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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苦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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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涩的柚子香气将陈梣的思绪拉回现实,二人此刻距离不过一尺,女人身上似有若无的味道直往鼻孔里钻,侵骨蚀心。
好在菜被及时端上了桌,香辣扑鼻的热气掩住了氤氲的苦柚香气。
七月底,正是小龙虾肥美的时节,风城做虾最是一绝,油焖大虾底下铺上荞麦面和黄瓜,加八角、桂皮等辛香料先炸后炒再焖煮,端上桌鲜香扑鼻。这么多年了,这道虾的做法还是没变,也不知道是店家坚守传统,还是人的口味没变。
蒸腾的热气中,男人的手骨节分明,握住金属的壶柄往餐具里倒着开水,这家虾馆不大不小,卫生环境看着也模棱两可。
陈梣不是个讲究的人,可蒋云是,再苦再难的日子,她看起来也是干净平整的,没有褶皱。
烫好的餐具推到女人面前,蒋云垂眸捏起筷子,状似乖巧地说了句:“谢谢哥哥。”
柚子皮辛辣的底色穿透热气的屏障,直达神经中枢。
陈梣没什么表情地问:“你到底回来干什么的?”
“不干什么,就是在外面这么多年,想回来了”,蒋云没去动上面的大虾,戳着最下面的黄瓜条。她爱吃虾不假,可她讨厌剥虾。
“北上广那么多城市,哪个不比风城强,你回这儿干什么?”陈梣没什么胃口,这两天他为了王木平的案子,作息颠倒,时常胃痛,实在不适合吃辣,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下意识地带蒋云来了这里。
“风城山清水秀,人杰地灵,适合艺术创作。况且,你不也在这儿呆了这么多年吗?”
“你跟我能一样吗?”柚子皮的辛辣过后便是苦涩,陈梣不想去细究这份苦涩的来源,只是莫名地放低了音量:“你如果现在回来,当年又何必出去?”
蒋云低头咬了一小口黄瓜,青花椒放得够量,舌尖一片麻意。
陈梣看着锅里的虾,汤汁都快煮干了,对面的女人也没夹过一只。呵,怕手脏?
说不上是什么心情,他沉声道:“蒋云,你想回来,我无权干涉,但迁户口,我劝你省省。”
“就这么不想跟我做一家人?”
“早在十年前,我们就不是一条路上的人了。你有你的生活,我也有我的。”男人在提醒她,他们之间如今的距离有多远。
“嗯,所以,你马上要有新的家庭了,想迫不及待跟过去告别?”蒋云放下筷子,支起下巴看着对座的男人。
陈梣不知道女人是怎么绕到这个话题上的,他自觉话已经说得足够明白。
“蒋云”,自两人重逢以来,他第一次叫了女人的名字,“你犯不着这样,真的,没意思。”
“没意思...”蒋云呢喃着这三个字,眼睛直直地看向对方:“那昨晚,你为什么亲我?”
直白的,赤裸的,猝不及防的。
那晚被他永远埋在心里的回忆猝然被剖开,自己不合常理的冲动,对方超乎寻常的冷静,他几乎以为那只是一场梦。
淡淡的苦柚香气再次袭来,理智归位。
陈梣看着对方指尖精心描画的图案,白色的细小的花瓣,是他不曾见过的花,垂眸说道:“抱歉,认错人了。”
“是吗...你跟她在一起多久了?”
“一年多,快两年了。”
蒋云抽出一张纸巾,擦了擦嘴角,表情看不出喜怒,“打算什么时候让我见见嫂子?”
“改天吧...她最近比较忙”,从女人口中说出的称谓过于震惊,他压根来不及反应。
“好,你手机号给我下,等她空了你跟我说。”
蒋云拿好包站了起来,“我还有事,先走了。”
“去哪儿?我送你”,陈梣也站起身,叫来服务员打包。
“不用,你车上的香薰熏得我头晕”,蒋云勾起唇角笑了笑,“是我那位嫂子的品味?”
“不是,单位统一发的”,大脑下意识地否认。什么香薰?他从来没注意过。
“唔,是吗,你们单位福利还挺全”,蒋云点点头,不可置否,意味深长地看了陈梣一眼,“走了,你下班了跟我说一声,陪我去超市买点东西。”
没给男人拒绝的机会,女人走的干脆又利落。
陈梣拎着满满一袋打包盒回到车上,找了一圈也没找到女人说的香薰,脑海中回想起那晚女人轻皱的眉头......
她在确认那时自己身上香水味道的来源。
“操...”陈梣躺在车椅后背上,捏了捏眉心。
回到警局,陈梣有一个貌若天仙的妹妹的消息已经传遍了整个警局,始作俑者小赵居然还腆着脸上来问:“陈队...那个...能不能帮我问问你妹妹她...”,剩下半句话被陈梣的眼刀扼杀在了喉咙里。
“陈队,有情况”,周浩神色凝重。
“嗯,回办公室说”,陈梣没理会背后小赵哀怨的眼神。妹妹,有这么对自己哥哥的妹妹吗?
“陈队,我跟小天去了趟工地,王木平昨晚没去过,但是,据工地上的人说,王木平每次跟张艳吵架后便会来工地上的办公室睡觉,而且,平日里这间办公室的门都是锁着的,他不让任何人进出。”
“陈队,你说这事儿是不是挺蹊跷的,明明他公司的办公室离家更近,他还非要跑到工地上过夜”,李天一眼就瞄见了陈梣手里拎着的打包盒,边说边上前迎了过来。
“趁热吃”,陈梣翻着手里的资料,直觉告诉他这次也许他离当年的真相真的很近了,“办公室进去看过了吗,有什么发现?”
“还没...”周浩莫名有些吞吞吐吐起来,“那个门锁...有点复杂...我们打不开。”
“...”,陈梣觉得现在的新人真是一届比一届难带了:“老刘,等会吃完你跟他们去一趟工地。”
“没问题,我开锁,你放心”,老刘聊起自己的老本行得心应手。刘虎在当辅警之前有过一段不光彩的历史,但在结婚后就改了。
“...”陈梣觉得自己的头更痛了,但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对了,王木平的尸检结果出来了吗?”
“出来了!陈队,在死者的毛发中检验出了hai luoyin的残留物”,法医秦凯拿到结果后第一时间赶了过来,他神色古怪地说到:“还有一件事情,死者虽然死于溺亡,但并非呛水导致的,而是低温症。”
“低温症?什么意思”,周浩头一次听说这个名词,啃着大虾满脸的疑惑不解。
“简单来说就是,死者至少在零下20度的环境里呆了两个小时,如果湿度够大,一个小时就够了,他是被冻死的”,秦凯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没好气地冲对方那个呆样儿翻了个白眼。
“冻死?这可是七月份,他上哪儿冻死去”,刘虎瞠大了双眼,惊得放下了筷子。
“风城哪几个地方有冷库?”周浩也没心思吃饭了,放下手里的大虾,打开电脑开始查地图。
“那些冷库都在城外郊区,是几家食品厂集中建的,没有职工卡根本进不去”,李天跟刘虎一样,都是辅警,但不一样的是,他没有刘虎那段从良经历,他之前在近郊的工厂打工,一个月回一趟家,家里只有一个奶奶相依为命,老人年纪大了无人看护,他这才辞职考了市区的辅警。
陈梣盯着地图看了半晌:“不一定要是冷库,查一下最近去汉江方向的冷链车”。风城不是沿海城市,当地人大多没有吃海鲜的习惯,当地海鲜基本都是从外地运输过来的。
“把从昨天晚上9点到今天早上9点,所有通往汉江路口的监控都调出来”,现在基本可以确定王木平就是“老黑”,但缺少关键证据,陈梣预感,这会是一场鏖战。
从白天到晚上,东西南北、上中下游近六个路口,四双眼睛死死盯着监控,逐帧排查。
“啊不行了不行了,我眼睛要废了”,连续盯了近8个小时的屏幕,李天开始哀嚎。
“瞧你那点儿出息”,刘虎对李天这幅德性很是瞧不上。
陈梣揉了揉眼睛,看了眼钟表——已经是晚上10点了,“老刘、小李,你们先回去吧,这儿有我跟浩子就行”,他们都是家里有人要照顾的人,何况只是辅警,加班已经是不易,夜不归宿,实在说不过去。
“陈队,要不要吃点东西,你想吃香菇炖鸡还是红烧牛肉?”周浩熟练地打开柜子,翻出泡面。
“香菇炖鸡”,胃从下午开始就隐隐作痛,还是清淡点。
“好咧”,周浩觉得陈队不愧是陈队,说“鸡”不带“巴”,文明你我他。
两人并排坐着开始吸溜面条,盯了快一天的电子屏也没什么发现,周浩难免有些松懈,尤其是在吃饭的时候,他没忍住问道:“陈队,那个...你妹妹她跟你...”
“停!这辆车,放大”,陈梣指着画面里的一辆冷链车,司机戴着面具看不清脸,监控时间显示是凌晨5点35分,车身不过在红绿灯口停留了一会儿便留下一大滩液体,这么严重的滴漏肯定是冷却液箱出问题了,不可能长时间用来运输海鲜。
“咳!咳咳...”周浩没来得及咽下去的面条卡在喉咙里,“稍等,陈队,我马上去查!”
其实怨不得他八卦,陈梣不仅是他上司,还是他大学学长,他从一进校就听着这位队长的各种传奇故事,总之他觉得是个千好万好的神人,可就是这么一位神人,偏偏在学校里面一点儿花边传闻都没有,直到一年前才谈了个女朋友,但关于他的家人,从没听他提起过......
“陈队,这辆车车牌是假的,车主信息查不到”,周浩这下彻底熄了八卦的心思。
“调出所有拍到这辆车的画面。”
“查到了!这辆车凌晨2点从王家坪出发,今天早上6点消失在快速路口”,周浩放大画面,那辆白色的冷链车径直冲出围栏,消失在了监控范围内。
“有没有能看到司机脸的角度?”陈梣有种不详的预感。
“有了!他中间开去了跨江大桥,那边有个收费站,我调一下那个站点的监控。”
“陈队!开车的人是...王木平”,周浩觉得自己的脑子彻底清醒了,“这怎么可能呢!开车的人怎么能自己把自己冻死?”
“快速路,那边是汉江上游?”
“对!那边路还没修好,围栏过去就是江边”,周浩还是一脸不可置信的表情。
陈梣当机立断:“走,我们去江边”,他要去验证自己的猜想是否正确。
凌晨一点半。汉江边。
“陈队,车印一直从路口到沙滩,应该是连人带车直接冲进了江里。”
“早上是谁报的案?”陈梣顺着江边走,来回看着沙滩上的痕迹。
“一个江边晨练的大爷,而且是在锦江路发现的,那边都快到下游了,可是如果水王木平自己开车冲到了江里,那他的尸体又怎么会漂到下游呢?”
“王木平不是自杀,是他杀”,陈梣点了支烟,夜晚的江风吹得人身上发凉:“我猜,是有人给他注射了hai luoyin,想伪装成失控自杀,但他没有想到的是,七月是汉江的汛期,各个闸口开闸泄洪,水流极快,车身笨重,但人体重量轻,几个小时便冲到了下游,我们才能这么快发现。”
“一辆车的目标太大,难以躲避监控,但换成一个人就不一样了。王木平应该是先被人冻僵在了车厢里,然后被扔到江中,随后凶手再把车开到江中,自己跳窗游了回来”,陈梣听着远处的水浪声,像一阵阵回声敲在他心上。
“可是陈队,凶手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陈梣摁灭了手中的香烟,就像是熄灭了黑暗中唯一的光亮,“走吧,回警局,再仔细问一问我们的当事人”。
“当事人?”周浩的大脑出现了短暂几秒的宕机,反应过来后大叫:“陈队!你饶了我吧,我不想晚上再去太平间啊嗷嗷...”况且,要是被秦凯那个事儿逼知道了肯定会念叨死他的。
陈梣坐上驾驶位,斜了他一眼,冷酷地吐出两个字:“不能”。
这个谜底,他今晚一定要把它翻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