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雨停》扬周

49、分手

　　前几日下的雪已经全然融化，松树那些原本苍翠的枝叶再次被那些阳光照耀。
　　倪清看着窗外的景色出神。

　　“现在进行最后的分数公示环节。”主持人起身致辞，为这场辩论画上句号。

　　“本场辩论赛正方获得胜利，经评委的现场观察，本场的最佳辩手为，正方四辩，江河大学倪清同学，让我们掌声鼓励。”

　　倪清回神，听到自己的名字被提及，于是起身同身边的夏丞一起谢礼。

　　辩论结束，身边人都下台与喜欢的教授交流，谈笑的声音回响在会堂里。

　　夏丞的脸上也是少见的骄傲笑意。

　　倪清也应该开心的，她的辩论队获得了胜利，她是最佳辩手。

　　她试图说服自己同身边人一样笑谈感想，交流经验，然后向前走一步融入那些人里。
　　可脚下却难以迈开一步。

　　她笑着说不在意那些说她抄袭的人的看法，但午夜梦回时还是会自己看着黑漆漆的天花板发呆。

　　任何一个原创者都不能容忍被抄袭，更何况抄袭者还甚嚣尘上，来指责她剽窃成果。

　　原本她是打算用四时参加平遥国际摄影展的，看来却没这个可能了。

　　“倪小姐今天的辩论好精彩。”赵明歌从洗手间补妆回来，笑意不明地看着倪清。

　　倪清从座位上起身，礼貌的颔首算是同她打招呼，只是她并没有话想与她说。

　　“我听说今日的辩论有倪小姐作为辩手，于是推脱了好几个合同，终于得了空闲过来。”赵明歌不动声色地侧了身子，挡住倪清原本要离开的路。

　　“我与赵女士算不上太熟，不必如此费心。”倪清索性停下来听她说话。

　　“倪小姐高中是在梧城？”赵明歌出声试探着。

　　梧城，高中。

　　她如何知道，倪清的心中一凛，那些不好的预感犹如从泥沼里滋生的乌黑藤蔓，快速的缠绕住她本就摇摇欲坠的心脏，看不见一点光亮。

　　“看来关于青羊摄影师的高中经历，倒不是空穴来风。”赵明歌忽然扯开嘴角笑了，“倪小姐这样的身家故事，又如何能与周家扯上关系。”

　　身家，故事，到底又有人说了些什么。

　　倪清看着赵明歌清丽依旧的脸，却是一阵恶寒。

　　“倪小姐还不知道吗？”赵明歌的表情里有了细微的尴尬，“想来你一直专心辩论，还没来得及看。不过看了反倒心里不舒服。”

　　“只不过最近，倪小姐身边的人似乎都不太走运。倪小姐没发觉吗。”
　　她的笑容艳丽，犹如剧毒的水仙花。

　　倪清想起分手的柏思漓，还有被出轨的何汝辰，那次夜晚她在路边摊看到觉得熟悉的男子，其实就是何汝辰的男朋友，那时他正垂眸细致又认真地为第三者剥红薯。

　　她想起倪玉说起最近公司的股价不太好，她最近总要加班。

　　她想起原本病情正常的卫初，在她和周屿行一起外出时突发恶疾。

　　“我听说梧城的人最信命数，倪小姐的命格并不好，还会给身边人带来不幸。”赵明歌垂眸深思，似乎真的在为倪清考虑。

　　“我曾给倪清和我家思毅算过，她的命数不好，五行之中水象最旺，也只有我们家这条鱼才能镇住，不然你们家就要走霉运了。”郝蕾脸上那些操劳的皱纹说这话时都变得狰狞。

　　强行出现在大脑里的片段，倪清摇了摇头想要驱离，疼痛的撕裂感隐隐从大脑里传到她本就受伤的手臂，她伸手扶门框，才勉强稳住身体。

　　她忍着那种撕裂感把那些记忆从脑海里驱离。

　　赵明歌向前一步拉近了她们间的距离，眉眼里似乎都是苦口婆心的劝告，“我只是想提醒你，若是再和屿行纠缠，于你于他，都没有好处。”

　　倪清抬眼，看到她眉眼里那些难掩的笑意。

　　“多谢提醒，只是我的事情，不劳您费心。”倪清后退一步，拉开她们间的距离，淡然又疏离。

　　似乎也觉得同倪清交流没有太多意思，赵明歌摆了下手，门外的司机进来帮她拿了手包，她回头淡淡地看了倪清一眼，转身离开。

　　倪清不明白她此行的目的。

　　“倪清，你今天太帅了，我们进了决赛，我原来在保研的边缘线，现在却是有把握了。”冯珍笑着挎住的倪清的胳膊，眉眼间都是愉悦的笑意。

　　倪清看着其他人欢乐的笑脸，也扯起嘴角笑着，她不想扫大家的兴。

　　“今天田薇说从学院财务部申请了资金，我们今晚好好吃一顿。”吴元雯看向夏丞，后者也赞同地点了点头。

　　“大家都是法学院的功臣，自然要好好吃一顿。”田薇拎着那些果茶从外面进来，笑容温柔地分发起来。

　　倪清收拾好自己的书包，站在门口等待他们一同回学校。

　　田薇正笑着和大家聊天，他们围坐在一团，叽叽喳喳地讨论起今天的辩论有多精彩，他们如何反杀，又是如何获胜。

　　“谢谢大家帮助于思毅，他总是这样执着又深情，虽然今天的表白没有成功，但你们是纯爱战士的守护神。”楚星雅笑得甜美，嘴边的梨涡浅现。

　　那些人笑着接过楚星雅手中的零食，面容和蔼地调侃。

　　倪清呆愣地看着他们的方向，握着门把手的那只手无知觉地用力。

　　“身体不舒服吗？”夏丞发现了倪清的异样，出声关心。

　　倪清摇摇头，说话时才发觉那种撕裂的痛感让她开口说话都万分困难，“学长，今晚的聚餐，我可不可以不去。”

　　夏丞看着倪清苍白的面色，她的额头都有了好些细汗，说话的嘴唇干涩又毫无血色。

　　“辩论赛的大功臣怎么能不参加呢。”田薇走近倪清，亲昵地揽住她的肩膀，“从前我们有好多误会，今晚也要好好解释开。”

　　倪清看着大家期待的笑脸，也不好意思拒绝。
　　况且她脑海里的记忆太过混乱了，她想喝一些酒来麻痹自己。

　　车上的香氛换了全新的茉莉花茶款式，倪清看着窗外汹涌的车流出神。

　　她打开手机，看着屏幕上不断弹出的消息，参加辩论时为了静心她开了免打扰，所以并没有看。

　　柏思漓：学姐，快去微博，我们已经和他们吵半天了。
　　柏思漓：一群大傻X，性骚扰说成深情，真是缺少父母教育。
　　柏思漓：娱乐圈没新闻了，怎么就盯着你不放。

　　倪清看着这消息一愣，有些不明所以地打开微博。

　　[青羊 私生活]这个词条挂在热搜上，后面还加了一个红色的爆字。

　　她头皮发麻，握着手机的手指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可她还是打开了那个词条。

　　竹烟波月：还有人不知道清青羊高中的感情故事吗，现在有了摄影师的头衔加持给自己包装为清冷淡然的人设，高中的时候可心机着呢。

　　梧城一中的人大概都听过“梧城第一深情”的故事。这个故事的主角就是我的一位学长和青羊。青羊高中的时候学习成绩不错，长得也漂亮，自然也不缺人喜欢。学长从高一就开始喜欢她，我的学长家庭条件不太好，但前前后后送了很多东西，她也不拒绝，还总是仗着学长对她的喜欢问他学习上的问题，总是占用学长自己的学习时间，说一些暧昧不清的话。

　　她反而享受这种成为舆论中心的感觉，故意总是在楼层里晃来晃去。我学长就这样鞍前马后地对她好了三年，后面准备和她告白，却发现她和学长的好友也暧昧不清，学长的朋友也在她桌堂里塞了很多礼物，谁能想到最后学长和好友都被她玩弄在股掌之间。因为这件事发生在学长高考之前，他为此受了打击，不愿意相信，高考发挥失常，少考了50分，错过了原本上好学校的机会。

　　而且听她初中的同学说，她初中完全就是小太妹，跟着一群社会上的人混来混去，不知道早就谈了多少恋爱，上了高中反倒装起纯情，真是可笑。她高中人品就不怎么样，做出抄袭这种事完全在我预料之中。我只想说那些思想不成熟的小女生，别再把她当成什么“摄影之光”，可笑至极。

　　“小姐，小姐，”杨岐山从后视镜里看到倪清惨白的脸色，只是一瞬间，他刚才抬头看她时她还神色如常。

　　倪清捂住胸口急促地呼吸起来，那些吸入的空气都像银针一般细细密密从她喉咙里穿过，然后一点点刺进她的心脏。

　　她看到了那个变态狰狞的笑脸，他的手伸向自己。

　　“小姐，你怎么了？”杨岐山索性停下车，自前座回头大声喊着倪清回神。

　　倪清缓缓抬眼，只是那双眼里早已血丝遍布，失望又茫然。

　　“没事，杨叔，送我回学校吧。”倪清垂眸，将自己惨白的面色掩藏在黑夜里。

　　她看了大家发给她的消息，都在提醒她不要去看那些帖子。

　　Camellia：等我回去。

　　倪清看着那条消息，淡淡扯起一个笑脸。
　　她还是编辑消息给他。

　　周三的校园里人很多，倪清从那些人身边走过时会听到那些人窃窃私语的声音。

　　她抬眼，只看到天上的一弯残月。

　　有人从她身边经过，皮衣的铁质拉链刮过她的手臂，火辣辣的疼痛从胳膊处传来，那个人没有道歉，倪清也没在意。

　　打开宿舍时室内漆黑一片，倪清缩在桌下的地毯上，靠着柜壁去看那条微博下面的评论。

　　好想吃煎饼：说实话之前高校圈子里还有她的文身照，那会看着就不像好人了。

　　不许摆烂：空口无凭在这污蔑什么，再说感情的事一个愿打一个愿挨，青羊也没做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情吧。

　　叶泽灵：某些人的粉丝别太双标，滥情就是滥情，自己没点道德约束吗。

　　桃子兔耳朵：真的这种初中小太妹有什么可吹捧的，我看她的摄影也不过如此。

　　仙贝贝贝贝：空穴不会来风，她要真是品行端正的人哪里会有这些谣言。

　　薯片便利店：李初安也在这件抄袭事件里，为什么她没有这些负面新闻。

　　孙邵宣：捞女真恶心，臭-婊-子就会骗老实人感情。

　　回到1989：都不知道和男的睡多少次了，装什么。

　　倪清定定地看着手机里的那些字，咸湿的液体滑落嘴角，那些苦涩在她口中，也在她心里。

　　为什么，她明明什么都没有做，只是坚持自己喜欢的摄影，为什么会有人污蔑她。

　　分明她才是被污蔑的那个人，她才是因为被骚扰情绪失常最后高考少考了五十分的那个人。她和于思毅，甚至没有交流超过十句话，那个所谓的他的兄弟，她也并不认识。

　　他们总会把自己近似骚扰的行为当成深情，然后大肆宣扬，没有人理会她的恐惧，也没有人会在意她被打扰。

　　哪怕于思毅从她身边经过，她都会下意识地屏住呼吸，害怕他再作出扔东西的过激动作。

　　他们只会津津乐道地谈论她这个自诩清高的人遇到了一个真心待他的纯爱战士，没有人在意她的感受。

　　她被纠缠，被困扰，被造谣，却在找老师处理这件事时被一句“他快要高考了，别影响他的考试情绪。”驳回。

　　真正的受害者连反抗呐喊的机会都没有，她费尽心机地逃避和掩饰这段被侵蚀早已腐坏的过往，可他们让她再次记起。

　　倪清的浑身都在发冷，她的手指都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可缠着绷带的手臂却无比僵硬

　　手机振动起来，倪清拿起手机，才发现是一个陌生号码，她看了许久才划开接听键。

　　“真他妈恶心，还自诩摄影之光，早点去死吧，你以为老实人很好骗吗，你是不是有娘生没娘养啊，装什么，不知道被多少人上-过了。”陌生的咒骂声从听筒里传来，倪清被这话骂的失了神，就静静地握着手机。

　　对面不知道骂了多久，倪清就看着屏幕上那个音量条起起伏伏。

　　通话挂断，各种陌生号码发来短信，不堪入目的辱骂挤满了她的收件箱。

　　倪清大概猜到了，是谁把她的底片泄露出去。她也知道，她的号码早就被人肉了。

　　她靠在椅子冰凉的凳子上，一条条地看着那些信息。

　　——我劝你尽早给李初安摄影师道歉，不然我把你们家的号码都扒出来，让大家看看什么样的父母生出了你这么个贱货。

　　这条信息在其他消息里尤为显眼。

　　胃里一阵阵的恶心涌上来，倪清慌忙跑进厕所，对着马桶干呕起来，只是她胃里没东西，只涌上了许多胃酸，嗓子干涩得像是被刀划开，连正常的呼吸都疼痛。

　　手机还在不停地振动，倪清就静静地看着屏幕的光闪了又闪。

　　她看到那上面的号码不断变换，直到屏幕上出现“妈妈”两个字。

　　她慌忙滑开了屏幕，母亲的声音有些失真地传过来。

　　“清清，你现在有没有时间回来，你的太奶奶怕是不好了。”蒋珊焦急地声音从听筒里传进来。

　　“她命数不好。”

　　“倪小姐的身边人似乎都很不幸。”

　　“于你于他，都没有好处。”

　　那些话语无孔不入地侵入她的神经，她想起那天在周屿行手机里看到于思毅的骚扰短信。

　　她早该知道，她无论逃到哪里，都摆脱不了被纠缠的命运。

　　耳边的风声呼啸而过，倪清挥手，叫停一辆出租车。

　　“江北机场。”

　　或许她真的是很糟糕的人，但她不能让她身边的人同她一起，深陷污泥之中不见天日。

　　手机不停地振动，倪清看着闪烁的屏幕滑开接听键，那些咒骂的话在耳边带起一阵阵嗡鸣，从四面八方传来，似乎永远也不会停止。

　　“有事情记得给我打电话。”

　　脑海里蓦然响起周屿行说过的那句话，倪清伸手，摸到脸上的一片濡湿。

　　她打开手机，打开她和周屿行的聊天框，然后摁住颤抖的手一点点编辑文字在聊天框里。

　　周屿行，我们分手吧。我们之间有一条跨不过的鸿沟，你的家庭对我来说太复杂了，我累了，不想再继续了。

　　她想他那样疏离又冷漠的故事篇章里，本就不该有她这样破败又别扭的一页。

　　手机早已被关机，她抬眼，发现今晚的夜色深不见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