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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拾玖 ...

  •   夏晚风借着酒力,悠悠然的晃回夏宅。已是更深月露,却见客堂间灯火通明,夏老爷子、兄长、甚至陈醉都端坐堂上。他以为这些人又是在堵自己晚归,醉眼迷蒙中见了陈醉的脸更是一阵烦闷,他换了一副逍遥快活的嘴脸,哼着小曲就往里间去,摆明了不打算搭理正厅里这一摊事。
      可他没料到,这回夏老爷子却没有扯着嗓子叫住他,甚至没空多瞧他一眼。这反常的样子倒是激起他的好奇来。凝住脚步细细听了几句。
      “爹,后来我去了府衙,可知府大人始终避而不见。我听张鸿运那口气,衙门早已任由日本人鱼肉,怕是见着了也说不上话。”
      “说不说得上话都好,一定要面见大人,叫他看着我的眼睛给个说法。”夏老爷子一笃手杖,发了狠的说道。“我这就再去府衙,他若不出,我便硬闯!时间分秒不等人,再耽误不得了。”说着已站了起来。
      “爹!”夏晨曦慌忙拦道,“衙门怕是真的无用,现在去硬闯也是徒劳的,万一落下个私闯公堂的罪名,倒成全了他大大方方抓人。”
      陈醉也及时接道,“夏员外,这其中蹊跷,怕还是在日本人身上。”
      又是日本人。夏晚风听得不明所以,只知道这回定是遇到了不小的麻烦。他此时顾不得其它,已不自觉地走回堂前。但酒劲上来,却是站都站不太稳。
      陈醉接着说道,“前些天那两个日本人找上门来,明面上是来道谢,那样子应该是将夏家的底细摸了一遍。他们那日没讨得什么好处,想必记恨在心了。”
      “那帮鬼子恩将仇报!记恨你,又关夏家什么事?”夏晚风听得迷糊,又趁着脑子浑浑噩噩的,对陈醉撒野道。
      “你这兔崽子别在这里胡闹!看看你一身酒气,赶紧滚回自己房里睡觉去!”夏老爷子挥着手杖,急急地赶人。
      夏晚风还在轻浮地笑着,忽而脚步一虚,倚到陈醉身上,嘴里仍在含混地说着什么。陈醉扶住他,却闻见这人身上浓烈的酒气与脂粉香,甚至还混杂了一种让他心惊的气味。陈醉没来得及细思,质问已脱口而出,“你去做了什么?”
      夏晚风一时没明白他的心思,这一句质问却让他猛然回忆起白天种种,他倚着的男人曾在他面前褪了衣衫,那叫人心烦意乱的背影又与丽春院旖旎的柔情混杂到一起,乱糟糟的思绪如走马灯一般在他脑中疯跑。好不容易用烈酒掩过去的爱不了女子的神识,又像一道邪恶的符咒般贴了上来。
      他的心中已是烦闷至极,却又突然被质问,陡然升高了嗓门叫道,“我去做什么?我爹都管不着我,你算哪门子大家长?也敢问本少爷去做什么?”他振作一下,想从那宽阔的肩上离开。却又被陈醉一把握住手腕,不依不饶地追问,“你是不是抽了鸦片?”他的声音无比阴沉,手掌力道极大,狠狠地钳住夏晚风的手腕。那细白的腕子上瞬间泛起一圈青红。
      他在夏晚风的衣服上分明地闻见了大烟那特有的呛人气味,又混杂了劣质的脂粉味,加上他那混沌不堪的神态,陈醉不难想像他整整一日里干了什么。
      所有人闻言都为之一愣,死寂般地望着夏晚风。
      “你说我什么?”夏晚风睁大了眼睛。
      “你即刻答我的话!”陈醉的声音愤怒到颤抖。
      两人挨得极近,却如隔了万重怨怼,分毫不让。
      夏晨曦见这不可收拾的僵局,心中焦急万分。他赶紧将夏晚风搀扶到自己身边,拍着他的背哄道,“晚风,你醉成这样无法说话,先乖乖去睡吧。家里出了些事,现下先不说别的。”
      不料平日里温文尔雅的陈醉,此时却有些不管不顾的急躁起来,他又一通发难,“夏晚风!夏家出了这么大的事,你大哥今日在码头险些无法脱身,你却还在莺歌燕舞,你是不是被父兄惯的没了脑子,忘了自己是夏家次子的身份!”
      夏洪年握紧了杖首,闻得此言心中亦是无比惭愧。只因平日里夏晨曦将家宅事务处理得妥妥当当,他便总是软了心肠放任夏晚风。家中上下谁都是由着这位二少爷耍性子,几乎忘了他也需要担一份夏氏的责任。直到遇上危机关头,这纨绔子弟派不得用场,才惊觉这人是被自己宠废了,他又能怨谁。
      “我家遭了天大的难,还不是拜你所赐?那日本人是我招来的吗?你多了不起!你多大义凛然!你不抽大烟!你不逛窑子!你倒是做一回夏家的英雄啊!”夏晚风气得上头,虽然整个人被大哥拦着,还是像只斗鸡一样冲着客堂间里破口大骂。直到一路被拖回自己院子,迷迷瞪瞪地按在床上才没了声响。
      陈醉这时清醒过来,也觉得自己太过僭越,他寄居于夏家,本只是个过客,又承了夏家的恩情,从来都不会多评价一句夏家的家务事。只因嗅到夏晚风身上那要命的气味,情急之下竟将他当自己的人那样痛斥一顿。又思及那鸦片的危害,他的心中混乱而懊恼。
      “夏员外,今日夏家陷入危难,我实在是情急失了心智,才会如此失礼于令郎,还请恕罪。”
      “哎,”夏洪年一声叹息,千般磨难之下仿佛瞬间老了十岁,“陈先生言重了。”
      “我天一亮便去仓田家,定讨回一个答复,绝对不能因我而连累了夏家。”
      此时家宅一片愁云惨雾,众人都免了礼数。陈醉告辞回到自己院中,正撞见夏晨曦照顾好弟弟走出来。
      陈醉面对夏家长子,想到自己当着他的面教训了人家胞弟,心有羞愧,却又因这家人过于宠溺夏晚风,不免又有些不平。
      他正犹豫着如何开口,不料夏晨曦先主动对他说道,“陈先生教育我家这不成器的二弟,我其实是感激的。”他的声音沉稳而宽容,走上前去拍了拍陈醉的肩膀,接着说道,“只是陈先生认识晚风时日尚浅,这孩子虽然看着混账,却是绝对做不出那种事的。我以兄长的身份向你保证,晚风是绝对不会抽鸦片的。”夏晨曦略感挫败,他忙碌了整日,此时也已经累到极限了,他说完便默默地离开了东院,回自己院子去了。
      陈醉听他如此坚决地替弟弟说话,竟如大梦初醒。他的确不了解夏晚风,却不知为何只因一个气味上的嫌疑就大动肝火,实在不像他平日里谋定而后动的准则。他站在天井里一时呆怔,看着正房里漆黑一片,也不知那人是不是被自己气得昏睡过去了,便只好回自己的房间去。
      他才抬脚,却见婉儿踌躇不决地站在廊下,似乎是想同他说话,又迟迟不敢上前。
      “婉儿,”他知道婉儿有话想说,便温和地叫她,“我一日没吃东西了,你去帮我拿碗清粥来吧。”
      婉儿立刻喏喏地应了,小跑着去办。很快便端来一个三层漆雕食盒。里面放了三四样小菜,两个热菜和一碗清粥。
      陈醉独自对着一桌子宵夜,慢慢地吃着,才听婉儿鼓起勇气道,“陈大人,您不要生二少爷的气。二少爷平日里看似没个正形,其实却是顶好的人。他每日出门总是不断给人打赏,买一桌子早点要花一两银子,他那哪是真的要摆排场,只不过是变着法子贴补我们这些穷苦下人罢了。您看夏老爷的车队,那马匹比知府大人家的还要健壮。夏家出行哪里是要坐黄包车这么寒酸的。可那小六子天天蹲在门前,就等着米少爷去光顾。也只有我家少爷肯光顾,一上车就是一两银子,就这么养着人家。整条皇诰巷的小老百姓,几乎都指着我家少爷养活呢。”婉儿护着她的主子,竟是越说越高兴,话也密了起来。陈醉默默听在耳边,每多一句就心软一分。
      婉儿缓了一口气,像是下了决心似的,又接着说,“陈大人也不要恼他去丽春院,二少爷为人高洁正直,是从来不沾那些的。他去那里,他……他都是为了我……”
      “婉儿!不许再说!”不知何时,夏晚风竟站在门外,他厉声喝住了婉儿的话头,那声音被凉风一吹,没了刚才的酒气,倒显得清晰而严肃。
      陈醉闻声转过脸去,只能见到一个身影背着月光立在那里,一切都掩在夜色中,只有一双灼烈目光直直地望进来,要将陈醉望穿了一般。
      他们两人今夜都动了大怒,此时却扯不出那纠结缠绕的源头。夏晚风伤了神,不愿多逗留,领了婉儿便又回房去了。只剩下陈醉一人,他对夏晚风仍有万般不懂,但心里早已没了怒气。他咀嚼着那人种种,却怎么也品不出其中滋味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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