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雨停》扬周

48、辩题

　　室内一片昏暗，窗帘隔绝了所有的光亮，只有手机屏幕上刺眼的亮光。

　　倪清的手臂发麻，握着手机的手脱了力，任由它掉落在被子的缝隙里。

　　或许是误会呢，她安慰自己。

　　她用力地垂了垂手臂，那些酥麻总算得到缓解，她看着掉在缝隙里的手机，忽然就有些不那么想看了。

　　甜甜玫瑰花：无意间刷到这个小摄影师的[四季]，和青羊摄影师的有点像。

　　她在那条微博里@了一个名为李初安的账号，倪清没有点进去，因为向下滑就可以看到有些人制作的对比图。

　　主题，光影，造型，妆容，甚至是动作都很相像。

　　困崽：虽然青羊之前的作品更惹眼一些，但是这次确实是李初安先发的。

　　琪子吃香草：不是吧，刚发现黎明恋人在最新的摄影里公布了青羊，这就塌房了？

　　红月亮：我去看了李初安的账号，一万多粉丝，知名度确实不高，但也不能这样受委屈啊。

　　第五个季节：恶心死了，抄袭怪。

　　石泽爱：一个摄影圈的去给乙游拍照片，什么成分我不说。

　　糖心团子：说实话，之前听她同校的人说，她表面上免费约拍，但其实挑剔的很，只找大美女，不然为什么短时间内就爆火，不过是拍照的模特好看罢了。

　　……

　　心脏处传来清晰的刺痛感，倪清的呼吸都有些压抑，她躺平了身体，拿了冰袋敷在额头，那些冰凉的温度传递到她的皮肤，可她的双眼还是一片模糊。

　　为什么会这样，她没有抄袭，为什么李初安的作品和她那么像。

　　手机震动着，倪清拿起手机，看到周屿行的来电提醒。
　　她深吸了一口气，确保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并无异样，才划开接听键。

　　“我看到词条了，可以把原本的底片和设计理念相关的东西发给我，我会解决这一切。”周屿行的声音有些急切，可说的话却温柔舒缓。

　　“不用太担心。我自己也可以处理好，四时我费了很多心血，设计理念我都公布在自己的微博，我想清者自清，大家有眼睛，自然会分晓。”倪清的声音顿了顿，那些谩骂的话语涌现在眼前，她晃了晃脑袋想要驱逐。

　　“没问题的，我一个学法的人怎么会被这些谣言打败，你放心，我在江城一切都好，你在瑞士好好照顾阿姨。”倪清才发觉手机屏幕弹出了好几条消息，她略略地看了一眼，发现是后天辩论赛的通知。

　　“不必担心，交给我。”周屿行看着病床上面色苍白的母亲，心里的焦灼感愈发强烈。

　　倪清回复了那条群里的通知信息，“相信我，这只是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

　　“阿屿，琼斯医生已经到了。”周鸢进了病房轻声提醒。

　　“我也要下楼吃晚饭了，昨天看法典看的太久。”倪清的声音里带了些抱怨，全然听不出为抄袭这件事的忧虑。

　　“如果有需要，打电话给我。”周屿行的目光透过玻璃看到外面金发的医生，计算着时间。

　　“好，我知道了。”倪清带着笑意回应，然后先挂断了电话。

　　胃里空落落地没有东西，倪清却不想去食堂买东西。

　　她揉了揉疲惫的双眼，踩着楼梯下床，昨天整理资料太晚，电脑也没有关，律师辩论的视频循环播放，她看着那小块红光闪了又闪。

　　失重感自脚下传来，倪清下意识地伸手想要抓住窗边的栏杆，只是太迟了，最后的两级台阶踩空，她直直地摔下去，膝盖磕到冰凉的椅子腿。
　　她听到自己胳膊处传来清脆的断裂声，她轻轻揉了揉，发觉只是简单地伤到了手筋。

　　后背无知觉的出了冷汗，她坐在地上缓了片刻，然后爬起来坐在椅子上，连接电脑的充电器，找到自己的那些设计理念，还有四处奔波寻找道具的车票，和设计师的灵感沟通的聊天截图，拍摄地点的预定都梳理成一套完整的体系。

　　打字的手臂还在隐隐作痛，倪清咬紧了牙齿，一点点写出自己对于这件事的疑惑和质疑。

　　青羊：很抱歉带给大家关于抄袭的不良观感，但我要再次澄清，本人不存在任何抄袭的行为。四时这套影集从去年十一月份我就投入拍摄，期间一切免费约拍的灵感我都同步在我的微博日志，还有相关的拍摄灵感，服装设计，外景预约我都会在下面的截图里一一展示，大家如有疑问，可以一一质询，我会给出回应。诸多言语，皆为一词，我没有抄袭。

　　听风吻蔷薇：我就说老师没有抄袭，四时的布景和光影虽然比以往精致，但是拍摄手法很相似。

　　和他看日落：无条件支持青羊老师。

　　你说的誓言我都信：证据都摆在这，看那些人还能说什么。

　　夹心公主：到底信哪边，李初安确实早发一点，而且如果说雷同未免太牵强些。
　　落山雨：肯定有一个人是抄袭，不过现在这么看确实分不清。

　　失格艺术家：显而易见啊，谁先发谁就是原创，青羊的名字在那摆着，李初安这种小摄影哪里敢抄袭。

　　小李不秃头：我表哥和青羊一个学校，说她平时眼高手低，才没有看上去那么淡然。

　　在开挖掘机：对对对，我也听说了，还偷拍别人，为自己学院拍照也冷个脸，平时普通人礼貌约拍理都不理。

　　……

　　评论区吵得不可开交，倪清不想再去看。

　　只是李朝安的照片为何与她的如此雷同，上次拍完许岑诗照片后，她前后修图调色不过一周时间，如果她不是凭借自己拍出这组照片，那么只有可能，有人看了她的电脑拿走底片，然后交给李初安。

　　倪清仔细回忆着自己最近摄影的细节，只是这两天来的突发情况太多，她一时想不起来太多细节。

　　心脏里熟悉的压抑感再次传来，电脑屏幕也渐渐模糊起来，她深吸了一口气，趴在桌上平稳呼吸。

　　一个原创者，奔波了一年的时间，最后却被指责成抄袭，她觉得可笑。

　　“学姐，校外的那家馄饨，我记得你说好吃。”阮月提着打包好的馄饨过来，走近了才发现倪清的脸上没有血色。

　　“我已经在微博里发了很多春季摄影时的造型图片，下面的人都很明事理，知道学姐才是原创，所以不要难过了。”柏思漓走近了，把倪清冰凉的手指握在手里。

　　“到底是谁这么恶心，学姐你存照片的电脑有没有被其他人动过？”乔默气的眉毛都皱成一团，那些怒意从她抱臂的动作里满的快要溢出来。

　　“不知道，”倪清摇摇头，然后扯起一个笑脸，“没事的，我可以解释清楚，只是后天还有辩论赛，明天我不想出宿舍了，还要麻烦你们帮我带饭。”

　　“哪里就麻烦了，我可愿意着呢。”柏思漓拆开馄饨的包装盒，把筷子递给倪清示意她快吃。

　　——

　　辩论赛如期而至，和林大法学系的对决，校方都十分重视，还请了北清的法学教授做评委。

　　“台上不用太紧张，大家私下都认识，辩论的时候不必拘泥。”夏丞温声安慰着大家的情绪，又看着黄奇，冯珍，和倪清，“我作为正方一辩最先阐述观点，会争取在最短的时间里阐述观点，留给大家更多的质询时间，我相信，我们可以做的很好。”

　　几个人在后台进行了最后的观点对接，最后坐在辩论席。

　　“本场的辩题是界限模糊的抄袭现象是否应该立法。”
　　主持人的声音平静又舒缓，为这场准备良久的辩论赛拉开序幕。

　　短暂的自我介绍，可在倪清介绍自己名字时还是引起了一小阵惊呼。

　　夏丞的观点阐述很完美，反方的观点也有一定的说服力，他们说灵感本就是没有界限的东西，经历相同的人产生相同的作品和风格，如何就要判定对方为抄袭。

　　前半场的辩论你来我往，并没有太明显的胜负之分。

　　“最后进行总结陈词环节，根据现场抽签的结果，首先邀请反方四辨。”

　　杨美雯从座位上站起，微笑着和大家问好，“首先我们要明确一个观点，如何界定抄袭，无论在书籍，影视，摄影等很多领域，这些年来所谓的抄袭说辞屡见不鲜，因为我们的作品中出现了一点点相似之处，我就被界定为抄袭，这样是不是太过武断。我们要明白，如今这个社会是一个包容的社会，我从网络，从社会上学到了一些技能或者方法，我发现创作者与我有相同的境遇，于是我从中获得启发，本着走出困局救赎自我的意识创作出一部相似的作品，那就要被定义为抄袭吗。

　　在如今这样的新时代，相似难道都不被允许吗，我看到其他人穿的很漂亮，发现她画出的花朵很好看，难道我就不可以模仿吗，我觉得这是非常荒诞和可笑的，它把本就自由的创作变得拘泥，将人的意识束缚在牢笼里，这样一部法律的出台，在我眼里只会让社会变得更加单一，也更加狭隘。”

　　她的话停顿了一秒，时间截止的铃铛已经响起，她忽然扯起嘴角笑了笑，“况且这样一位涉嫌抄袭的人来站在正方阐述，是否更没有说服力了呢。”

　　她笑得嘲讽，目光却直直地看向倪请，台下顿时响起一片唏嘘。
　　无论是否知道倪清的摄影身份，眼下却是早已心知肚明。

　　那些试探的，打量的目光落在倪清的身上，像是一条条剧毒的蛇，幽绿的目光缠绕包裹着倪清，让她压抑又窒息。

　　手臂上伤到的骨骼还在隐隐作痛，倪清捏了捏那处伤口让自己的意识变得清醒。

　　“首先要明确一个观点，法律的制定是一定有规模与界限的，关于抄袭的判定，自然也会有相应的条款和判责标准，所以对于反方所说，不允许相似事物的存在，这一观点是十分错误的，我们界定抄袭的界限，更多的是为了给那些不劳而获，盗取他人智力或劳动成果的人的一个警示，也是给原创者的一种慰藉，只有真正的原创受到保护，那其他由此衍生的作品才具备它本该有的意义。

　　第二，相似的境遇会引起共鸣进而触发灵感写出相似的作品，但一个真正有道德界限的人一定会脱离于原本故事的一部分而创造出一种全新的模式，这种差别可大可小，但一定区别于原创者，因为人生而不同，这世上本就没有两片一模一样的叶子，就算纹理，能有几分相似就已经不易。人生中的每个选择都会衍生出不同的故事，当两部作品的相似度超过一定的界限，那么就可以被界定为抄袭。

　　第三，对于反方所说的因为有了抄袭法的设立，所以大家的创作变得小心翼翼不敢有一点雷同，因为规则既定，打破了就要承担相应的后果，但我想说的是公道自在人心，人心中自然有衡量的一杆秤，就像这场辩论的规则是只针对论题，打破规则后如果一定要承担后果，四辩忽视了规则对我的个人隐私进行攻击，那成绩是否也该作废呢，我的总结到此结束。”

　　倪清的声音温和又有力，即便语速很快却清晰。

　　台下响起的掌声早已说明这场辩论的输赢。

　　倪清向台下看去，赵明歌轻轻鼓动的双手缓慢又有深意。

　　她想，她早就有了直面她的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