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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34.合家欢 ...

  •   面对不祥的预感,有人认为那是超自然、科学无法解释的神秘迹象,也有人认为,这是因为人的潜意识捕捉到了许多危险即将来临的信号,堆积起来后,以预感的形式呈现。

      不管是哪一种解释,卢斐的预感都证明是再准不过的。

      妈妈醒来那天被他刻意忽略的阴霾,终究没有被那些一家三口重聚的温馨表象掩盖住。

      郑莲香的情况一天比一天稳定,清醒的时间也越来越长,一开始只能用眼神和别人交流,一周以后就能发出一些简单的音节,很快这些音节组成短句,她从仅有仪器探测出的生命体征的人,重新变回妈妈,变回老婆,更变回她自己。

      要到下床行走的程度还需要长期的复健,不过康复科的医生来看过,说郑莲香运气很好,坚持复健的话,有希望恢复到出事前的状态。

      春节过后天气越来越暖,阳光灿烂的日子也越来越多。在家的时候,卢斐习惯开着窗户通风,半朽的窗框被温润的潮气濡湿,日晒过的春风带着暖意吹进小单间,这间残破的临时居所也日益温馨起来,越来越像个家的样子了。

      一家三口在一起的地方,就可以是家。

      今天周末,卢斐照旧去香港拿货过关,大概是外表原因,卢斐的走货活一直做的很顺利,加上空闲时间里做的各种各样的兼职收入,总算有了一笔稳定的收入,覆盖了家里的房租水电和吃穿日用,等郑莲香能出院后,卢斐打算在复健医院附近物色一套两室一厅的房子。

      卢国强问过卢斐哪来这么多钱,卢斐就说自己夜里进厂打工赚来的。

      卢国强欲言又止,道理大家都清楚,卢斐是读书上学的年纪,不该为了赚钱耽误学习时间,更何况他已经高三,即将面对高考了。

      但卢国强拿不出更多的钱,没有立场来反对卢斐打工,只能在每次卢斐聊到打工兼职的事情时闷闷不乐。

      卢斐过关交货后径直去了市场,精挑细选一块颜色漂亮的新鲜排骨拜托摊主斩块,顺便又买了点玉米、胡萝卜和当季的水果,回家后把排骨焯过一遍水,加上姜片下入砂锅,煤气灶拧到最小火慢慢煲着。

      今天天气很好,卢斐煲上汤后没有直接回去,倚靠在炉灶边的栏杆上,看着楼下小巷里的人来人往,懒洋洋地让阳光把自己晒透。

      阳光之下,城中村的小巷也不像平常那样阴暗,熟人遇见了打一声招呼,天台和院子里晾晒着五颜六色的冬季厚衣服和棉被,恍惚间倒是像在岩榜老街。

      卢斐摸了摸口袋,里面除了几张小票以外空空如也,这才想起来自己已经戒烟好几个月了。自从妈妈醒来后,卢斐很少有需要靠抽烟才能度过的艰难时刻了。

      邻居梁阿姨来厨房洗水果时看见卢斐,笑道:“阿斐又在给你妈妈煲汤了?好香。”

      “等下我送一碗过去。”卢斐转过身,换成背靠栏杆的姿势,伸了个懒腰。

      卢斐平时沉默寡言,不怎么和邻居打交道,忽然这么热情地寒暄,梁阿姨反道有些意外,连连摆手道:“我可没那么馋嘴!”

      她接着说:“早上我也看到你阿爸在这里做饭,好像在做什么大餐。不是我说,我看你跟你爸爸的气色,是比刚搬过来时好多了,人逢喜事精神爽这句话一点也没说错。”

      “是吗?”卢斐摸了摸自己的脸,微笑道。梁阿姨提到卢国强让卢斐有些意外,他已经好几天没回家了,不过卢国强经常失踪几天再忽然出现,卢斐没往心里去。

      梁阿姨说得起劲:“不信你照照镜子,看你耳垂和脸颊,是不是比之前红润多了?头发和眉毛也亮,人走好运的话,面相上是能看出来的。”

      这几年的经历,让原本对迷信话题并不关注的卢斐也想过,人是否真的有命运在背后操纵,梁阿姨这些话听着令他心情很好,脸上笑意更甚。

      “谢谢梁阿姨,等下这些杨桃你拿回去给你孙子吃。”卢斐从塑料袋里挑出一大半的杨桃,装进一只新袋子里递给梁阿姨,梁阿姨刚要推拒,卢斐说:“我听别人说过,替人看相必须要收礼钱的,这叫随喜。”

      这话一说,梁阿姨倒不好拒绝了,把自己拿来洗的苹果硬塞几个到卢斐手里,喜笑颜开地说:“你们小孩子也知道这些东西啊,我还以为只有我们农村人会讲这些。”

      香港人对这些很讲究,卢斐高中这几年频繁过去,也耳濡目染上一些民俗规矩,现在被梁阿姨勾起好奇心,兴致勃勃追问道:“梁阿姨还会看什么相?能不能再给我看看?”

      “哎呀,你长这么好看,靠脸都能发大财了,不用看就知道,你以后肯定过得很好,娶的老婆一定贤惠顾家。”

      卢斐被说的不好意思,挠挠头说:“我倒从没想过这些。”

      “你也不小了,是该想想了,不知道以后哪家的姑娘有福气嫁给你。”

      卢斐当然没法跟梁阿姨聊性取向的事情,只低头腼腆笑着,梁阿姨绕过他,问他:“你先说说你想知道什么,我再看看我会不会看。”

      自己最想知道什么?毋庸置疑,是那个问题的答案,卢斐连骗自己都骗不过。

      “我有一个很好的朋友,非常非常要好,可是三年前,他忽然失踪了,报警也找不到他,我想知道,他现在在哪里,过得怎么样?”说这话时,他脸上轻松的笑容荡然无存,眉头微蹙,严肃认真。

      梁阿姨失笑:“那我也不是算命先生,这样的事情,看相是看不出来的。这样吧,我给你看看手相。”

      卢斐有些失望,想起打工的便利店旁边的庙前,似乎摆着一些算命的摊子,或许有一天试着去算算看。

      不过他还是配合地伸出手,递到梁阿姨面前,梁阿姨叫他转了个身,让阳光得以照亮他手心每一个细小的纹路,随后便低头仔细看起来。

      可是梁阿姨的神色,竟然越来越不对劲,从面带笑意到忧虑不安,最后抬头时竟然面带歉意,支支吾吾地说:“你这个手相,我看你以后是要名利双收的,大富大贵,很好很好的,要带全家人享福。”

      “梁阿姨,有什么事情你直说,我不介意。”卢斐从她的表情就能看出来,梁阿姨一定看出一些不吉的征兆,不敢告诉自己。

      梁阿姨吸了口气,为难地说:“我也是半吊子水平,看不准的,你听听就过了。”

      “到底怎么了?阿姨你说吧。”

      梁阿姨指着卢斐手心一条纹路,说:“这条线,叫做生命线。”

      卢斐低头一看:“这不是挺长的吗?”

      梁阿姨摇摇头:“不是看长短,你看,这里有条锁链纹,从生命线中间穿过去了,把生命线截断了。”

      这说法听着就不吉利,卢斐盯着被叫做生命线的纹路细看,果然如梁阿姨所说,原本流畅的线条走到一半,被一条莫名其妙的纹路硬生生斩断。

      梁阿姨尴尬地咳嗽几声,说:“迷信的东西,也不一定准,要是准的话,大家看手相就知道一辈子过得怎么样,还有什么好活的?”

      安慰的话说完,她又话锋一转,说:“不过这也是个提醒,你出门做事的话要注意一点,有什么不舒服的就马上上医院。”

      天上不知道什么时候飘来一层厚厚的乌云,遮住了阳光。梁阿姨不自在地说:“我看要下雨了,先去楼下收被子,刚刚说的你可别多想啊,照顾好你妈妈,一家人把日子过好最重要。”

      卢斐看着她匆匆离开的背影,不知道为什么,明明他也不是迷信命运的人,这些话却让他很不舒服。

      天色越来越阴沉,似乎在酝酿一场大暴雨。卢斐回房间扫了下地,又关上窗,拿着不锈钢饭盒出来时,锅里的汤已经炖到乳白色,咕噜咕噜冒着小气泡,香味四溢。

      卢斐把汤装了一半进饭盒,剩下的留在砂锅里,端回家放在桌上,贴了张红色纸条给卢国强看,提醒他回来以后记得把汤加热喝掉。

      他刚踏进住院大楼,外面的雷声便炸起,一道闪电劈过后,子弹一样的暴雨打在地面上。

      妈妈病房里的玻璃也被雨水打得发震,“劈里啪啦”响个不停。郑莲香没在睡,倚靠在床上看着电视剧,看见卢斐过来,连忙正了正身体,关切道:“没淋到雨吧?”

      虽然声音还是虚弱,不过郑莲香现在能不费力说出一句完整的话了。

      卢斐摇摇头,打开饭盒,连着调羹一起递给郑莲香。

      “小斐手艺越来越好了,有遗传到我和你爸爸。”她小口啜饮着热汤,点评道。

      卢斐搬来椅子在她身边坐下,听郑莲香絮絮地说着医院里一些小事,陪着她一起看电视剧。电视剧是古装剧,一直在打仗死人,卢斐看得不太舒服,汤水的味道混着消毒水味闻着也想吐,便起身去窗边闻雨水透气。

      “对了,你阿爸最近很忙吧,有两天没有过来了,昨天去复健,是护士小姐帮我坐上轮椅,我自己坐电梯去的。”郑莲香的声音从卢斐身后传来。她醒来以后,为了省钱,坚持要卢国强辞退原来的护工,卢国强不放心,几乎每天都来看她。

      卢斐想到自己也好几天没有看到卢国强了,心里不由得有些紧张。卖器官的事情,在郑莲香醒后,他们默契地互不提起,只有一次卢国强要卢斐承诺,不再接触这种事情,卢斐也逼他答应,坚决不去拿身体换钱。

      大概这个行当的确见不得光,他们父子那天那样捣乱,也没遭到什么报复。但这件事一直在卢斐心里悬着,不能干脆放下。

      “你和你阿爸,都太辛苦了。我知道自己一定花了很多钱,都是我不好,走路怎么不好好看路……”

      “是那个司机乱开车,怎么能怪你?”卢斐打断她:“钱可以赚,只要我们一家人能一直在一起。”

      郑莲香看卢斐的眼神复杂,最后唇角勾起,温柔地笑了笑:“小斐,我们把你养得太好了,真怕你在外面受委屈。”

      卢斐长大后,不像小时候那样爱撒娇,和郑莲香之间也很少聊起感情上的事情,听郑莲香说这些话,心里反而羞怯想逃避,就说:“吃完了吗?吃完了我陪你去复健。”

      “好。”郑莲香点点头,又说:“等下我们路过护士台的时候,给你阿爸打个电话吧。”

      卢国强的手机关机了。

      卢斐握着话筒,连着听了好几遍关机提示音,忽然觉得身上有些发冷。

      卢国强怕错过消息,手机从来都不关机,这是他一直以来的习惯,卢斐从小就知道,爸爸的电话什么时候都能打通。

      被他压抑了很久的不祥预感趁机冒头,接着被浸泡得越来越大,占满了他的心。

      “没事,我们回来再打吧,他可能正好没电了。”郑莲香若无其事地说。

      雨还在下,下得比一开始更大了。

      茶餐厅马上要打烊了,只剩陈敏贞和卢斐这一桌客人,因为是陈敏贞是熟客,服务员也没有上来请他们走,拿着抹布和洗洁精不断从他们身边经过。门口的灯牌闪了几下后彻底灭了,室内昏暗起来。

      陈敏贞越过满桌的点心碗盘,握住了卢斐的手。

      “不想说就不要说了。”她声音轻柔,带着女性独有的抚慰。

      卢斐摇摇头:“说完吧,没什么好怕的。”

      卢国强的遗书放在他的枕头下,而尸体吊在城郊的树林里,被夜班回家的工人撞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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