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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别开生面的婚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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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杨树和柿子树的叶子基本上都落光,整个大地呈现一片萧瑟和凋敝之色的时节里,传说中彭云启和徐荣结婚的日子终于如他们两口子所期待的那样准时来到了。
对于桂卿来讲这个显得有些别别扭扭的喜酒是必须要去喝的,因为他事先已经交了礼金,而他之所以交了礼金是因为不交不好看,如此而已,并没有什么过深的交情在里面。
他和对方的交往纯粹是面子使然,不然的话他真懒得和这种人结交。
当然了,借机去顺便见识一下这个向来都表现得牛皮哄哄的说话总是恬不知耻的所谓官二代的隆重婚礼,如果其老爹当的这个档案局副局长也算个官的话,未必就不是一件增加阅历的好事,这至少能让他有机会领略一下不同于农村经典婚礼的风情和气氛,感受一下另类的热闹和喧嚣。
对于好奇心依然比较重的他来说,这个喜酒确实值得一喝,他大有不喝白不喝,白喝一定要喝的意思。
不过令他感觉遗憾的是,彭云启婚礼的主场并不在青云县,而是在其父亲工作的东石县某个赫赫有名的大酒店,因此他其实是没有机会欣赏人家的正式婚礼的。
至于人家的婚礼到底是如何的奢华和隆重,又是如何的与众不同和别出心裁,他当然也是无缘相见的。
不过他有足够的理由相信就凭彭云启这孩子一贯的性格和做派,那个遥远的婚礼一定比较好玩,一定叫人过目不忘。
基于同样的原因,前来华庭大酒店参加这场婚宴的人主要就是女方徐荣这边的亲戚朋友了,当然还包括县水务局的人以及大塘镇的一部分人等。
换言之,其实现在这场婚宴更多的是为女方徐荣举办的,尽管掏钱的是彭云启家里的人。
当然了,就是因为这个事,彭云启和徐荣两人在结婚以后也没少闹矛盾,尽管这并不是他们两人闹矛盾的主要原因。
他们两人婚后吵架基本上不需要什么正式的原因和理由,只要彭云启一个不高兴,他们就能吵得不可开交,并最终以徐荣的投降和服软草草收场。
她要是真想和他较真斗一斗,那也是可以的,那么以后的日子就别打算过了,而她说到底还是想好好过日子的,毕竟嫁个男人也不容易。
整个婚宴的排场还是很能说得过去的,毕竟彭云启的老爹还是个正在台上干着的实打实的副科级,场面上的事必须得有个四六事,而且更为重要的是,徐荣的叔叔徐伟和她哥哥徐繁在青云县怎么说也都是个有头有脸的人物,所以不管是用腚想还是用头想,这个喜酒的排场都不能太过寒酸了,至少不能和城里的一般人家同等规格。
徐伟和徐繁当然都来参加喜宴了,但是却并没有像康丽萍的喜宴那样安排什么大而不当的虚张声势的大堂致辞,而只是像所有普通的婚宴补场一样,到点就直接放炮开始,其所有的面子活全都体现在主家温菜和新人敬酒上了。
看来徐家想体现的是能随时随地低调的实力,即一种更高层次的炫耀和展示,一般人家根本学不来。
男方的客人自然由男方的家长来温菜,这个任务责无旁贷地理所当然地由彭云启的父亲老彭来执行。
当看起来依然春心不老的桀骜不驯的老彭来到桂卿这桌温菜的时候,桂卿发现这位传说中的档案局副局长完全不是他想象中的一副乡镇工作者的样子,而更像一只带着强烈肃杀之气的大青蛙。
青蛙虽然不是什么特别吓人的猛兽,但是在小小的池塘里还是很威风的,这一点到过池塘边的人差不多都懂得。
“他真不该在档案局这种软绵绵的单位干!”桂卿想。
老彭头发花白,脸庞宽大,两个腮帮子极为突出,两只眼睛总是死死地盯住他要看的人,不给对方任何喘息和放松的机会。
桂卿觉得对方这种瞪着一双炮子子眼使劲看人的方式非常不好,显得太过嚣张和霸道了,但是人家就这样看了一辈子,他又能说什么呢?
今天,这位新郎官的老父亲不仅其胡子被刮得干干净净的,而且其眼睛上方的两条眉毛好像也被主人顺手给刮去了一样,竟然连一点象征性的痕迹都未曾留下,只有两道像铁钩子一样的眉肌还在那里徒劳地弯着,从来不肯放松一下。
这位从理论上来讲人人都可以随意地调戏一番的新晋的老公公,尽管其穿着一身崭新的蓝黑色带暗条纹的西装,打着一条土到家了的猩红色的新领带,胸前别着一朵鲜艳无比的假花,但是那身价值不菲的行头却怎么也掩饰不住其先天的凶悍和强势。
当然,如果旁人仔细地加以观察的话也不难发现其骨子里深深隐藏的那份投机和狡黠,那种自以为是的农民式的投机和狡黠。
当有机会正儿八经地看到老彭第一眼的时候,桂卿就有一种既可怜又痛恨的感觉迅即涌上了心头,同时还不由得产生了一种难以去和对方接触和亲近的恐慌和惊惧。
他觉得这不是什么毫无道理的偏见,而是一种异常耿直和极其准确的判断,果然是有其子必有其父。
女方的客人按道理来讲应该由徐荣的大爷来温菜,可是因为她的这位大爷是一个老实巴交的农民,窝窝囊囊的根本拿不上台面,所以就改由其叔叔徐伟来进行了。
当然,徐家人之所以安排徐伟出来干这个事,另外一层更重要的意思就是要借机来向众人宣示他们徐家的势力,而很多可来可不来的宾客之所以会来,在很大程度上也是看着徐伟和徐繁的面子才来的。
因为桂卿这桌是属于新郎的客人,所以还轮不到徐伟来温菜,但是这条非常传统的只在农村的狭小天地里才能行得通的风俗习惯,却是阻止不了他堂而皇之地过来敬酒的。
满桌被敬酒的人不仅不认为他这样做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反而都感觉自己的脸上特别有光,因为毕竟在现实中能享受※※部负责人给自己敬酒的机会并不多。
人都是有虚荣心的,任何时候都不例外。
除了后腚可能有点偏大,使得全身的重心向后偏移了一点之外,徐伟的身材整体上还算高挑匀称,无甚突出的毛病,显然不属于另外奇葩之列。
他的身高大约有一米八左右,比海西汉子的平均身高略高一点点,也算是人中翘楚了。
他乌黑的头发一看就是精心染过的,黑得与实际年龄很不相符,看着就有点瘆人。
他的鼻梁上部两眼之间有一颗很明显的黑痣,这颗黄豆粒大小的黑痣很意外地使得他那张极其平庸无聊的脸看起来似乎生动了不少,可谓是居功至伟,不可等闲视之。
他的右眼是精致漂亮的丹凤眼,比王熙凤的风流眼睛还要好看几分,而左眼却是令人厌恶的三角眼,看着比京剧里最奸的奸臣还要奸上几分。
两只风格迥异的互相矛盾的眼睛又在某些方面使得他脸上的那种生动味道更加夸张和可笑了几分,也使得他身上的人味比他单位里其他同僚多了一些。
这位东院※※部的副职无论在什么时候,走起路来总是腆着个肚子迈着个看似非常优雅的小四方步,同时很潇洒地把手背在屁股尖上面,好像在小心地拎着两个宝贵的油瓶子一样,还把那颗极为高贵的头颅高高地昂起,一副气宇轩昂的趾高气扬的样子,从来不把旁人热情而又和善地放在自己眼里。
有了这种盛气凌人的自怒自威的官势,必然要有一种居高临下的优越性很明显的官腔来配合使用才能使他整个人显得协调一致,而不至于在某些方面显得太过滑稽和突兀了。
所以,他平时说起话来让人听着既无可挑剔又极度反感,这也完全是情理之中的事了,如果说“存在即合理”这句话是非常正确的话的话。
桂卿打破脑袋怎么也想不到,世界上竟然还有这么一种人,能把普普通通的毫无新意的话说得那么冠冕堂皇、那么华而不实、那么装腔作势、那么故弄玄虚,而更重要一点的是,这位在现实中活生生地存在着的副职大人似乎永远也不知道自己是在不折不扣地夸夸其谈、哗众取宠和沽名钓誉。
他说的每一句话至少在表面上看起来都是毫无瑕疵且无比正确的,再加上一直笼罩在他身上的那层权力光环的影响,就更使得他的话充满了无可置疑的强势作派、无人可及的潇洒风度和旁人永远无法超越的自命不凡。
几乎所有的人都会唯唯诺诺并且发至内心地附和着他的高见,聆听着他的教导,领会着他的用意,都会用充满无限崇敬的眼神恭恭敬敬地凝望着他那张熠熠生辉的春风满面的脸。
要是偶尔有那么一两个沉不住气的人因为被他的不凡气势和人格魅力俘虏了,便逮着机会小小地非常不适当地赞美了一下他,结果又会被他极为迅速地抓住这些赞美里的一个小小的漏洞,狠狠地又教导了一番对方,便吓得众人连赞美他也不敢轻易做了,只能乖乖地剩下默默崇拜和敬畏的份了。
在这个位高权重而又道貌岸然的妄自尊大而又口若悬河的男人面前,别人任何的话语都是极其多余的,都是极其不明智的,不管是赞美的话还是更加赞美的话,如果还有谁看不透这一点的话,那么他就连进他的门见他一面的资格都没有。
他的言行举止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众人,大神是用来远远地顶礼膜拜的,而不是用来随便接近和恭维的。
尽管那天敬酒的时候徐伟的嘴里到底说的是什么东西,桂卿连一句核心的话也没记住,但是他却永远地记住了这个人的最大特点,那就是:如果一个人的官职不比其更大的话,那么在此公面前最好还是把自己的嘴巴闭紧,甚至一个字都不要说,尽管微笑着或者大笑着点头附和就是了,除此之外无论干什么或者说什么都是极其愚蠢的。
当然,在聆听此公谆谆教导的同时若再全程配以崇拜的目光、谦恭的“嗯嗯”声、唯命是从的姿态,那就更会使人在无形之中产生一种穿越时空的感觉,仿佛是来到了已经作古的孔圣人的跟前,自己成了他老人家最得意的大弟子,能够得到他老人家的真传,而且他说的每一个字都是真经。
“如果要在青云这个圈子内评选最佳演员的话,那么这家伙绝对是当之无愧的第一名,”桂卿一边面带微笑地看着自我感觉极其良好的徐伟在那里尽情地表演着,一边不无鄙视地暗想着,心中对其充满了无穷无尽的厌恶之情,“因为他这家伙入戏实在是太深了,而且其表演欲望和风格已经到了炉火纯青的难以自拔的自我倾倒的程度了。”
“和这位天分如此之高的道行如此之深的敬业精神如此之强的专业演员比起来,局里的王继秋简直就是不值一提的小儿科了,他甚至连给人家这位大神提鞋都不够格。正所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一山高过另一山……”
“这看起来是一种十分难能可贵的别人永远难以企及的本事,”他又更加深入地分析了一番徐伟的行径,显得自己具有非常喜欢思考的个性和特点,但又不是爱钻牛角尖的那种思考,“其实更是一种难以治愈的贻害无穷的顽固性疾病,而且往往具有很强的传染性和迷惑性。”
“另外他这个人又已经病入膏肓了,完全不可救药了,而且病得十分令人作呕和叫人讨厌。”
“其实准确来讲这应该叫做装波衣界里的拿摩万才对,难道不是吗?”
“难道还可以有别的更好的解释吗?”他自问。
“看来老贾说得对,”他又淡然地想道,“人一旦成了人物,才会与农民握手,才会摸孩子的头,才会揭开人家的锅盖……”
如果有一种恶心,比热得都要穿裤衩子才行的大夏天趴在洁白的飘着浓浓稻香味的米饭上的绿头苍蝇所引起的恶心还要恶心十倍的话,那这大概就是徐伟的所作所为所引起的这种恶心了。
他几十年如一日的就这么精心地恶心着别人,小心翼翼地灌溉着自己的内心,居然还爬到了现在的位置,确实是一个伟大的奇迹。看来嘴上功夫练得厉害了确实能使人平步青云和扶摇直上,至少在他身上这条规律体现得还可以,并没有出现什么多大的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