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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end1-绞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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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哭够了。
毫无疑问是这样。
到了厂房里面,雨声就变得很远了,湿答答的衣服粘在身上,她的姐姐站在她的面前。柳安安抱着自己的膝盖,手指掐着凸出的脚踝。她们曾经被殴打,然后抱在一起取暖,她当然说过很多次我爱你,但是后来的十年,柳安安忘记了这一切。偶尔想起时,还会觉得恶心,镜中的双唇曾对杀父仇人的遗女说爱!当然,没有太过仇恨,因为柳安安丧父的年纪还太小太小,她快把他彻底忘了,只记得血糊糊的伤口、绿头苍蝇。而仇恨和回忆都让人不适。爱情和宗//教一样,越是萌发在痛苦中就越让人着迷,越是在着迷时疯狂,清醒时就越痛苦……
她只是把那些回忆扔在身后,她觉得自己没有错。
暴雨太冷了,柳安安厌倦哭泣了,从来没有这么厌倦过。软弱的眼泪,她宁愿自己是恶毒的狡诈的可恨的,也不愿意自己是那个等着疯疯癫癫的养姐来安慰的、遍体鳞伤的小女孩。
她不再哭了,冷冷地看着她的姐姐。
姐姐在等待一个回答。
勒痕向上,还是向下?
柳安安给出了唯一的回答:“向上 ”
柳安安说:“人是你杀的。”
女人猛地抽了一口气,发出仇恨的笑声:“你以为我会相信?”
柳安安的眼泪消失了,柔软和谄媚的伪装消失了,她骗不了任何人,于是裸//露在外的是她神经质的恶意,以及她那种不择手段的韧劲。一股不容置疑的权威诞生在她苍白美丽的面容上,她不再是那个要依偎姐姐的小女孩了。
她的眼睛冷酷、轻蔑、粗俗,剥离所有高等教育,只是一刀子把人戳死——那类型的粗俗:“你只相信你可怜兮兮的想象!我告诉你,痕迹向上,是你!是你勒死了她!你以为你在这里发疯就能得到我的道歉?你指望我再对你讨好?我告诉你!你们活该,你们都活该!!!是你的爹捅死了我的爹,我从小到大都被你妈打,你以为你跟我同病相怜?你妈还不是把房子留给你?你又知不知道活在仇人家寄人篱下的感觉!你来可怜我?我用不着你的可怜!!你以为我不知道吗?你妈收养我,是他妈的因为她想给你买符水!治你的疯病!如果没有你,没有你妈,没有你爸,我根本不会这么活!你来可怜我?哈……你觉得我背叛你,欺骗你?我告诉你,你们都活该!是你自己杀了她,干我屁事!”
女人发出野兽似的嘶喊,失控地想上来撕打她!但柳安安却眼疾手快地躲开了。柳安安往外跑,一头冲进大雨里,被彻底激怒的女人追逐在她身后,绝望地、失控地大喊:“小柳!!小柳——小柳!!”她尽快地奔跑,但是被绊了一下,一头倒在泥水里,女人已经追来,柳安安翻过身,女人已经扑在她身上,用膝盖压她的大腿和腹部。柳安安怨恨地尖叫,双手揪住女人湿透的肮脏的T恤,然后攀上去,死死掐住她干瘦的脖子!与此同时,柳安安的脖子一凉,什么金属的东西贴上了她的咽喉:
拉花。
柳安安猝然带着哭腔大喊:
“姐姐!”
女人明显愣了一下,她短暂地撤力。爱情和宗//教一样,越是萌发在痛苦中就越让人着迷,越是在着迷时疯狂,清醒时就越痛苦。柳安安的手掐着那截脖子,姐姐两个字的回声还在她喉咙里激起雨腥和铁锈的味觉,女人过于苍老的脸上都是雨水和泥点,可记忆中一张柔美的年轻的面容慢慢浮现,从没有这么清晰,从来没有……
在刹那的空白里,柳安安想:失去一切的时候,说不定……正是她最爱我的时候。
只有一秒也足够了。
人会被自己的故乡永远塑造,在大城市里,柳安安是一个毫无疑问的平凡的人,可是只要回到家乡,在这愚昧的乡镇的土壤上,她却像攀墙的植物,扭曲着,但注定向上。——只要一秒,就足够了。
柳安安猛地推开女人,女人侧倒在地上。
十年前,柳安安颤抖着满是血液的双手,把一条血淋淋的拉花塞进神志不清的姐姐的手心,现在却从她手上抢过了那条金属的玩意儿!一个十年的回环,被金属血液暴雨仇恨编织的回环,她骑在女人的侧腰上,听见女人在骂她:婊///子!骗子!柳安安不管她、不用管她了、回环合拢了,在一切开始的地方,她又像十年前那样,五月二十八,正午:把仇恨的绞索——收紧!
她在疯狂地挣扎,但柳安安也在挣扎。
暴雨,暴雨,暴雨!
她的动静渐渐弱了,喉咙里发出奇异的嘶嘶声。柳安安离她很近,听清了她的声音。她在说话:小柳,你说你要学医,治好我,你连这个也骗我,你骗我。
柳安安死死收紧,嘶嘶声突然截断了,女人抽搐了一下,圆环闭合了。
暴雨依旧,天地间仍回响着风暴嘹亮的哀哭,可柳安安坐在泥水里,宇宙安静下来,只有她静谧地坐着。好像回到了很久很久之前,她被一个陌生的女人收养了,女人说她有个脑子不正常的女儿。柳安安到那间老房子的时候,那个女孩在发病,脱得赤//条//条的,站在灯光下,长着一张很漂亮的柔美的脸,对她很轻地笑了一下,身体白得发光,光芒刺穿暴雨,照亮柳安安年轻有力的双手。那中间挂着一具丑陋的干瘦尸体,仿佛被绞死的干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