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你刀尖悬爱意》理冬

61、百曳·观星台

　　辛誉沿主道慢悠悠把车开到一栋民房后面，刹车熄火。
　　方萧西不明就里看着他。

　　“我看见丰同出门了，搂着一个女人走进这里。“丰誉指指墙头，“姐姐看见那几个瓶子了吗？”
　　方萧西贴近车窗，果然在围墙顶看到三个矿泉水瓶，标签被撕了，装着五颜六色的水。”

　　“你知道在百曳农村，墙头放水意味着什么吗？”
　　“意味着什么？”

　　“这是家暗场，专门经营不正经生意的。”
　　辛誉说，“水用色素染过，不同颜色有不同的含义，这三色代表黄赌毒都沾。没想到上珉一个小村子，还藏着这么个五脏俱全的毒窝。”

　　他挑起眉：“丰同玩得可以啊。”

　　唐羌省多民族混杂，一年新旧交替之际，恰逢很多少民也过自己的节日，所以这边元旦假期有五天。
　　学校人去楼空，寒风凛冽，枯叶凋零，冷清得像座沙海废墟。

　　太阳不冷不热挂在天际，戈壁山覆了层苍凉雪色，牧民牵骆驼赶羊群，在山间逶迤前进，浩浩汤汤迁往冬牧场。

　　方萧西穿上最厚的羽绒服，仍觉得冷。
　　风直往脖子里灌，刀割似的疼，回宿舍裹了条围巾，带上钥匙出门了。

　　百曳市区还是那样热闹，临街门店敲锣放炮，大喇叭高声揽客。
　　新年伊始的节假日意义非凡，严寒也挡不住人们的逛街热情，很多人穿上民族服饰，画着漂亮的彩妆，高高兴兴挽手走上街头，一路欢声笑语不歇。

　　方萧西和辛誉见了一面。

　　自从窃听器装好后，一直没录到什么有用信息。
　　丰同的确没有人前表现得那么斯文，经常大晚上喝得醉醺醺回来，指使丰息端茶倒水拧毛巾伺候。
　　语气的确不太好，但也仅止于此。

　　方萧西挺失望，辛誉倒不急，安慰她来日方长。

　　告别辛誉，她找了家面馆解决午饭。
　　面馆毗邻建筑工地，就算是小份的面也有三两，面汤很浓稠，小半碗就饱了。

　　方萧西付钱时瞥见后厨门口坐着位乞讨老人，找老板换了点现金，和没动过的羊肉馅饼一并塞给他。
　　老人扯住她裤脚不肯让她走，嘴里絮絮叨叨。

　　方萧西蹲下来，尽管听不懂，但表情上能看出是在感谢，耐心听完，轻声说：“爷爷，元旦快乐，新年快乐。”
　　老人豁开嘴笑了笑，棉被中伸出手来，从裂纹瓷碗里挑出一枚硬币塞给她。

　　方萧西低头看了眼年份，果然是1983。

　　百曳人对这种硬币情有独钟。
　　因为“1983”在当地方言中，和“一路好运”谐音，长辈拿来送晚辈，据说会带去意想不到的惊喜。

　　方萧西揣着那枚幸运硬币，去电子城买上课用的小蜜蜂，老板搞活动，送了她一个U盘。
　　办公室抽屉里零零碎碎的U盘加起来有七八个了，她没要，拿U盘换了一袋橘子糖。

　　出来时风愈加刺骨，吹得双颊发麻，冒冷走到公交车站，下一班去姜苗小学的车要二十分钟后抵达。
　　方萧西跺着冻发麻的脚，刷起朋友圈打发时间。

　　她的好友不多，平时稍微划几下就能看完最新动态。
　　但今天是元旦，大家比平时活跃多了，一时翻不到底。连在朋友圈惜字如金的包新满都晒了张字帖，上书——举目遥看万象新，一年今日是良辰。

　　再下面，是何霏的照片九宫格。

　　IP地址定位于某个四季如春的南方旅游城市，前面清一色山清水秀的风景照，最后一张是她和朋友们的合影。
　　乌泱泱一大帮子人，何霏站最中间，依偎在一个气质儒雅的男人怀中，笑得阳光灿烂。

　　方萧西给她点了个赞。
　　何霏的消息马上过来了：【西西，最近见的朋友太多，饭局太多，都忘记跟你说我提早回来了，不好意思啊本来答应一回国就来见你的，等我回桐沙咱们约个饭！】

　　方萧西：【唉，我还在百曳。】
　　何霏：【天啊，你可真热爱那片土地，元旦都不回去。】

　　方萧西：【你上次不是说要在海湾国家待到春节吗，项目提早结束了？】
　　何霏一时没回，估计和朋友玩去了。

　　方萧西等了好久没等到回复，默默收起手机，终于遥遥看见车来了。
　　刚刷完卡坐定，接到赵同谈电话：“方老师，今天有空吗，有件事想找你帮忙。”

　　今天除了是元旦佳节，也是月桂号载人航天飞船发射的日子。登月计划正式拉开帷幕，举国上下注意力都聚焦在百曳。

　　《桐沙周刊》只拿到一张航天员出征见面会的采访证，落选现场拍摄媒体名单。
　　虽然载人办的记者通讯群里会有专人发通稿原片，但毕竟不是一手资料，没有独家新闻画面和复读机没什么两样，与其他媒体拉不开差距。

　　于是报社总编委派赵同谈跑一趟，看能不能搞点新东西出来。能拍到发射过程最好，可以即时发稿抢一波流量和关注度。

　　赵同谈打听到赫清古城的观星台是场外绝佳拍摄地，但苦于不熟悉路线，想起方萧西有多次带学生去赫清观星的经验，于是邀她当次导游兼助手。

　　赵同谈和丁隐关系好，方萧西自然应下。

　　赫清古城地势高，观星台矗立在城堞上，视野更是开阔。登上方形覆斗状的高台，极目远眺，便可看见地平线上的发射塔。
　　钢筋铁塔屹立在戈壁中，像一座笔直凌厉的丰碑，昂扬直指天际。

　　赵同谈团队来了四个人，一个负责搞直播，一个负责新闻图片拍摄，另两个负责录影。
　　刚架好三脚架，观星台又上来一拨人，自诉是百曳地方媒体同行。双方惺惺相惜地打过招呼，便盘踞一方各自为政。

　　太阳渐渐坠落，在地平线上留一抹橘色的光，烘着浅淡月色。
　　大漠日落月升的景观美归美，冷也是真冷。
　　方萧西找了处避风的墙角，坐在折叠椅上看直播。

　　火箭正被运往发射塔架，活动发射平台下一片红色汪洋，到处是彩旗、标语和行色匆匆的工作人员，气氛庄严不失热闹。

　　赵同谈站一旁写稿子，偶尔和她聊几句。
　　“方老师，以后想要男孩还是女孩？”
　　方萧西以为听错了：“什么？”

　　赵同谈停笔，笑眯眯地重复一遍，补充道：“婚后。”
　　方萧西暂停播放，拢着手呵了口气，老实说：“我没想过。”

　　别说要宝宝，连结婚这件事都仿佛离她很遥远。

　　其中一位忙着调参数的摄影师直起腰，参与进对话：“方老师，听说你男朋友是大名鼎鼎的丁隐，真的假的？”
　　方萧西疑惑：“大名鼎鼎？”

　　他笑道：“我们社从业快二十年的前辈，见了他也得恭恭敬敬喊一声老师，还不够大名鼎鼎啊？”
　　另一位摄影师附和：“你是不知道他在我们圈中什么地位。这么说吧，很多你平时面都见不上的明星大腕，名流政要想找他合作还得预约，得排队，接不接看他心情，圈中钦慕他才华的女粉丝更是一大把。我要是他女朋友，早五花大绑带他去领证以绝后患了。”

　　赵同谈笑着摇摇头：“方老师，别听他们瞎说八道，没那么神乎其神。但丁隐不抽烟不喝酒，什么吃喝嫖赌的坏习惯都没有，平时除了工作就是睡觉，对你也是一心一意，也算新时代三好男人了，你得抓住啊。”

　　“别的优点也就算了，还他妈长得一表人才，英俊潇洒，你们说女娲捏人时怎么想的，就一点儿也不考虑地球ol的角色平衡性？”

　　几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开始夸起丁隐，越说越离谱，就差说他是全世界最完美无缺的男人了。
　　方萧西听得一头雾水，突然听到隔壁记者团爆出惊呼，原来是火箭正式点火了。

　　焰雾翻涌中，火箭刺破夜幕徐徐上升，与明月肩并肩。冷峻和柔和遥相辉映，像一场水火交融的浪漫同框。

　　方萧西伏在墙堞上，一时望得出神。
　　恍惚中听到有人喊：“方萧西！方老师！回头回头！”

　　循声望去，却是那几个百曳本土记者团的人。
　　明明是最重要的发射时刻，那些人却都丢下器材不管，齐齐望向她身后，脸上带着揶揄的笑容。

　　“西西。”
　　方萧西转身，先是看到一大捧玫瑰花，然后看见本该在希波岛的丁隐。
　　丁隐一手抱花，一手拿着红丝绒小盒子，绕过石圭，缓步朝她走来。

　　鼓掌声、口哨声和起哄声此起彼伏，所有灯和摄影机都调了个方向，对准他们。
　　丁隐穿了件浅棕色廓形风衣，额发精心修剪过，眉眼比上次见面更温柔，眼含笑意看着她，目光中再无旁人。

　　方萧西怔住，眼睛一瞬不眨，似乎还没回过神来。
　　“你……你不是出差了吗？”
　　“骗你的。因为我有一件肖想已久的事，一件无心再等的事，想在月桂号的见证下完成。”

　　哗啦——
　　头顶倏然立起一片天幕，将两人都给罩进去，月球和无数颗星星从篷顶垂挂下来，柔和的光影流泻在脸上，好似四月天一场明媚灿烂的阳光，隔开了所有寒冷黑暗。

　　“西西，我想和你共度一生，白头偕老，往后余生我会一直一直陪伴你，呵护你，偏袒你，将真心毫无保留奉上。我发誓永远爱你，永远忠于你，永远做你身边披坚执锐的骑士。”
　　丁隐在方萧西面前站定，花束置于胸前，低头用眉心抵住她额头。

　　“你愿意嫁给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