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岂曰无衣》何十五

4、第 4 章

　　旧情人见面，秦萧然当然不会直接把人领回家。
　　还好，这地离她工作室不算远。
　　在外间安顿好小妹后，秦萧然把人直接请进了会议室。

　　长条会议桌上，凌乱地铺着一些设计稿。
　　她昨晚刚加完班，本想着今晚赶完工再收拾。

　　秦萧然快步两步，把桌上散乱铺展的纸张收拢。

　　顾予衡望着那道倩丽背影有些愣神，莫名想起，他刚工作那会，有次秦萧然突然来访，他忙着去开门，也没顾上收拾桌子。
　　来人进屋，把东西放下后，看到一桌子凌乱文件，顾予衡耳廓一红，刚想出声，就见面前人很自然地挽起袖口，低头收拾起来。

　　在顾予衡以往认知中，没有哪个富家女会做这些。

　　“顾总，请坐。”
　　顾予衡回神。

　　秦萧然已走到饮水机旁，“喝点什么？”
　　顾予衡扫了一眼。
　　“白水就好，谢谢。”

　　秦萧然没再应声，弯腰从饮水机下的机盒中翻找一次性纸杯。
　　刚取出两个叠在一起，秦萧然又放下了。
　　顿了顿，还是从旁取过一个干净的瓷杯，头没回，说了句稍等，出去了。

　　她还记得，两人在一起时，顾予衡从不用这些一次性餐具。

　　见她离开，顾予衡又站了起来。

　　这间会议室还算宽敞，长条会议桌后，又放了个原木办公桌。
　　桌面不大，看着像个临时性的办公地点。

　　顾予衡踱步走了过去。

　　跟自己猜测的一样，这处应是秦萧然临时给自己开辟出的一个小小办公点。

　　书桌上立着一张相框，里面是俩姐妹的合照，从面貌上看，青春洋溢感扑面而来，应是她们上高中那会照的。
　　顾予衡嘴角挂了个自己都不易察觉的笑，又望向书桌后的那面墙。

　　这是秦萧然的固有习惯，两人在一起时，她也喜欢把一些自己中意的相片打印出来，挂在墙布上。

　　可能是主人还没来得及贴全，放眼望去，只零星挂了几张。
　　顾予衡逐一看去。

　　最左那张，是张合照，五个女生穿着礼服，背景是学校礼堂，顾予衡还记得，就是在那，他的生命中，出现了秦萧然这三个字。

　　再往右，是张单人照，秦萧然抱着书，唇边挂着浅笑，站在一所欧式建筑前，看着像座图书馆，顾予衡猜想，这应该是她留学的地方。

　　再往右，还是张单人照，这回的背景就熟悉多了，是他俩的母校T大，拍摄角度变为了俯视，秦萧然坐在操场草地上，双臂自然环抱双膝，看向镜头。
　　顾予衡望着那个漫到眼底的笑容，望着望着，有些失神——
　　是了，他想起来了，这张照片，是他拍的。

　　“顾总。”
　　身后清冷女声拉回了他的思绪。

　　顾予衡转过身，来人已将一杯水放在桌前。

　　即使他再想看下去，照这架势也不太可能了。
　　顾予衡只好拿出随身带的U盘。

　　见状，秦萧然取过手边笔电，递给他。

　　两人心照不宣，谁也没提这次的突然来访是为什么。
　　电脑打开，沉默的房间中，只有投影仪预热时发出的嗡嗡声回荡。

　　“萧然，这是之前提的项目背景资料，”顾予衡把PPT翻到工人身形那一页，“你先看看，他们的情况和要求。”

　　秦萧然凝眸看过去。
　　这家企业的要求，跟她之前服务的那家制造企业相仿，都是需要为特殊工人定制一批工装。
　　换句话说，这活不一定非得找她。

　　秦萧然看罢，十分直白地问了出来，“这个项目，我不信顾总公司中的设计部门会做不出来。”
　　她说的很笃定。

　　顾予衡沉默片刻，点头，“确实做的出来，只是……”

　　只是什么，顾予衡这才注意到面前放的水是用只干净的瓷杯装的，要说的话，他顿住了。

　　秦萧然显然没明白这位想表达什么，带着疑惑看了过来。
　　就看到顾予衡端起面前那杯水，端详片刻，浅浅地抿了一口。

　　两厢对望中，顾予衡原本要说的，“只是我公司中设计总监这段时间休产假”，变为了——
　　“只是我觉得你来设计更合适。”

　　这话就说的很直白了，中译中是——别人是能做，但我想跟你一起做。

　　秦萧然忽地低头笑了下，再抬起时，眸光很是清明，“顾总，我不知道您这次前来，真的是来跟我洽谈合作的吗？”
　　她用了您，并刻意在这个字上加重了语气。

　　如果面前人想跟她玩旧情人间的暧昧拉扯，那不好意思，顾予衡应该是找错对象了，她秦萧然从来不会跟人玩暧昧。

　　顾予衡当然从这句话中，听出了弦外之音，可那一瞬间，他近乎遵从本能地回道：“也不全是。”

　　对面人了然般地点点头，“那顾总，是想跟我……旧情复燃？”

　　这会，赵策刚跟一帮狐朋狗友散摊，抬眼看了下路标，突然感觉这地怎么有点眼熟？
　　想了半天。
　　哦，想起来了。
　　这不秦萧然开工作室的地方吗？他为了给兄弟刺探情报，专门查过。

　　赵策抬眼望去，原以为周末会紧闭的玻璃门，竟然大开着。
　　心里犯起嘀咕，高冷的人，都这么拼的吗……周末还加班？
　　抬步朝里走去。

　　也就是在秦萧然问出那句，“你想跟我旧情复燃吗？”
　　他兄弟回了句，“有这个想法”时，赵策一愣，真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激动的一拍脸，把人家桌面上的一个金属摆件弄掉了。

　　“咣”的一声。
　　会议室中相对而坐的两人，同时看了过来。

　　赵策：“……”
　　完了完了完了，夭寿了，我是不是破坏我兄弟的好事了？
　　我现在移民不知道还来不来得及？

　　片刻后，赵学长跟顾总被一起请出了工作室。

　　两人沉默走到停车场，一路上，赵策愣是没敢抬眼看身边人。

　　直到坐进车，甘当司机的赵策从后视镜偷偷瞄了眼。
　　谁知，后排那货好像安了个自动瞄准仪，直接对上他的目光。

　　赵策：“……”
　　“那什么……”赵策搓起苍蝇手，“我真不是故意的。”

　　后排人垂下目光，就在赵策以为这人不会再吭声时，回了他一句，没事。

　　会议室内，秦萧然望着面前的投影内容，有些出神。
　　刚才因赵策的突然出现，将两人对话打断。
　　顾予衡说的那句，“有这个想法”，突然让秦萧然烦躁起来。

　　被打断的话，再续上时，顾予衡转而提到，自己之前答应过他一个条件。

　　秦萧然还记得这事，那是两人好的第一年，顾予衡生日，秦萧然原是准备好要去给他庆生的，但当天小妹发烧，到她临要出门了，烧还没退，家里只有保姆在，秦萧然不放心，最终放了顾予衡鸽子。
　　后来，为了找补，秦萧然答应他随便提个条件，只要是她能做到的，保证没二话。

　　现在顾予衡提出这个条件了。
　　下周三，跟他还有他提出合作的那家公司负责人见个面，商谈一下合作细节。
　　当然，顾予衡也表示，如果三方商谈之后，她依然不愿参与，绝不勉强。

　　所以，“有这个想法”到底是有跟她旧情复燃的想法，还是有想与她继续合作的想法？

　　但不管是哪种想法，结果都是一样的，她还是会跟顾予衡慢慢恢复联系。

　　四年前，她之所以选择离开妹妹，独自出国，除了避开顾家外，也有意想断开两人联系。

　　秦萧然搭在桌边的手指慢慢蜷曲，她想，去了，再拒绝，这样应该就能彻底断了顾予衡的念想。

　　-

　　周三，秦萧然准时到达悦华酒店。
　　包厢订在二楼，秦萧然跟着侍应生前往。

　　她没注意到，在她身后还有一帮人也跟着上了楼，不过是往二楼另个方向的包间走去。

　　秦萧然推门而入，站在窗前注视的人回身。
　　目光短暂接触，秦萧然避开，笑着客气道：“顾总还是那么守时。”
　　她刚想问，其他人呢，包厢门再度被推开。

　　一个挺肚满脸笑呵呵的中年人带着个年轻人走了进来。

　　四人寒暄了一番，坐定。

　　菜都是顾予衡提前订的，秦萧然注意到，其中有几道是家常菜。
　　之所以会格外注意，是因为这几道菜，是她为数不多会做的菜，也是她曾亲自下厨做给对面人吃过的菜。

　　秦萧然不着痕迹地回收目光，跟对面的中年人攀谈起来。

　　从小见惯交际场的人，仪态大方，话自然也说的圆润。
　　几番交谈下来，引得对面中年男人连连拍着身边年轻人，让她多跟秦小姐学学。
　　秦萧然客气地应和几声。

　　她本就提前看过项目合作书，聊天间，又问了几个细节性问题。
　　扪心自问，这项合作还是挺不错的，可抬眼对上那人目光，这想法又转了个弯——
　　如果不是跟他合作，就更好了。

　　秦萧然不是会拖泥带水的人，眼见大家吃的差不多，她斟酌了下，还是打算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
　　这时，包厢门被推开，有服务员进来问凉了的菜，需不需要再次加热？

　　对面那小姑娘连忙摆手表示不需要，可不知是因为从没参加过这种场合，还是被自家老板叨逼了一顿饭的功夫内心烦躁。
　　那小姑娘摆手时，动作幅度过载，碰倒了酒杯——

　　酒水顺着桌沿，顷刻就流向了秦萧然。
　　秦萧然连忙站起，但还是晚了，深蓝色西装前襟沾了点，其余都流在了她大腿上。

　　下一秒，小姑娘像是马上要哭出来了。

　　秦萧然赶忙拿过服务员递来的毛巾擦拭，随即朝门口走去，“抱歉，我去洗手间处理一下，”经过小姑娘时，拍了下她的肩，按住她想陪同的架势，低声道：“没事的。”

　　洗手间内，秦萧然简单处理了下酒渍。
　　因为今天穿的恰好是深色衣服，她没敢太用水去擦。

　　出来时，刚拐出卫生间长长的过道，迎头就撞上一双眼。

　　那双眼，眼皮有点耷拉，看着有些吊梢，此刻紧紧盯着她，像只隐在丛林深处，等待猎物出洞的捕食者。

　　秦萧然只一怔愣便想起了面前人。
　　钱郡。
　　之前她去企业家交流会那次，前来“猎|艳”的老男人。

　　嫌恶情绪在眼底一闪而逝，虽被人一瞬不瞬盯着，秦萧然面上依旧没什么表情的朝那人走去，那是她回包间的必经之路。
　　而且，说实话，她也不怕面前这人。

　　眼看马上就要错身而过时，那人突然发难，一把擒住了秦萧然手臂。
　　秦萧然全身肌肉绷紧，语气冰冷，“放开！”

　　两人挨得近了，秦萧然这才注意到，这人应该喝了不少酒。
　　此刻眸光暗沉，一改那日的温厚，看着有些狠厉。

　　见面前女人挣动，钱郡握着她手臂的那只手徒然收紧，在女人嫌恶的眼神中，想起了刚才看见的一幕。

　　他像是突然明白过来，为什么自己上次搭讪会失败了。

　　“怎么？别以为我没看见，你刚是从顾家定的那间包厢中走出来的吧？”
　　“自以为钓上顾家这尊大佛，以后就可以高枕无忧了？我告诉你，你们这种女的，我见的多了，都是些|婊……”

　　话没说完，兜头就是响亮一声。
　　秦萧然一巴掌扇在男人脸上，余音颤颤。

　　不远处包厢，一人推门而出，恰好看见这一幕。

　　秦萧然放下手，没收敛好情绪的眸光，带着深深寒意。

　　顾予衡脚步微顿，下一秒，快步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