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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栀此终年(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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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日的溜冰场里,林岁岁扶着横木在场地四周慢慢的踱步。
江筠一个利落的滑行来到她的身边,指了指场中的在给南栀教学的林晏年,“你哥哥还会这个?”
林岁岁瘪瘪嘴没有回话,其实她才是最惊奇的那个,古板的哥哥,从不与他们出来玩的林晏年,有一天竟然会主动来和他们溜冰。
溜冰是江筠提出来的,小时候父母为了激励他学习便劝告:“要想人前风光,就要人后努力。”他听进去了,又没完全听进去,把努力的功夫全部落在了玩乐上面,什么不会就去学什么,学会了就去学校显摆。
江筠学的这些总是很快,横冲直撞的摔了几次就掌握了技巧,学会了兴趣也就差不多结束了,只是没想到林晏年这次会跟来。
林晏年也确实是个好老师,不过十来分钟,上次还怕摔跤不敢尝试的南栀,现在已经可以慢慢的滑行一段了。
他在南栀的身侧小心的保护着,同时挡住那些想要靠近她的眼光。
滑轮停止了转动,她停下来站在原地休息,抬头笑着道:“没想到你还会这个。”
“怎么,觉得我是个只会读书的呆子?”林晏年站直了些继续说道:“看来你也带着刻板印象看我。”
南栀语塞一怔。
但林晏年知道这才是南栀想在他身上看到的态度,不要让着她,不管是生活的对话还是上学时的英语接龙,都不要让着她。
南栀这人心里憋着一股气,就如同他们第一次对话时那样,她从不需要别人帮自己,也不允许别人靠近自己,和她保持着合适的距离才是最优的选择。只是这种怅然若失转瞬即逝,远不如学习的压力带来的强烈。
盛夏,他收到了苏城大学的通知书。不知为何,总觉得自己离开远了,有一天回来就会看不见南栀。
他无法再和南栀一起上学,但还会在她晚自习下课到不远处的路口等着一起回去。
其实对于这件事情,他想了一大堆理由,但话到嘴边只说了一句顺路,南栀竟也相信了,也许是知道他并没有住在学校的缘故。
他小心藏着自己的心思,想等到合适的时机,可还是在一场夏日的烟火里暴露了自己的心思。
也许是那天的晚风实在太温柔,她站在绚烂的夜空下,睫毛轻轻扑闪着,每一下都在他的心头扇起一阵狂风。
南栀转过头看他的时候,他甚至都没有藏好的自己投去的视线。
他的身形短暂的出现在南栀的眼里,只不过短短几秒,她就平静的移开了双眼,快到林晏年都不知道她看出了几分。
宴会结束,秦璇让他送南栀回去,迎面而来的暖风掺杂着一股花香,是栀子花的气息。
两人那天很沉默,没有继续着平时走路会玩的接词游戏,在距离裴家就差一个拐角的位置,南栀停了下来,定定的看着她,眼神如月色一般清冷开口道:“林晏年,你是不是喜欢我?”
他知道这不是个好时机,却更知道聪明如南栀,如若不是百分百确定,她断然不会直接开口问自己。
“是。”他的心思被曝光在皎洁的月色下,开始接受审判。
南栀听后没有一丝犹豫:“你别喜欢我,我以后会离开这里。”
“你要去哪?”他按捺住自己想要抓住南栀的手。
“不知道,反正不在这。”
来苏城本就非她本愿,在人生规划里,甚至都不曾出现这个坐标名,如若不是母亲放不下她托付给裴家,她怕是一辈子也不会来到这个城市。
少时的经历告诉她,她必须去最高的地方才能永远不害怕被伤害。
林晏年就知道自己猜的没错,父亲说他是天生的企业家,拥有极致的敏锐感,适合蛰伏一击必中,却在这个女孩面前乱了阵脚。
他喉咙一阵发紧,好半晌才开口:“还回来吗?”
“不会。”她向来如此坚决,拒绝人从不拖泥带水,对谁都没有例外。
那是林晏年第二次看南栀的背影,那时还不知道,他以后会一直看南栀的背影,看她走的越来越远,越来越高。
他们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再见面,组织的聚会南栀也会借口要高考了不再出席,有关她的所有境况都来自林岁岁的口中。
听说南栀代表高三学生在高考百日冲刺大会上带领了宣誓,听说她成绩依然名列前茅,听说她准备考取平城大学。
每一个消息都在预示着,南栀要走了,这座水乡留不住那个坚韧的女孩,她会有更广阔的天空。
他不愿再去想,顺着父亲的意思开始隐瞒身份在公司工地实习,太阳照在身上的灼热似乎可以消停住心中的失落。那时林晏年第一次喜欢上一个人,初识爱情是苦涩的,笨拙的,确实从未想过要放弃的。
他爱南栀,却不想困住她给她困扰,她想上青云,那他就扶她上去,告诉她自己有实力与之并肩。
社会远比他想象的险恶,恶意的脏水困住了六月的他,等再回家的时候,听林岁岁说她高考身体不适,恐难以考上平城大学。
这些年南栀的付出大家有目共睹,所有人都在替她惋惜。母亲的生日宴上,他们短暂的见了一面,南栀消瘦了很多,皮肤白毫无血色。
他二十岁了,作为林石建筑未来的接班人,身上有太多的目光在注视着他,如今已经找不到合适的身份光明正大的去安慰她。
绚烂的烟花又一次在天边绽开,一声声巨响让他想起那个夜晚,他曾经短暂的出现在南栀的眼里,目光不受控制的朝她看去,想靠近她一点点。
许久未见的长辈拉住了他寒暄,两人不过半米。
他们客套的夸奖了几句,便将话题转到情感问题上,问是否交了女友。
有那么一瞬,林晏年觉得她好像朝他这边看了一眼,可惜实在太快,就如漫天的烟花一样短暂即逝,分不清是现实还是错觉。
他摇摇头,长辈爽朗的笑笑说要给介绍一个,他拒绝了,眼睛看着前方道:“我有一个喜欢了很久的人。”
那时南栀的方向,她背对着看不见神情,可是林晏年还是发现了,她的肩膀微微舒展了一下,这是她的习惯性动作,紧张过后总会如此。
她是为这个答案紧张吗?林晏年百思不得其解,将那天晚上的话反反复复的来回琢磨,终于领悟她说的是‘林晏年,你别喜欢我。’而不是‘林晏年,我不喜欢你。’
那不是拒绝,而是南栀对自己的劝说,告诉自己不要动心,不要陷入他的感情。
那是不是,代表着她对自己也有过一瞬间的心动,就像他曾经短暂的停留在南栀的视线里。
这场爱情追逐的戏码如同两人的博弈,总是他靠近一点,南栀又后退一步,始终保持着恰如其分的距离,他太明白南栀的思虑,这次没有给她任何拒绝的机会,始终坚定的朝她走过去。
母亲看了出来,问他是不是真心的,不要读了几年大学,就开始学那些臭毛病逗弄小女孩。
他肯定的点点头,说是想在一辈子的那种喜欢。
母亲不再过问,只让他把握好尺度,不要把人吓跑了。
那年冬天苏城落了一场雪,南栀站在昏黄的路灯下歪着头问他:“林晏年,你是真的喜欢我吗?”
他无奈的轻笑,心中决定以后还是要做明显一点比较好。
南栀见他笑,突然踮踮脚尖在他的下巴处落下一个轻柔的吻。
林晏年僵硬在原地,甚至紧张到屏住了呼吸,只知道这一刻,他确确实实停留在南栀的眼里,唯他一人而已。
南栀道:“就算给不了你承诺,有一天我还是会离开,也愿意喜欢我吗?”
这话像在问他,又像在问自己。
他从来就没有想阻碍着南栀高飞,自然不会在乎这些,这个世界哪有那么大,无论去哪他总会想到办法去她身边。
“这件事,我从未停止过。”他站在原地,等着南栀来到他的身边。
她闻言粲然一笑,伸手拉住林晏年的领带,迫使他向前靠近自己,两人的气息缠绵在一起,纷飞的雪花落在他们的肩上,世界悄无声息,唯有剧烈的心跳告诉着他,这一切是真实的。
她的吻很笨拙,一点技巧也没有,刚好,他亦是如此。
南栀松开他,用冰凉的指尖擦过林晏年因她而湿润的嘴唇,狡黠的笑笑。
林晏年一颗心也跟着陷了进去,同时也明白这段感情的抉择权落在她的手里。南栀如同这世界最狡猾的猎人,先给了他一颗甜枣,打乱了他的心绪丧失了思考的能力,随后一步步领着他落入名为的爱情的陷阱。
只是,他心甘情愿。
他们恋爱了,如同这世间最平凡的情侣。
他们又是极佳的恋人,两人总能给对方最想要的爱情体验,每一个纪念日都不会有人忘记,对方随口的话也会事事有着落。
爱情不是苦药,是蜜糖,是让人沉迷的美酒。
两人去看了皑皑雪山,湖泊森林,茫茫草原,幽幽极光,如同的他们的年纪一样肆意潇洒,无拘无束的爱着。
两年的时光一瞬而过,他毕业了进了公司,文件很厚会议很多,但他总能挤出时间去见南栀,这两年的相处他们已经非常熟悉彼此,对对方的生活也一清二楚。
南栀告诉他学校有了出国交换的名额,他想过她会去很远的地方,却没想到在大洋的彼岸。
不过还好,他勉强也可以应付,只是去往她身边的路变远了一点而已,不是什么大事。
南栀拒绝了他的追随计划,理性而冷静的看着他:“林晏年,别为我停留,也不要为我舍弃那些属于你的东西。”
“我们都不应该为了另一个人迁就,放弃自己的理想。”
她走了,决绝而毅然。
南栀做事向来果断投入,爱的时候允许自己放肆沉沦,要离开的时候又能立马清醒脱身。
离别的那天,他远远的站在另一端目送她,看着她不曾回头的背影,心中突然有一丝恨意,他恨南栀走的如此干净,不带一丝留恋。
可他同样不敢阻拦南栀的离去,毕竟一开始那个人就告诉了他,她给不了承诺的,是他自己心甘情愿。南栀也二十岁了,他们都长大了,各有各的责任,体面的分开是对这段感情最好的结局。
只是,他被困住了,困在一间名为‘南栀’的小屋,往昔束缚着他挣脱不开。
江筠也走了,他第一次认真注意到那个小男孩,随即惨然一笑,原来长大的还有他。
午夜梦回时,他总记起南栀在他怀里的温柔的浅笑,对他说“林晏年,我其实好喜欢你。”
他停下来的时候,最爱看伦敦的天气,又下雨了,她记得带伞吗?学校离住的地方远吗?她钱够吗?
南栀离开的第一月,他就没忍住偷偷飞了过去,那里的建筑过于相像,她在自己身边时又从不记路,她肯定会经常迷路。
林晏年是这样给自己找理由的,他是为了看南栀迷路才过去的,希望她迷路时有那么一丝后悔没有把他也带过去。
可是快到的时候,他又后悔了,希望她身边都是好人,有人愿意帮她。
南栀远比他想的独立,她没有迷路,她甚至适应的很好,认识了许多新的朋友。
林晏年看的有些恍惚,甚至怀疑她是不是从小就生活在这。
她的身边总能看到江筠,那个小屁孩,以前倒是从不知道如此会体贴一个女孩。
他来回奔波着,一趟又一趟的飞过去,只是远远的看着她的背影,看着蓬勃生长,看着她枝繁叶茂。
有一天,他突然发现办公室的栀子花快枯萎了,明明正是生长的时节却萎靡不堪。林晏年找了这方面的专家,专家看了两眼摇头道:“这花最需要光照,你总是放在办公室哪行,还有啊,养一朵花最好的方法就是不要去盲目的修剪它。”
他听后连盆带花放到家里的院子,半月后的一次晚上应酬完回家,突然嗅到了淡淡的清香,它无人关照却长的比以前更好。
后来,他开始很少去伦敦,只是依旧看着那边的天气。今天天气很好,她已经很高兴,可以骑单车去做兼职。今天降温了,也不知道,她有没有穿外套。
林晏年白天总是克制着自己去思考这些,晚上就一股脑的全部钻了出来。
他在公司的职位越做越高,南栀也很快大学毕业了,继续在那边学习。他们的人生不断的向前走,也越来越好。
后来他二十七岁了,南栀去伦敦已经四年多了,母亲开始担忧他的婚事,一个又一个的相亲局,他总是找各种借口推脱掉。
母亲质问他还要等多久。他不说话,只是喜欢把自己隐在黑暗里,静静的待着,还好林岁岁总是站他在这边的,会帮他和母亲撒娇让他能短暂的休息一段时间。
只是他没想到林岁岁会帮他过头,给自己找个丈夫先去结婚。
他那时又飞到伦敦,只是这时已经不再只是为了看她一眼,而是公司的业务已经发展到那了。
林晏年拿着新签下的合约飞回国时,公司里的长辈已经对他完全认同,他突然理解了南栀那句,不要为另一个放弃自己的理想。
对呀,父亲说过的他是天生的企业家,他也乐于这种商业博弈,开拓了属于自己的蓝图。
祁衍舟的资料,他一下飞机助理就拿了过来,从长相身材学历倒也挑不出什么毛病,唯有一点,他的家里关系有些复杂。
林晏年第一次见祁衍舟的时候,突然没有那么强烈反对这桩婚事了,他看林岁岁的眼神自己太过于熟悉,他也曾这样看过一人。
只不过,南栀是装不懂,林岁岁是真不懂。
晚上,父亲叫他去了书房,他问为什么是祁衍舟,助理那份报告之所以一天就整理出来,是因为父亲早就调查过了一遍,比他想的早的太多。
父亲翻着手上新淘来的古书笑道:“大概是因为那个孩子性格纯良吧。”
隔行如隔山,林丰生在生意场上风生水起,却在早些年接触古玩的时候时常被人忽悠,唯有祁衍舟一人劝阻过他。
善缘就此结下。
离开书房前,父亲也开始问他,快二十九了,还不安定下来吗?
南栀已经离开了六年多了。
可是他不想放下,总想再等等,等她羽翼充足,等她上青云,看到自己在那里等她。
他爱不了别人,只爱过南栀一人。
好在,他等到了。
江筠先回来的,他跟在南栀身边六年,却从未敲开过她的心门,其他人自然更加没有。
他们很快在名利场上迎来了第一次相见,南栀很坦然的与他打招呼,好像他们之间清清白白一般。他从容应对,看她在名利场上浅笑盈盈应对有度,不再是那个初生牛犊不怕虎,只鼓着一口气的小女孩。
南栀要创业,他没有去关照,这是对她的能力的不尊重。
他也不同于六年前,现在迈的步子,每一步都慎重而紧密的筹谋着。
可惜南栀好像对感情这件事迟钝了很多,又开始一步步往后退,甚至说他们不合适,他倒是不知,她已经开始思考那些外在因素了。
没关系,他已经学会了新的攻略,来自于他的妹夫——祁衍舟。
撒娇男人最好命,这话诚不欺他。
只不过是几滴眼泪,南栀就软了心,主动抱住安慰他。
他自然不会放过这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顺势发起攻势,南栀就丢盔弃甲的同意了和好。
缠绵悱恻后,南栀在他怀里笑出了声。
林晏年意识到自己也许落入了新的陷阱,但没关系,他愿意自投罗网。
婚礼上,两人的高中班主任都来了,那位已经当上年级主任的女老师问:“那个时候学校都传他们恋爱,您没管吗?”
对面快退休的老教师咋舌道:“怎么没管。”
他现在想起来仍是有些生气,气的白胡子不停的颤抖,那个他心中最恭谦有礼的学生这样回道:“她没成年之前,我们不会恋爱的。”
南栀反应过来在一旁气的掐林晏年腰,他嬉笑着没有躲开。
谁说他一直是猎物来着,不管是特意跑去学习的溜冰,还是明明不喜欢英语却爱上了记单词,又或是后来的服软,都不过是他在蛰伏而已。
只是她喜欢赢,他就愿意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