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神》八喜

1、红莲

　　“将――军！”

　　“啊，哪吒，刚才我手抖了一下，不算不算！”

　　穿着肥大T恤的少年急于把刚刚落下去的一子抢回来，结果却不小心碰倒了一旁的茶壶，立刻发出一声惨叫来。

　　被称作“哪吒”的少年一脸的悠闲，身上披着一件宽大的浅蓝色道袍，生得眉清目秀，颇有几分仙风道骨的味道。他听见惨叫声后，只是慢条斯理地端起茶杯说道：“七夜，你不知道什么叫‘起手无回大丈夫’吗？这就是所谓的‘现世报’吧。”

　　被热茶泼到的少年拨开额前凌乱的刘海，看着地上碎成几片的茶壶一脸心疼地说道：“你知道什么，这把茶壶是极品紫砂，我好不容易才收集到的。唉，实在太可惜了！”他一脸沮丧地蹲下去收拾茶壶碎片，结果手却被拉开了一个口子，又“啊”地叫了一声。

　　哪吒对七夜的抱怨充耳不闻，自己看着对面墙上的一幅西洋风油画说道：“说起来，好像第一次来你家的时候，就见过这幅画了呢。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这幅画非但没有褪色，颜色还越来越鲜亮了呢。”

　　七夜情不自禁地扭头看了看身后那幅油画一眼。那是一幅风格明媚的中世纪少女肖像画，似乎用了一种与众不同的颜料。画上的少女穿着那个时代的奢华洋装，不但有着甜美动人的笑容和金子一样闪亮的长卷发，而且还有种奇特的立体感。不管从哪个角度看过来，少女都在用她那双梦幻般的紫色眼睛凝视着七夜，仿佛她是活生生的人物一般。

　　不过七夜本人对这样深情的凝视却毫无自觉，还以一种无所谓的态度耸了耸肩膀说道：“大概是我爷爷从哪里捡回来的吧。他最喜欢到处收集破烂儿了。”

　　几乎在同一瞬间，哪吒敏感地注意到画中少女的表情似乎有微妙的改变，依稀是一个愤怒的表情。他下意识地站了起来，指着那幅画说道：“刚才……她的表情好像变了。我觉得她狠狠地瞪了你一眼。”

　　七夜觉得脖子上一阵发冷，飞快地转过身朝画像看了一眼，见画像上的少女还是用一成不变的甜蜜微笑看着自己，摸了摸脖子道：“哪吒，你骗人的本事越来越好了。”

　　哪吒耸了耸肩膀，“信不信由你。明天就到新学校了，你不用早点休息吗？历代夜神里，你是唯一一个睡眠时间超过八小时的。”

　　七夜笑嘻嘻地回答道：“那是因为我不用忙着拯救世界。哥斯拉也好，黑山老妖也罢，总而言之，妨碍我享受人生者死！”哪吒的目光瞬间变得锐利起来，“七夜，你想逃避到什么时候？”

　　七夜的表情纹丝不动，“我只是纯粹对继承家业没什么兴趣罢了。比起降妖除魔，我更想好好享受我的高中生活。明天见。”他说着站起身来，经过那幅少女油画的时候，还特意停下来看了一眼，结果却发现画面好似有几分模糊了。

　　七夜擦了擦眼睛，把脸凑近油画想要看得更清楚一些，没想到手指上的伤口却将一缕血痕蹭在了画中少女的嘴唇上。一股彻骨的寒意突然袭遍了他的全身，令他情不自禁地打了一个寒战说道：“怎么突然这么冷？”

　　哪吒一脸高深莫测地看着对面的画像说道：“事有反常即为妖啊。”七夜“切”了一声，背对着哪吒挥了挥手就进屋睡觉去了。画像上的少女一动不动地静止着，仿佛在嘲笑哪吒的大惊小怪一样。

　　七夜关上房门，看着墙上挂着的“七海中学”制服，下意识地走过去比了比。 “七海中学”是本市一所非常普通的高中。他选择在这里就读，仅仅因为这里的入学手续异常简便。作为监护人的叔叔只需要在必要的文件上签字以后，就可以将他扔在学校自生自灭了。不过这也正合七夜的心意。

　　七岁那年因为无法控制自己的力量造成的意外，令七夜被幸存下来的亲人都视为不详的妖怪。他像皮球一样被亲戚踢来踢去，从一个城市换个另一个城市，谁也不肯和他过多接触，倒让七夜觉得轻松了很多。假如不是哪吒今天的提醒，身上流淌着夜神血液的这件事，连他本人都快要淡忘了。

　　所谓“夜神”，在七夜看来只是一种对容器的比较委婉的称呼。据他的爷爷，也就是上一代夜神所说，代代夜神的体内都封印着数千年前仙界大战时，被元始天尊收服的一百零八尊魔神。某种程度上来说，跟WINDOWS桌面上那个叫做“回收站”的图标有异曲同工之妙。只不过因为某种原因，系统的主人迟迟不肯删除或是粉碎里面的文件，所以“夜神”这个特殊工种才被保留至今。

　　七夜的家族每逢一甲子便会有一位新的继承人出现，拥有被称作“黑暗之王”的巨大力量，每十二个甲子是一个轮回。如今到七夜这里已经是第十个轮回，也就是说，“夜神”已经在地球上存在了至少七千多年的历史。

　　至于哪吒，几乎是从七夜一出生就在他身边了。他已经忘记了哪吒第一次出现时的样子，只记得似乎从自己有记忆的时候开始，他就已经和自己在一起了。爷爷告诉他，哪吒是昔日的斗神三太子转世，是为了监督被元始天尊封印的魔神才下凡来的，并且会成为他的守护神。

　　不过七夜对此事一直保持着相当程度的怀疑。因为哪吒曾经面不改色地告诉他，假如他胆敢随便放出体内魔神的话，自己的另一个职责就是顺道将他也清理掉，而且在七夜看来，哪吒似乎对后面的这个任务还更感兴趣一些。

　　不过夜神也好，维护世界和平也罢，眼下对七夜来说，没有什么比明天去新学校报道，顺带认识一两个带劲的朋友更重要的事了。“希望新学校不会太糟糕。”七夜有一搭没一搭地想着这些琐事，渐渐地沉入到梦乡之中。

　　第二天早上起床的，七夜发觉身体有种前所未有的沉重，脑袋疼得好像快要裂开了。他摸着脑袋自言自语道：“难道上学第一天就感冒了？不会这么走运吧？”

　　哪吒在外面用一种见怪不怪的语气说道：“你上学第一天就想装病吗？我劝你还是打消这个念头吧。转学可是一件很麻烦的事情。”

　　正中靶心。七夜强忍着头疼从床上爬了起来，无精打采地套上了新学校的夏季制服。明明只是简单的白衬衫和黑裤子，偏偏哪吒穿起来就比自己好看了一百倍。七夜在心里哀叹着命运的不公，还忍不住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

　　他们一起走走过租住的小区时，一棵独自盛放的木槿花让七夜停下了脚步。他猛地想起昨天夜里他又梦见这种花了。这种粉红色的娇艳花朵，虽然每朵只能盛开一日，却一直停留在七夜记忆的最深处，就像他温柔美丽的母亲一样。

　　哪吒回过头看着七夜说道：“你的脸色就像昨晚完全没睡过觉一样，真少见。你的睡眠质量不是一向好到让老师痛恨的地步吗？”七夜收回目光，拍拍哪吒的后背说道：“走吧。”

　　学校离小区并不远。七夜和哪吒只花了半个小时就来到了七海中学的门口。七夜迅速朝前后左右张望了一下，没等哪吒反应过来，就双手“啪”地合十道：“十年转学十次，我已经受够了自我介绍……万能的学校大神啊，至少这次让我待久一点吧！”

　　哪吒在一旁不以为然地说道：“快点停止这种白痴的举动吧。与其向神灵祷告，倒不如多注意你自己的言行。你哪一次转学不是因为你太笨，才会引起了无法控制的骚乱啊？”“你闭嘴！”

　　七夜光顾着跟哪吒斗嘴，转回头时却发现一根电线杆子近在咫尺。就在他的额头快要亲吻电线杆的那一瞬间，旁边传来一声大叫，“小心！”下一瞬间，七夜就被身后的人拉得一起倒在了地上。

　　“对，对不起！”感觉到身后那种柔软的触感，七夜的脸瞬间变得通红。他转过头发觉被自己撞倒在地上的是是一个身材高挑的美少女，身上穿着七海中学的女生制服，不禁更加慌乱起来，竟然半天都没能从地上爬起来。周围经过的同学那种暧昧的目光，令七夜不禁想还是刚才一头撞昏在电线杆上比较好。

　　比较起来，被七夜撞倒的美少女倒是镇定多了。她冷静地推开压在自己身上的七夜，俯身拍了拍被弄脏的蓝色短裙说道：“走路要看路呀。”七夜这才注意到她有一头洗发水广告里明星才会有的乌黑长发，一双眼睛又黑又大，睫毛长得吓人，只可惜脸色看起来过于苍白。

　　七夜捡起美少女的书包递给她，眼尖地瞄到里面的借书证上印着“红莲”两个字，暗想道这是她的名字吗？少女接过书包，定定地看着七夜问道：“转校生？”七夜吃惊地问道：“你怎么知道？”少女面无表情地说道：“猜的。”

　　少女又突兀地问道：“你喜欢木槿花吗？”七夜怔了怔问道：“你怎么知道？”少女从他肩膀上拈下一片花瓣，没头没脑地说道：“要小心这种花的香气。”

　　“哦。”七夜尴尬地不知接什么话才好。好在这时哪吒在一旁催促道：“快点，要迟到了。”七夜和少女同时跳了起来，奔跑起来之后才发觉他们去的竟然是同一个教室的方向，然后几乎同时在上课铃声响起的瞬间踏进了教室。

　　“这真是太巧了。”当七夜发觉那个名叫“红莲”的少女跟自己同班时，忍不住暗想道，“可是她的样子看起来一点也不吃惊呢，好像早就知道了这一切会发生似的。真是个奇怪的人。”

　　“这位是新转学来的七夜和哪吒同学。大家欢迎！”年轻的班主任看起来像是大学刚毕业不久的老师，有着一股超乎寻常的热情。他介绍完七夜和哪吒以后，便带头鼓起掌来。低下的同学却不为所动，反倒传来一片嗡嗡的交头接耳的声音，“新来的转校生？”“两个人的名字都好怪呀。”“右边那个长得好帅！”诸如此类的。

　　七夜暗自翻了个白眼。果然又是这样，什么时候才会有人说左边的那个也长得很帅呢？大概要等到人类登上冥王星以后吧？他注意到下面只有那个叫“红莲”的女生在一本正经地鼓掌，而且很难得地是将目光放在了自己的身上。七夜不禁有些感动了。

　　上午的课是英语，数学和生物，最后一节是体育课。直到第三节课课间，七夜才想起自己今天穿了一双皮鞋。他转过头看着哪吒问道：“喂，你带跑鞋了吗？”哪吒抬起自己的一只脚，上面是崭新的阿迪达斯。

　　七夜瞪大了眼睛问道：“你什么时候买的？”哪吒露出一个得意的笑容说道：“刚刚。我刷的你的信用卡。”七夜一把揪住哪吒的衣领，“真过分，刷我的卡竟然不帮我买一双！”

　　没想到红莲却转过头看着他们说道：“待会要下雨，体育课会改为室内活动。”

　　七夜停下手里的动作，朝窗户外面看了一眼。外面还是艳阳高照的天气，没有半点要下雨的迹象。七夜不禁怀疑红莲只是为了安慰自己才这么说的，只是她为什么要安慰自己呢？哪吒却若有所思地看了红莲一眼，目光变得感兴趣起来。

　　五分钟过后，哪吒忽然指着窗外说道：“看！”狂风吹来天边的一阵黑云，没过多久窗外就开始电闪雷鸣，一场暴雨竟然毫无预兆地倾盆而下。原本已经在操场上做准备活动的学生都乱糟糟地跑了回来。

　　七夜目瞪口呆地看着外面白花花的世界，转过头去看红莲的时候，却发觉她已经不在座位上了。他询问地看向哪吒，哪吒耸耸肩说道：“她早退了。据说她身体不太好，经常早退。不过也许你应该用你的左眼好好看看她。”

　　七夜听见哪吒的话，下意识地伸手摸了摸他的左眼。那是夜神的证明之一“黄金之眼”，据说能够看穿一切的法术与伪装，是无数修道的人梦寐以求的“天眼”，对七夜来说却是麻烦的根源之一。他想起今天早上校门口的一幕，摇摇头说道：“希望她不是什么妖魔。”

　　哪吒眯起眼睛看着七夜说道：“你今天的气的确有些不同寻常，好像夹杂了一些陌生的气味。昨天晚上发生过什么怪事吗？”

　　七夜使劲地回想了一下，除了觉得昨天晚上冷得有点出奇，倒也没什么特殊的地方，只好说道：“也许我昨天晚上睡得太晚了，今天还是早点休息吧。”

　　没想到第二天早上，七夜的情况变得更加糟糕起来。哪吒好不容易把他从睡梦中叫醒，发觉七夜脸色蜡黄，一副萎靡不振的样子，不禁皱眉道：“你是不是真的生病了？”

　　七夜在床上呆坐了一会，试图回想起昨天夜里的事情，最后说道：“昨天夜里我房间里好像进来了一只蚊子，咬得我的脖子到现在还痒着呢。”

　　哪吒抬起头看了一圈，压根没发现任何蚊虫的踪影，不禁一脸怀疑地说道：“现在都快到秋天了，还有蚊子吗？”七夜无精打采地说道：“今天放学以后去买瓶杀虫剂吧。”

　　来到学校以后，七夜下意识地朝红莲的座位上看了一眼，发觉那位美少女正低头坐在座位上玩游戏机。周围似乎有一道天然的屏障，将她和班上的其他同学分隔了开来。七夜不禁感到有些奇怪。虽说红莲的个性有点怪，不过怎么看都应该是在学校里大受欢迎的类型啊。

　　等到课间休息的时候，七夜一见红莲走出了教室，便转头向旁边的一个男生打听道：“红莲同学好像没什么朋友啊。”

　　那个叫“孙信”的男生看了七夜一眼，笑着说道：“你注意到她了？不过我劝你还是打消追她的念头吧。红莲同学虽然长得很漂亮，个性却怪得不能再怪了，经常说一些让大家摸不着头脑的话。”

　　七夜感兴趣地问道：“比如呢？”孙信靠近他，用一种神秘的语气说道：“比如她上初中的时候，曾经断言某某地方快要地震啦，结果过几天新闻里就真的会说那个地方地震了，多恐怖。学校里还流传着一种说法，说是靠近她的人都会莫名其妙地倒霉，不是摔断腿，就是在地铁上被门夹住，所以大家都远远地躲着她呢。”

　　七夜皱眉道：“因为这种不着边际的话就被大家疏远，那她不是太可怜了吗？地震之类的，或许是她在哪里看到过预测吧？”孙信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信不信由你，不过如果你不想倒霉的话，还是离她远一点吧。她都已经是我们学校的七大怪谈之一了。”

　　“七大怪谈？”七夜立刻敏感地问道，“这里出现过什么奇怪的事情吗？”孙信摆出一副“万事通”的模样，正要开始八卦一通时，上课铃却响了起来。孙信露出一脸遗憾的表情说道：“没时间了，回头再跟你说吧。”七夜只好说道：“多谢你的忠告。”

　　铃响之后，红莲又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就在七夜想着该怎么和她打个招呼时，红莲却突然转过头来说道：“你最近要多吃一些补血的东西。”

　　“什么？”七夜完全没有听明白。坐在一旁的哪吒脸色却突然变了。他一把拽过七夜的脑袋，在他脖子两侧仔细检查了一番之后，才松开夹住他脑袋的手。七夜自觉有些丢脸，便恼怒地问道：“哪吒，你发什么疯？”哪吒紧盯着红莲的背影说道：“也许她的话是对的。”

　　回到家之后，七夜一边想着白天发生的怪事，一边将外带的餐盒摆到茶几上时。他下意识地朝墙壁上那幅西洋风的少女画像看去，突然发现那幅画的确像哪吒所说的那样，颜色变得更加鲜艳了。

　　出于某种从未有过的好奇心，七夜放下手里的筷子，走到那幅油画面前，第一次伸出手摸了摸少女衣裙上的皱褶。他的手指感到一种柔滑微凉的触感，仿佛那是真的丝绸一般。七夜暗自惊讶，将手指移到了少女的手臂上，竟有一种更加柔软和真实的触感。这时他隐约听到一声怒斥“太失礼了！”

　　七夜猛一哆嗦缩回了手，环顾四周之后，却没看到有什么人。外面正传来“喵喵”的叫唤声，很显然哪吒还在外面喂那些流浪的野猫。当他跟猫待在一起的时候，是不可能故意跑进来吓他的。

　　七夜耸了耸肩膀，暗想道自己真是有些疑神疑鬼了，大概是睡眠不足的缘故吧。他打着呵欠回到茶几面前吃饭，眼神却像着了魔一样，始终无法离开墙上的少女。

　　哪吒喂完野猫进来看到这幕，立刻问道：“怎么了？”七夜揉了揉眼睛说道：“奇怪……总觉得我一看到这幅画像，好像眼前就变得模糊起来。”哪吒仰头看着那幅画说道：“我看得很清楚啊。你是不是近视了？”

　　七夜摇头道：“绝对不是近视。我看其他的东西都很清楚，而且我刚才好像听到屋子里有人说话，但是又没看见任何人。”哪吒皱眉道：“难道有什么东西混进来了？”

　　七夜没有答话，低头捂住自己的左眼说了句“开！”一股金色的光芒从他的指缝里泄露出来，当他的手拿开时，他的左眼已经从纯黑色变成了耀眼的金色。他环视了屋子里一周，甚至连抽屉里和桌子脚下都没有放过，却还是一无所获，最后摇摇头说道：“这里除了你跟我，没有什么别的东西。”

　　哪吒指了指油画问道：“这幅画呢？”七夜竭力地睁大眼睛，脸上的表情却变得越发迷惑起来。哪吒不禁问道：“怎么了？”七夜皱眉道：“还是看不清楚。画上好像有一层什么东西，挡住了我的视线。”

　　哪吒的表情变得严肃了起来，“能够影响你天眼的视力，这种情况还从来没有发生过。这幅画肯定有什么古怪。我们最好先把它收起来。”他说着从墙壁上取下了那幅画，转身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