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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龙子丸(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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抛头露面,就是不守规矩?闲坐钓鱼,就是放浪形骸?
大抵上真是闲话太多了,现在连她来识字,薛老爷也不放在心上随她而去。不过,这乡里乡外,能嚼的舌根子,又多了一个就是。
她人其实很好,闲暇时会来帮我做饭,起先我还会不好意思,但她却说是多亏了我照顾他们姐弟,她和她弟弟才会进步这么快。
她做饭很好吃,普通的青菜也能炒出一番风味。原本,我是不在乎口腹之欲的,通常都是下学后,烧锅水来煮着吃;而她却告诉我,吃得好,也是一种认真生活的态度。
与她相处久了就会发现,她表面是孩子心性,其实内里是很老成的。薛夫人是在四年前去世的,那个时候,她刚刚十四,而薛耿介才两岁。
那一年,薛夫人病逝,可巧府上的蓉姨娘就怀了身孕还生下了一个小子;她为了她弟弟,一面守孝,一面在这爹不管的府里练就了一身泼辣的性子。三年守孝一过,再好的婚事都黄了。
那蓉姨娘扶了正,她和她弟弟身为原配的嫡子女,在府上就里外不是人。
她同我说,与其被新夫人拿捏着婚事,被许配给不知道的人家,可能她前脚刚出门,弟弟就完了;不如让自己嫁不出去,守着弟弟长大,等着他有出息。
“人啊,总是这样,一直无法满足的……”
“这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可是我和她都是穿鞋的,谁都怕自己光着脚……”
她每每告诉我这些事,我都能明白,她一个快二十出头姑娘的痛。
身负那些脏水活着,可她却是那样的年轻,那样得有朝气。
她懂得如何依靠着父亲的愧疚活下去。
我们好像在不知不觉中靠近了许多,我常常能看见她在午后,迎着阳光对我说话;她会在围裙上擦擦洗菜的水,然后把自己的脸扬起来,她特别喜欢沐浴着暖暖的光,轻轻把眼睛闭上。
她享受着当下的生活,她爱着她的母亲和弟弟。
我还记得那是我第一次,很郑重地问她的名字;说来也很好笑,我们在一起相处了快半年,我却只是从流言蜚语中了解她。
薛长薇,长歌怀采薇。
那一天也不知怎么的,我竟在学堂睡了一夜,一夜无梦于我而言,是个好事。
不知道为何,这一世总是不得安睡,总是时常梦魇,多梦;夏怕热,冬冻脚,每每难安。
抻了抻腰,光柔柔的透进来,不刺眼还带着淡淡的暖意。
今天,是个好天气。
我走到门边儿,一拉开门,眼见那毛茸茸的脑袋就这么倒下去了。
我急急伸手,就撑住了那个脑袋,手掌上触到一片柔软。
人醒了,她一抬头,睡眼惺忪之中,那一片揉碎了的星河,便撞进了心里。
“夫子!”她一下子就醒了,慌里慌张地跳了起来,不停地道歉着;颊上染了红云,她低头,不敢看我。
我不动声色地将摸过她脸的手背到身后,问道:“怎么睡在这儿?”
“昨儿个和父亲吵架,气不过就跑到外头来了……”
她羞涩不安,继续说:“本想着坐学堂门口看星星,晚点就回去,却不曾想,睡着了……”
“赶快回家去吧!女子身子偏弱,这样睡一晚,怕是着凉了,回去找大夫看看,今日允你休息一天。”
“多谢夫子!”
她害羞极了,落荒而逃,光照在她身上,柔化了她的身姿。
我举起那只手,细细地摩挲着,仿佛触在那早市上,出笼了一会儿的云香糕,温香软玉,萦绕心头,久久难忘。
回味着,蓦然惊醒,只觉得热浪上心头。
我在做什么!我不安地心想。
不自然地摆摆手,散去心头悸动,稍作整理,准备起今天的课业来。
学堂的院子里,有一颗很大的桂花树,每当七八月份的时候,那带着花香的风从窗口吹进来,还在上课的学生里头,总有人探出脑袋去瞧。
我敲过除了他们姐弟俩所有人的手,薛耿介和薛长薇,真的是我遇到过,最特别认真的学生。
后来,耿介从蒙学这里出师了,我已经没有什么能教他的了。
这一年的师徒情谊,倒是让长薇送了我很多桂花糕,她总是笑眯眯地告诉我:“这桂花糕,源自夫子学堂的桂花树,那岂不算是‘青取之于蓝而青于蓝’喽?”
清泉一般的笑声,仿佛驱散了夏天的炎热。
耿介很厉害,更盛余我,他十四岁的时候,就已经是秀才了。
他常常来找我,还是像以前一样问我问题,而他姐姐长薇,也总是借着由头来我这里串门。
长薇不再去学堂了,仿佛就和她弟弟耿介一样毕业了,却又是实实在在的陪着耿介来找我。
耿介问问题,她就在一旁听着,也不说话,也不做事情,只是安安静静地寻个椅子,乖乖巧巧地坐在那里。
时间一久,我就先受不了了。给了她一本书,只好叫她自己去看。
很快,长薇也开始有问题来问我了。
“相顾无相识,长歌怀采薇。”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记得那一年,薛耿介已经是这十里八乡有名气的秀才了。耿介的文章做得相当漂亮,连县太爷看了都赞不绝口;长薇特别骄傲,挨家挨户的送糕饼,为弟弟求百家福。
县太爷家的小姐同我差了十来岁,不知怎么的,她竟瞧上我了;可我毕竟只是个孤苦伶仃的穷读书人,县太爷又怎会让他的宝贝疙瘩嫁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