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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所谓祭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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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时辰前。
唐梅颂顺着小眷铃走过的方向追去,却在森林里迷失了小师妹的方向。
他额间满是冷汗,后悔和懊恼的漆黑情绪一瞬间占据了他所有的心神。
如果自己不赶小师妹走,她就不会走丢......
他攥紧手心,一遍又一遍地呼唤着小眷铃的名字,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寂静的林子里就像是只有凄冷的月色和萧瑟的风声。
他喊了很久,直到嗓子嘶哑,都不肯停下。
师门没了,难道现在连小师妹都要离开自己了吗?
少年恍惚地想,却冷不丁踢到了一声脆响。
他顿住,缓缓低头,看见了一个小巧的风铃,和几枚青色鱼鳞。
唐梅颂认得这是师妹随身带的风铃,也认得这些鱼鳞。
几乎是一瞬间的思忖,他运转轻功赶回了先前的客栈。
在推开房门的一瞬间,他来不及解释,就揪起了地上鱼人的领子,哑着声音道:“你们把我师妹抓去了哪里?”
他的不问而来让赵漠承有些意外,他连忙拽起唐梅颂,问道:“冷静点,发生什么事了?”
唐梅颂红着眼眶,一字一句道:“他们,抓走了我的师妹。”
男鱼人连忙摇头否认:“我们一直在这里,怎么可能会抓人!”
云辛也道:“他们......确实没离开过我们的视线。”
唐梅颂冷静了些,他冷冷道:“即便不是他们,也是他们的族人。”他摊开手心的鱼鳞,道:“这种鱼鳞,我只在你们身上看到过。”
男鱼人脸色一白,他似乎想到了什么,呆呆道:“你师妹,可能被抓去献祭了。”
女鱼人猛地推了他一把,似乎在怪他说了什么不该说的。
男鱼人为难地看了她一眼,嘴唇动了动,似在犹豫。唐梅颂将他扯过来,语调森冷:“我的脾气不像以前那么好,劝你别浪费我的时间。”
男鱼人被吓到了,连忙向云辛投去求救的目光。
但少女撇开了眼。
男鱼人心如死灰,只能哆哆嗦嗦道出了他们拜渔村的情况。
“带路。”唐梅颂心情很差,红色瞳孔变得深邃又危险:“希望你别糊弄我。”
云辛忽然开口道:“他说的是真的。”
赵漠承一惊:“师妹?”
云辛不拒不避他们的视线,眸光却有些黯然和难过。
“我也是拜渔村的。也曾是——祭品。”
在拜渔村一夜之间怪病蔓延,所有村民都变成鱼人的时候,只有一个例外,那就是云辛。
这在当时的村民看来,她才是怪物。
于是她的父母亲手把她送上了祭船,点燃了火种。
“或许我真的是怪物吧,”少女羽睫微颤,目光静静地落在两个不敢吱声的鱼人身上,“若非鱼群撞翻小舟,我早就被烧死了。”
赵漠承已经明白了什么,他怒不可遏地拽起鱼人,道:“畜生!”
就算师妹没有明说,他也知道这两个鱼人就是师妹口中的父母。
“我们是有苦衷的!”男鱼人颤抖道,他一把将身边女鱼人拽到身前挡住,瑟缩道:“都是她,她出的主意!”
女鱼人不可置信地尖叫:“但点火的是你!”
瞧见他们这副互相推卸的模样,赵漠承愈发恼火,掐诀的手被云辛握住,少女摇了摇头,眸中已经没有任何难过之色,她轻声道:“算了师兄,毕竟生养的情分还在。这次之后......就当我们没有任何关系了。”
少女没有说,自己第一次被推上祭船后,还以为是父母跟她闹着玩,于是她乞求鱼群送她回去,然而迎接她的不是笑容,而是怨怼和棍棒。
她被村民包围,七岁的小孩被打得浑身骨折,血迹染红沙滩,她在生生死死之间再次被送上了船,这一次,他们认定她活不下去,便不再点燃小舟。
但是谁也没想到,她漂到了孤岛,靠鱼群觅食为生,多少个分不清昼夜的日子,她一动不能动。
直到路过的北山飘渺将她救下。
才有今日的阴阳家弟子云辛。
她将这段记忆封存,咽下所有委屈与不甘,不过是因为她觉得,她还是他们的孩子,不管怎样,是自己像个怪物,所以罪有所得。
可是无数个辗转难眠的黑夜里,她问自己,与众不同便是错吗?
受到如此对待,便是报应吗?
她用着自己也不信的借口为所谓的父母开脱,结果到头来,自己甚至不是对方的亲生孩子。
何其讽刺。
匕首划破颈侧的肌肤,流下的血珠就像是干涸的眼泪。
是恨吗?刻骨铭心的情绪在翻涌,但脑海里的痛苦回忆渐行渐远,慢慢地被来到阴阳家之后的温暖所占据。
云辛自诩不是个拘泥过去的人,早在很小的时候她就想明白了一件事——请求不爱她的人爱她,只是徒劳。
许是少女神情麻木,不挣扎也不闹,给了鱼人愈发放肆的勇气。
他握着筹码,看向鲛人的目光带着诡异的痛快:“你喜欢的那个树精,死之前把这个孩子交给我们抚养。我们本也不想伤害她,但是谁让你对我们下了恶毒的诅咒!哈哈哈哈哈哈,继续吧,毁灭这个村子,你的女儿也会死!”
鲛人神情一震,他握紧手心:“你知道伏聆!难道、难道她真的是我的孩子?”他紧紧盯住云辛,情绪复杂,既惊又喜,还带着一丝不确定。
“不信?”鱼人继续道:“不信也没关系,我受够了这副模样,一起死吧!”他面容狰狞癫狂,手下一用力,就要割断云辛的脖颈。
那一瞬间,赵漠承睁大了眼睛,想奋力救人,却被食人鱼绊住,他惶恐道:“云辛——”
鲛人也下意识想救人,但他还是怀有一丝警惕。
就这慢了一步的时间,只有一只惊雷箭从虚空飞出,以刁钻的角度,将两个鱼人刺穿。
刹那间惊雷带着闪电,灼烧耀眼的火花。
而一团黑雾牢牢地将云辛保护在内。
天地有片刻寂静,回过神的赵漠承连忙踹开身上的食人鱼,几乎狼狈地抱住了云辛。
黑雾散去,唐梅颂敛着淡红的眼眸,慢慢地擦了下脸侧的血迹。
“多谢宋少侠,还有这位......”云辛捂住脖子上的伤口,朝远处的女子道谢。
“燕语。”公主殿下手一松,弓箭就消失在手心。她略微点头,对身旁的小姑娘道:“捂严实了吗?有没有偷看?”
小眷铃乖乖地捂着眼睛摇头:“没有偷看的。”
下一秒她就被燕语抱了起来,脑袋埋在对方肩膀。
鲛人微不可见地松了一口气,他恢复满脸的阴沉:“这是什么自相残杀的戏码?”
和尚一直没说话,这会儿才道:“自相残杀?施主误会了,这只是过度防卫罢了。”
燕语轻嗤一声。
“呆驴,速战速决,留着他过年吗?”
鲛人:“区区凡人,好大的口气。”
他说着,一道杀招就奔着燕语而去,却在中途被人截下。
和尚徒手一抓,那道杀气就被湮灭在掌心。他抬起眼,还是那副云淡风轻普渡众生的模样,却无端让人觉着他心情不太好。
“施主,要想知道这姑娘是否为你的孩子,小僧有一法子,不妨一试。”
鲛人目光扫过无动于衷的云辛,拒绝的话卡在喉咙,哪里需要什么法子?先前未曾仔细看,如今细细琢磨,这孩子生得与她娘亲很像。
他和伏聆的孩子,绝对不能继续在凡间生活。
“不必了。”鲛人沉声道,他一抬手,云辛就被他带到了身旁。众人还未反应过来,赵漠承的怀里一空,脸色霎时惨白,他猛地抬头,但鲛人已经带着云辛消失不见。
剩下巨浪狠狠拍打过来,被一堵展开的金墙挡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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极夜天,十里冰封的久妄泉下萦绕着阴冷诡谲的气息,穿过剔透的冰面看去,泉底仿佛有数千只眼睛紧闭着。
天际染上绯丽的极光,繁星离得很近,又似乎很远。
结霜的泉水上有少年缓缓踱步,他撑着一把烟波罗伞,面容清灵如瓷,眉眼微敛,唇若玫瑰。
霎时间,泉下数千只眼睛猛然睁开,惨白的眼珠直直盯住那闲庭散步的少年。
“是你。”森然的声音桀桀笑了起来。
谢瓷与其中一只眼睛对上视线,轻描淡写道:“魔神,原来封印在这种地方么?”
骇人的巨眼隔着冰面,愉悦地弯了起来:“心疼我?”
谢瓷收起罗伞,道:“不是,单纯觉得太远了。”
少年在极夜天找了一个月,才找到这个地方。
“阁下怎么知道我在这里?”巨眼眨巴眨巴道:“又是怎么避开那些人的结界的?”
谢瓷慢条斯理道:“抓了几个人。”随后又不紧不慢地说:“没有避开。”
魔神少有地沉寂片刻,思绪似乎有些打结。
他疯了吗?这难道不是大摇大摆地过来吗?
谢瓷似乎猜到了他在想什么,开口坐实了这些猜想:“大概还有一炷香,就会有人进来。”
魔神沉下声:“我还没见过阁下这么找死的。”
谢瓷似乎笑了,轻得魔神还没有看清就散去。
“我还没说完,”少年看似随意地踩了踩脚下冰冻的泉面,但顷刻出现的裂痕让魔神睁大了眼,“进来的人很多,我想你应该会觉得很热闹。”
“你什么意思?”魔神丝毫不敢小看这少年,也捉摸不透对方的想法,莫非是自己当初故意送的礼物惹恼了对方?
“你的信徒,应该是极夜天那些人吧?”少年不知用了什么法术,竟让泉面生出一套霜结的冰桌椅,随即他懒懒地坐在上头,单手支腮。
看起来无害极了。
魔神眯起眼睛:“是又如何?”
“嗯,那不知他们打不打得过帝神的信徒?”少年踟蹰一会儿,又似乎不确定道:“或许还有兽神的?抑或是战神?”
少年弯起恶劣的浅笑:“不过大概都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