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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5、同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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博伦斯醒来时发现自己正泡在营养液里,绿色的营养液冰冰凉凉的泡起来很舒服。
口鼻都被浸泡在绿莹莹的液体中,胸口的伤只留下一条浅浅的疤痕不仔细看都看不出来。
他睡了太久,甚至有种恍若隔世的错觉,身子沉重的要命提起一根手指都困难。
眼前飘过点点宛如星尘的碎屑,细小的珍珠一样的小气泡浮起。
他……还活着?
回想起昏睡前的记忆博伦斯罕见的有些迷茫,紧接着无数疑问冒出来——阿诺为什么不杀他?
唯一一个能抵御梦魇侵蚀的天敌,身为进化体的阿诺他为什么不斩草除根?
如果将两人身份互换博伦斯觉得自己肯定会毫不留情的动手,他已经不能毫无芥蒂的相信一个人了。
难道是因为念及那一点旧情吗?青年不能理解,不是他多疑只是太明白人类的劣根罢了。有些事情看得太透反倒惹人悲伤。
当务之急还是要先逃出来。
医疗舱用的都是十分牢固的材料,不仅是为了保护伤者也是为了在遇到灾难后多出几分生还的可能性,所以面前的玻璃强度远远超过人类所能冲击的强度了。
博伦斯也不觉得自己能打破导弹都轰不开的玻璃,但艾米丽以前告诉过他像这种军用的治疗舱在右手边都有一个隐秘凹槽,摁下去治疗舱就会从内部打开。
他回忆女人以前的教导,右手试探着往旁边摸,果然有一个小凹槽,下一刻严丝密合的舱门打开了。
“咳……咳咳咳咳!”
不知为何此地的温度极冷,寒风瑟瑟,只一下变叫人冷到骨子里了。重伤刚愈的病人本就是受不了寒的,还没走两步路他就遍体生寒,头重脚轻,骨头都泛着酸,忍不住剧烈的咳嗽起来。
他咳得太厉害,反胃的厉害,可是胃里又空荡荡的什么都吐不出来,眼角都因为这难受的感觉落下泪。
真是难得的狼狈啊!
透过反光的玻璃博伦斯看着自己难看的模样忍不住自嘲,他已经很久没有这么狼狈了,上一次似乎还是在七年前。
七年。
可真是太久了。
原来他已经走了七年了。
博伦斯双手撑在治疗舱,大口大口呼吸着新鲜空气,死死压着已经冲上喉头的痛呼,豆大的汗珠冒出又支撑不住滑落腮边。这时地上一抹晶莹闪过,他此刻正缺分散注意力的机会急急忙忙看过去。
只见满地营养液中静静躺着个满身裂纹的珠子,纯黑,冰冷的蓝光穿过却照出满天破碎星辰。
那是卢卡斯给他磨的项链——原料是梦魇的心脏。
那颗炮弹都无法摧毁的心脏,碎了。
博伦斯看着它,顿了顿还是将那颗磨圆的心脏拿到手里。
触手微凉,摸着有些硌手。
不知出于什么原因他把那颗心脏放进口袋——阿诺没有除去他身上衣物,武器也没有拿走,可能他也不知道博伦斯会突然醒过来。
他仔细找了一会没有看到别的便找了个位置坐下休息。
罕见的,他心里尽是迷茫,明明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可双手双脚使不上力动弹不得,可是……他好累啊!
不想去看有多少人员伤亡,不想知道他失踪的日子让其他人多么害怕,不想去想他还要解决多少事情。
好累啊!
博伦斯垂头看着自己放在膝盖的手,很深很深的疲惫从四面八方而来,从所有他意想不到的地方涌入这具身体,耳道,口鼻,眼睛……疲倦的水流从想得到想不到的地方钻进去,让他窒息,让他难受。
好累啊!
眼泪噼里啪啦的打在光洁的手背。
好累啊。他无声吐出这几个字。
好累好累好累好累好累好累好累好累好累好累好累好累……
好想回家……
眼泪流的更凶了,像决堤的洪水,溃烂的蚁穴,那种埋在心底的很深的绝望猛地涌出来。
真的,好累。
为什么是他?
青年这样质问不知名的存在,为什么是他?
为什么偏偏是他,为什么要让他离开自己深爱的故国来到这个不知名的世界。
恍惚间,隔着朦胧泪眼他依稀看见那个熟悉的身影,那是他为数不多的可以依靠的人。
但是握在手心的温度告诉他这一切不是梦,是真实存在的可以握住手里的,不是幻想。
“老师……”他呢喃细语。
“怎么哭了?”那人轻声细语的问道,一如当年。
下一刻,他徒手握着刺向心脏的匕首,仍旧用这种波澜不惊的语气挑战博伦斯的忍耐极点,“好无情啊,博伦斯。”
血顺着手指慢慢滑落,那人用着雅各的脸笑眯眯的看着博伦斯。
“阿诺。”博伦斯收回匕首用力一甩,讥讽道:“你发什么疯?”
“不好看吗?”阿诺立在原地悠闲的转了个圈,他双手捧脸凑到博伦斯面前,“我对这张脸还挺满意的。”
博伦斯紧咬着牙挤牙膏似的缓缓吐出两个字,“换掉。”
“嗯?”
“换掉!”
博伦斯忍无可忍,看到一个和已去故人相似的人并不会让博伦斯感到喜悦,相反他只觉得深深的冒犯,全身的血液都涌上头顶,小脸涨得通红。阿诺无辜摊手,故作委屈,“这又不干我的事,和别人用一张脸我也是不乐意的啊!”
“你什么意思?”突然涌起的不安让博伦斯篡紧拳头。
阿诺仿佛毫无察觉,笑眯眯的继续说:“因为这就是雅各的身体啊!”
这就是雅各的身体。
短短一句话仿佛一吨最强力炸药轰隆隆的将他聪明的大脑炸得粉碎,半点渣渣都不给他留。
“雅各的身体?”博伦斯用鹦鹉学舌的滑稽语调重复他的话,原本那颗统帅无数士兵立下齐人高功劳的大脑现在只剩一片废墟,连这样简单的话都不能明白。
“对。”阿诺毫不留情的打破博伦斯那点微弱的希望,残忍的继续说下去,“那些研究员从一开始就没有把雅各下葬而是送到实验室,我呢则是实验室里一个最普通最可怜的试验品,他们为了自己的名声成就就把我的思维,想法,习惯杂七杂八的东西都塞到他还没死透的聪明脑袋里,之后赶上实验室暴乱研究员都死了,实验计划暂停,实验室被永久封锁……”
“那你呢?你是怎么诞生的?”博伦斯不耐的打断他,他迫切的希望从阿诺口中扒出一点他说谎的迹象好否决脑海里数不尽的能够淹死人的绝望。
阿诺看了他一眼,眼神里闪烁着的分明是怜悯。人总是有软肋的,再硬再傲的人被戳中弱点也不由得气短起来。
他轻声道,语气却没什么情感,“当时我恰巧在实验过程中,他们急着逃没有关掉机器。”
博伦斯如坠冰窟,不再看他转身就朝外头跑去。阿诺自然知道他要去干什么,头也不回的说:“坟里是空的。”
博伦斯搭在房门的手停了下来,再也使不上半点力气,“我……”
他张口半天除了个“我”字什么都说不出来,茫然无措的像个无处可去的孩子。阿诺现在才有点这个人今年不过二十五岁的慨叹,原来这个人还这样年轻。
“行了,别哭了。”阿诺走上去擦去博伦斯的眼泪,看见他哭胸口就疼。
“啊,作为弄哭你的补偿我就告诉你为什么我们会来到这个世界的原因吧!”阿诺毫无歉意的话语让博伦斯侧目,阿诺不是惹哭博伦斯的罪魁祸首,在他来之前眼泪就自己掉下来了,不过他不提博伦斯也不会傻到说对他不公平他不听。
就阿诺之前透露的信息来看他显然来的时间比自己要长,了解的东西肯定比他多,不听白不听。
来的这二十多年他无时无刻不想回家,在其他人死的死走的走之后这种情感达到顶峰。阿诺显然选了个好话题,博伦斯安静的被他拉回去。
“额,先从那开始说呢?”阿诺翘着二郎腿没个正形,和之前表演的模样差了十万八千里不止,简直就像换了个芯。
“啊,我想到了。”他没注意博伦斯的小心思,单手握拳在掌心捶了一下,口吻是前所未有的认真,“首先这个世界是真实存在的。”
“真实存在的?”
那他们又是怎么来到这里的?
“嗯。”阿诺放松一点四肢,眼波流转,里面似有万千星河坠落。
“其次我们不是唯二的穿越者。”
“那其他人呢?”
阿诺有些意味不明的笑着,“他们就在这里啊!”
博伦斯蹙眉,眼睛环顾四周空旷华美的房间除了他们两个就只有一些医疗器械。
“在这里?”
“在这里。”阿诺双手抚在心口,穿过薄薄的皮肉,森森胸骨,里面有一颗跳动的鲜活的心脏,很健康。但他们都知道这颗心脏真正停下来过,这具身体的主人也真正不在了。
“博伦斯,所有穿越者,我们的同乡,他们都在这里。”浓郁的黑气在他身后冒出,脚上不知什么时候被粘腻的触手状的黑雾死死包裹着脚踝逃不得,挣不开。
阿诺垂下细细密密的睫毛,冷白的光打下形成一小片扇子样的阴影。他靠近牵起青年的手,用一种诡谲古怪的语调哄道,那是地狱深处传来的声音:“别怕,他们很喜欢你的。”
“摸摸他们。”他引导青年去摸那诡异的不可注视的怪物。
漂亮俊美的青年被混乱扭曲的怪物困在其中,细长白净的手指被黑雾强硬的穿过,五指相扣,每一寸肌肤都被细细摩挲,又珍而重之的放下。
阿诺看着被困在怪物里的博伦斯露出一点真实的欣慰的笑容。
“他们很喜欢你,我们唯一的活着的同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