上拨动，每一个音符都与许经娥的舞姿配合得天衣无缝。
　　静寂的大殿中，只有紧挨着慕君延的慕君洧看到他幽黑深邃的眼底，似是有晦暗光影一闪而逝，却也只不过是那么一瞬的时间，待他仔细一看，他的唇边，重又勾起了天高云淡的浅泽弧度，依旧是那个翩然如玉的儒雅皇子。
　　当最后一个音符落下，当柯昭仪的舞姿停住。
　　耳边有人不可置信的一声惊呼，待到桑妤歌回神，整个大殿重新回归一片寂然，鸦雀无声。
　　她甚至有些恍惚，那声惊呼，原就是不存在的。
　　不知道过了多久，四周仍是安静得有些诡异，似乎，所有的人都忘记了反应。
　　她禁不住微笑，这份寂静，让她一时之间，竟不知该如何回应。
　　恰在此时，一阵孤零零的掌声传来，打破了这沉静的静寂。
　　她抬眼望去，太子面上带了一丝温和笑意，站起了身子，目带赞许的看向她，轻轻鼓掌。
　　就像是被他的掌声惊醒一般，整个大殿，霎时掌声雷鸣，久久不曾停息。
　　柯昭仪的舞，桑妤歌的琴，让见证过这一切的人直到多年后依然久久不能忘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