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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蝶恋花(一) ...

  •   公孙祈在筵席上使一些士人下不来台,纵使钟桢已经同他们做了交代,但在一些人的眼中,还是不能容忍楼渰继续蛊惑君上同公主。

      已经撕破了脸面,比起让楼渰去给宋伯进谗言,还不如自己先去向君主进谏,于是有人第二日清早便来谒见公孙郁。

      彼时公孙祈也正在向公孙郁问安,见来者不善,于是公孙郁让公孙祈先在流枫殿玩,自己单独见了来者。

      来人添油加醋,把楼渰如何蛊惑公主殿下讲得清楚可怖,就差说他是吃人的妖怪,公孙郁全程不置可否,最后将人体面地送走了。而后又派人去召楼渰前来,这是他决定不再驱使楼渰后的第一次召见。

      公孙祈得知人走了后,又回到公孙郁跟前,她为父亲捏肩,也好奇问道:“阿爹,你们谈了什么呀?是有什么新的治国之术吗?”

      公孙郁不想把这些败心情的事讲给她,于是含糊其辞,绕来绕去又问回了公孙祈,“祈儿,你觉得楼渰如何?”

      说起楼渰,她便喜上心头,她回道:“先生无不好之处。”

      这是极高的评价,公孙郁心里大概有数了。他又同公孙祈聊了几句,见时候差不多了,便让公孙祈先回去。

      公孙祈回长欢殿的路上见到了正应召前来的楼渰,她走上前去打招呼,“先生好,是父亲叫先生前来吗?”

      楼渰停下回答道:“正是君上相召,殿下昨夜可有休息好?”

      公孙祈不想让父亲多等,于是道:“昨夜累了,所以睡得还算安稳。既然如此,先生快去见父亲吧,祈也先回去了。”

      公孙祈朝楼渰摆手,而后先离开了,楼渰对着她的背影行了一礼,便前去泰和宫。

      公孙郁见楼渰时没有再板着坐在席上,此时他靠在榻上,榻上置了案几,案上则是一盘棋,他叫楼渰上榻坐,同他边下棋边聊。

      “楼卿,有人向寡人进谏,说卿蛊惑公主殿下,这罪名你可认?”

      楼渰从容不迫下了一子,谦卑应道:“臣认罪,请君上责罚。”

      没有一丝辩解,也不怕他的发难,公孙郁因这回答而发笑,“楼卿啊楼卿,在寡人身边的几年,你可委屈?”

      楼渰回答:“君上待臣,仁至义尽,臣并无半分委屈。”

      公孙郁回想起那些艰难时日,在他也失去信心活下去,想顺着白子豫心意死在他手中时,楼渰却拔刀救下了他。

      而后他问这还未弱冠的少年,“纵使拥有七十余座城池,心却像空谷一样孤寂,这样的君主,还能活下去吗?”

      那时少年浑身浴血,一双无星夜空般寂静的眼睛让他此生难忘,少年回答,“卑微如渰,因有救命之恩未报尽,便不敢死去。不知君上牵挂何人何物,如都没有,便可以不再活。”

      第一次有人告诉作为君主的他,可以去死。他反而意识到自己该苟活下去,他还有牵挂的人,年幼的太子如何同这国家走下去,牵挂的女儿还在异国他乡受苦。

      他因为这番话,将楼野提拔为新的大司马,赏赐楼野高官厚爵,是帮楼渰把他的恩报尽了。而后再赐楼渰新的身份,给予他土地宅邸,少年果然也为他而活了。

      直到他听从夫人的话,将这最忠诚的臣子亲手放弃,他不会没有愧疚。臣子却意外地回来了,只是这时的他已经没有任何人可以挽留。他终于逃脱了名为“恩”的束缚,却又误入了“情”的束缚。

      公孙郁问道:“楼卿,寡人的公主如何好,你应该同寡人一样清楚,你可愿意,用余生所有的一切去成就她的幸福?”

      公孙祈的花树簪遗落在了流枫殿,她着急赶来找到,却无意间听到父亲的这个问题,她悄悄在门外听着,握着簪子的手心出了许多汗,连呼吸都不敢了。

      楼渰经此一事彻底放下心中的念想,他以平常的声调回答道:“臣只有薄命一条,不敢尚公主。”

      这样的回答却让公孙祈觉得失望,她匆忙离开了,不想再听见更令人失落的话语。

      “但臣愿以区区薄命,守祈殿下无虞。”

      这句话是楼渰补充的,想让门外人不要那么伤心,不过那人依旧早早选择了逃避,而没有听到。

      公孙郁觉得自己彻底老了,否则他怎么不能理解眼前人的想法,两情相悦,又给了他们终成眷属的机会,却不愿意接受。

      他叹气道:“再等等罢,来年上巳节,寡人会再问你,如果可以便定下婚约。”

      他的公主在黎国独自过了十五岁生辰,没有人为她举办笄礼,他准备在来年的春天为她大办,并定下婚约。

      楼渰回答:“多谢君上。”

      公孙郁还有一件事要拜托楼渰,他原以为楼渰会回答同意,所以可以顺理成章,不过虽然他拒绝了,但后面又说会保护祈儿,于是他想了想还是说了出口。

      “楼卿,这一段时日维之家的门客想必不会消停,你护送祈殿下去槐城散散心,腊月回来便好。”

      这是公孙祈的父亲能想到的最好的保护她的方法,他从来不会拒绝别人的拜见,所以免不了让她得知这一切。他准备听他们闹个大半月,只要温和地坚持下来,他们想必会知难而退。当然了,若说没有凑合他俩的意思肯定也是假的。

      槐城是封赏给楼渰的城邑,那里在安和城的西南方向,被治理得很好。

      楼渰才准备主动回避公孙祈,哪怕路上相逢也忍不住关心,哪怕才脱口而出冷漠的话又立马补了一句,哪怕他心里不愿意答应,口上却实诚地回答,“臣领命。”

      公孙郁的棋艺胜过半吊子的楼渰,不过多久他便开心道:“楼卿,寡人胜了。”

      楼渰也笑着称赞他。

      公孙郁道:“寡人挑了软柿子捏,你也不得不服气,只是不知道这样的棋局,还能有多少场。”

      公孙祈的心境多半是继承了父亲的,公孙郁有时突如其来的悲伤同她如出一辙。欢乐时想到天命无常,进而心生感慨,尤其是病中的公孙郁,更容易有哀思。

      楼渰宽慰道:“君上保重身体,臣在安和一日,君上有召,风雨无阻。”

      那个告诉他可以死去的少年,也许会成为他的门婿,还能听他叫一声父亲,怎么想都是冥冥中注定的缘分。

      公孙郁催促着楼渰去长欢殿传信,他说明日清早便要出发,他已经预料到了明天的阵仗如何。

      楼渰拖着沉重的步伐,跟在寺人身后去往长欢殿,他知道君上的成人之美,他也着实不知如何面对殿下。

      如果去时见到殿下的泪眼,他这好不容易搭建起来的信念,又要成为一盘散沙。最后便是自己陷入无尽的痛苦之中。

      然而公孙祈没有哭,她很平静地在为大黑猫顺毛,甚至见到楼渰时还主动打了招呼,“先生怎么来了?”

      楼渰放下心来,而后在心里自嘲,你怎么敢把自己想得如此重要呢,没有你,公主殿下依旧有快乐幸福的一生,而你,只要守护着殿下,于她之前死去就是最大的幸事。

      楼渰回答:“君上希望殿下去槐城散心,臣会护送殿下。”

      公孙祈想了想便答应了,“好呀。”

      人皆有自己的脆弱,楼渰也难免自卑自伤。然而公孙祈不是不看重他,她只是反应过来了。她对自己的事从来是难以抽脱,以旁观者的视角去看却意外地清醒。

      既然先生说他只有薄命,那她便要告诉他,他的一生于她而言有多么厚重。

      意外得顺利,反而让楼渰感到一丝怅然若失,他没有理由继续留在长欢殿了,他向公孙祈说明了时间,便要告辞离去。

      公孙祈却道:“祈常去先生家做客,先生才到长欢殿便要离去了吗?”

      楼渰于是茫然,走也不是,停也不是,他一贯的从容被这么容易的一句话打破。于是静静地站在原地,如水般的眼睛默默注视着眼前人。

      公孙祈拍了拍身前的蒲团,她眼里都是笑意,抬头问道:“先生怎么不坐呢?”

      楼渰安坐在公孙祈身前,很久没有这样拘谨,仿佛回到了白城的那个雨天。

      “先生,红墙宫阙是不是很空旷呢?”

      楼渰回答:“虽然空旷,却彰显着公孙氏的品德。”

      公孙祈抚摸着大将军的脑袋,它眯着眼露出舒服的表情,拿头蹭着公孙祈的手。

      公孙祈道:“它叫大将军,年轻时可威武了。这样威武的猫却受伤逃进了宫阙,祈将它的伤养好后,它便不愿意离开了。作为一只猫,一直生活在人的身边,它不觉得寂寞吗?”

      楼渰不知大将军是否寂寞,遂答道:“在殿下身边,它很快乐。”

      公孙祈黑亮的眸子望着楼渰,“先生,无尽的朝霞从蓝天的东方蔓延至西方,无尽的阳光从世界的云间倾泻至人间,无尽的花开满在山的南坡和北坡。这几句话是描绘听见先生如此说后的心情。那么先生呢?”

      楼渰温柔地回答:“臣很快乐。”

      世界上恒有万物,例如风和雨,有人喜爱便有人不喜,比如公孙祈和楼渰,也孤独地活在人间,然而不论如何,他们都深深喜欢对方,不论怎样选择,这都是不争的事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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