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你刀尖悬爱意》理冬

60、百曳·窃听器

　　方萧西说是。
　　辛誉拖腔带调：“啊，那真是可惜了……”
　　他还想再说点什么，她已经把其中一碟蛋糕推过去：“快吃吧。”

　　蛋糕是黑芝麻口味，中间有巧克力流心，口感绵软，醇香不腻。
　　由于是试吃款，切得少，两三口就没了，方萧西买了两块完整的蛋糕打包，打算带回去给章燕尝尝。

　　包装时突然就想到了丰息。

　　丰息对糕点之类的甜品情有独钟。
　　上次有学生过生日，方萧西买了蛋糕带到班级给大家分。

　　大家吃完抹抹嘴都跑出教室玩了，只有丰息站桌沿捡蛋糕碎屑吃，连盒沿的奶油都没有错过，用手指剜得一干二净。
　　被方萧西撞见，脸顿时红透了，小声解释说她教过的，农民伯伯种田辛苦，所以不能浪费粮食。

　　方萧西忍俊不禁，偷偷带她去加餐。
　　丰息那时候捧着小蛋糕，虽然话依然很少，至少眼眸里是有憧憬的。
　　不像现在，整个人暮气沉沉，连生机都没了。

　　她心事重重叹了一口气。
　　辛誉问：“姐姐，你怎么了？”

　　“要是怀疑一个人私底下干坏事，他自己不承认，怎么才能在不打草惊蛇的前提下找出证据和把柄，让他露出马脚呢。”

　　“这个简单，装摄像头，再不济上窃听装置，这个还比较隐蔽，不容易被科技手段发现。”
　　方萧西蹙起眉，似乎真的在思考该方案的可行性：“窃听器这种东西，市场上买不到吧。”

　　“我能搞来，姐姐要不要？”
　　方萧西迟疑：“这好像是违法的……”

　　“你知道吗，很多劲爆性新闻，第一手资料就是记者用这些‘不光彩’手段取得的。正人君子不屑，但往往是这种方法最简单高效，也最铁证如山。就算这些影音记录来路不正不能当作证据采信，自己心里也能有个底。”

　　“你不怕我拿去干别的坏事吗？”
　　“我看人眼光很准的，姐姐一看就是好人。”辛誉笑起来，露出两个阳光灿烂的酒窝，“我信任姐姐。”

　　方萧西犹豫再三，适当隐去部分信息，把怀疑学生家长家暴，以及两次家访的不寻常处说了。

　　辛誉把咖啡一饮而尽，说：“我和你一起去。”
　　“去哪儿？”
　　他胳膊肘压上桌面，凑过来，压低声音：“第三次家访。”

　　俞克枫挑了家沛都菜馆做东，包新满有慢性肝炎，本来已经戒酒多年，和老朋友聊得高兴，破戒开了两瓶酒互吹。

　　方萧西在行酒令中和辛誉交换了微信和电话。
　　回到宿舍，她给丰同发去一条短信。

　　方萧西：【丰息爸爸，最近班里进入期末复习阶段，丰息几次测验都表现得不是很理想，上课也经常打瞌睡。你什么时候在家，我来找你谈谈。】

　　已经做好信息石沉大海的准备，没想到刚发出去丰同就回了：【在家，这周末都在家。】
　　方萧西和丰同敲定时间：【那我周日下午登门，顺便把西西送回来。】
　　丰同：【好的，多谢。】

　　方萧西盯着那条彬彬有礼的回复，气馁地将前额抵上桌沿，双肩颓然塌下去，低叹一声。
　　光看文字，真的想象不出来丰同居然有这么暴戾的一面——家暴、下药、虐待老人……

　　程见舟说他是个有精神疾病的疯子，不知道为什么说得这么笃定。
　　如果能证实这一点，不知道是否能剥夺丰同的监护人资格。

　　关于那次家访后半段她是一点记忆都没有了，本该向程见舟求证更多细节，可她很没出息地落荒而逃了。
　　而早在很多年前，她就已经删掉他所有联系方式。

　　不可能回头找他。
　　不出意外，他们以后也不再会有交集。

　　章燕一推门就看到她垂头丧气的模样：“怎么了这是？”
　　“没什么。”方萧西挺直腰，小心翼翼把蛋糕从抽屉里拎出来，轻放在桌上，“从电视台给你带的。”

　　透明罩上还系着蝴蝶结丝带。
　　这绑法一看就是她自己系的，和她的字一样，有种胡涂乱抹的稚气感。

　　但是这份独到的心意又很可爱。
　　章燕笑了一下，揽过她肩膀脸蛋上亲一口：“谢谢啊西西宝贝。”

　　渡山人天性热情，表达喜爱的方式直白粗暴。
　　同性间搂一下亲一下再正常不过。

　　“宝贝”则是她加入某游戏同好群后学来的口头禅，大家无论男女，一旦呼朋唤友上号，喊谁都是宝贝。

　　方萧西垂眼：“别这样叫我。”
　　“怎么了西西宝贝？”

　　章燕看她脸色更不对劲，疑惑道：“你对宝贝这个词过敏啊，丁隐没这么喊过你吗？”
　　方萧西作势要拿回蛋糕：“蛋糕不吃还我。”

　　章燕立马侧过身护住：“吃吃吃！谢谢时时刻刻记挂着我的方老师，方老师给我带蛋糕的大恩大德我没齿难忘，这总行了吧？”

　　方萧西撇开头，哼了一声。
　　章燕手指点点她脑袋：“矫情死了你。”

　　章燕吃下两块蛋糕，临睡前又一杯浓茶下肚，躺床上翻来覆去死活睡不着，望向对铺：“西西，睡了吗？”
　　“没有。”

　　“你元旦准备和丁隐怎么过？”
　　或许是困了，她声音格外小：“他不来了，有事要忙。”

　　“那你可以去找他呀，或者回家？你家人肯定很想你，有打电话催你回去吗？”
　　“他元旦要出国，飞大洋彼岸的希波岛。”

　　章燕见她避开谈论家庭，识趣地没追问，笑道：“我回渡山见朋友，回来给你带特产。我们那儿的牛肉干和炒栗子可出名了，特别香！”

　　“好。”
　　又是一声极轻的回应。

　　须臾后听得一阵窸窣声。
　　方萧西已经抱着被子翻过身，手掌托着侧脸：“你早点回来好不好？”

　　“是舍不得我走，还是怕一个人睡啊。”
　　“都有。”

　　章燕哈哈笑：“你是八岁小孩吗。”
　　方萧西喃喃道：“如果我是就好了。”

　　章燕第一次见方萧西，是在支教教师岗前培训班的开班仪式上，她作为过来人上台分享支教心得和趣事。
　　与会的都是二十出头的年轻人，身上的蓬勃朝气，互动踊跃，现场气氛火热。

　　唯有她是安静的。

　　明明坐在头排中央，却和周围的热闹隔着一层似的，只管低头一行一行写笔记。
　　听讲时偶尔和章燕目光相触，那双眼睛澄黑，莫名有种和年纪不相衬的孤独感。

　　后来章燕和她成为同事兼室友，知道她性格其实没外表看起来那么乖巧娴静。
　　天真，机灵，偶尔有脾气，相处起来还挺好玩。
　　但那份孤独感却始终萦绕在她身上。

　　她没什么朋友，工作之余也没有钟情的娱乐活动，备课之余只是看书。
　　常常翻着书走神，支起下巴发呆，夜灯下那背影孤孤单单，怪可怜的。

　　章燕噌的一下坐起来，“西西，不然你和我一起去渡山吧，现在就订票！”
　　“渡山太冷了……”

　　“哎呀，忘了你怕冷。那明年元旦咱们南下去沛都，那里暖和。”
　　“你不和你朋友们一起过了么？”

　　“年年和那群狗东西疯玩也没意思，我带你去看沛都的新年烟花秀。听说烟花下许愿很灵的，每年观景点都被小情侣挤得水泄不通。到时候叫上丁隐，让他给咱们当免费摄影师，拍大片！他要是敢再放你鸽子，你就提分手，让他有多远滚多远，抱着他的相机过一辈子吧！”

　　方萧西先是咯咯笑，过会儿说：“那样的话丁隐也太可怜了，他不成工具人了吗。”
　　“就知道你这个人容易心软，算了算了。”章燕躺下去，“我睡了，你也早点睡。”

　　黑暗中方萧西突然出声：“章燕。”
　　“嗯？”

　　“其实烟花下许愿一点也不灵验。”
　　“你试过？”
　　“很久很久以前。”

　　“啊，和谁？”
　　“和我哥哥。”

　　章燕怔了怔，这是方萧西第一次在她面前提及家人。

　　她好奇这个哥哥是不是程见舟，张了张嘴，又觉得问出口有些冒昧和不妥，犹豫间方萧西已经轻声说：“晚安。”

　　辛誉果然在家访前搞来一套窃听装置，火柴盒大小的黑盒子，里面插了张无记名SIM卡。
　　“覆盖范围有十五公里，我查了下，上珉村恰好在临界线内。”

　　方萧西接过，翻覆着看：“这个要怎么用？”

　　“开启开关，这个按钮调整模式用。短按是被动触发模式，需要你呼叫SIM号码才能听到声音，长按是主动触发模式，只要捕捉到人声分贝波动，就会自动拨出电话，你接听了就能实现实时监听。”

　　方萧西似懂非懂地点头。
　　辛誉得意地说：“错过电话也没关系，里面有储存卡，内存够，哪天凑足素材了找机会收回就行。”

　　辛誉刚拿驾照没多久，靠软磨硬泡借到电视台老师的车，磨合得不太好，慢吞吞从百曳开到姜苗小学时，太阳已经落到沙丘后头了，接上方萧西和丰息，马不停蹄朝上珉村方向驶去。

　　丰同对辛誉的上门并未表现出多大惊讶，只是问了句是“方老师朋友吗”，得到肯定答案后便爽快迎了进去，客客气气泡茶上干果。
　　然后抓一把花生塞给丰息，让她去外边玩儿。

　　方萧西和丰同谈丰息在校表现时，辛誉就叉着腰在室内到处溜达，一会儿摸摸挂画，一会儿按按农具。

　　在丰同扫来第三眼时说：“哥，你这房子有些年代了吧？”
　　丰同说：“据说是我曾祖父的爷爷年轻时建的，一代代传下来。”

　　“不得了，文物啊。”
　　辛誉蹲下来，叩叩柱脚上的镂木雕，“真该叫我们台里的人过来拍一拍，给大家展示展示什么是百曳的历史底蕴。”

　　“台里？你是电视台的？”

　　“我舅舅是，我不是，我在那儿帮忙。”
　　辛誉站起来，意味深长说，“有个内幕消息，新一年宣传任务下来了，重点放在弘扬本土文化上。领导们正为策划发愁呢，你这房子是个绝佳的好素材，值得深挖。”

　　丰同面色平淡地点点头。

　　辛誉说：“当然也不会空手来。这种政治任务通常预算是拿全台最高的，你的报酬少不了有这个数。”说着伸出手晃了个数字。
　　丰同笑了笑：“好说好说，来的时候提前通知一声，我好把家里收拾干净。”

　　“不用，就需要这种不经修饰的原始展现。”
　　辛誉给方萧西递了个眼色，口袋摸出烟盒，“我去外面抽根烟。”

　　“屋里抽吧，不碍事。”
　　“有女士在场，我还是避避吧。”辛誉摇摇头，出去了。

　　方萧西和丰同草草聊完，也站起来：“丰息爸爸，那就先这样，你农忙之余也要多关心关心她。”

　　丰同满口应下，将她送到院外，对辛誉说：“小兄弟，你留个电话吧，台里要是打算派人来了，和我说一声。”
　　“没问题。”

　　方萧西上了车，拉出安全带，转头问：“辛誉，你真的打算——”
　　辛誉狡黠一笑：“假的。”
　　方萧西睁圆眼睛：“啊？”

　　“趁屋内四处看的功夫把窃听器装好了。”
　　辛誉勾起唇角，“姐姐，我演技不错吧？”

　　“如果你的车技和演技一样好，”方萧西顿了顿，“……就更好了。”
　　辛誉把烟盒扔中控台上，表情诚恳：“我就当姐姐在夸我。”

　　“你小小年纪，还是少抽烟。”
　　“二十岁，不小了。不过这是道具烟，和人打交道装腔作势的时候很有用，我喜欢随身带一盒，我自己不抽。”

　　方萧西：“难怪你身上没有烟草气。”
　　“姐姐讨厌烟味吗？”
　　她望向窗外灯火憧憧：“算不上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