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end2-花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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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眼泪是流得尽的吗？
柳安安躺在冷冰冰的厂房里，浑身湿透，女人站在她的面前，眼睛里都灼烧着仇恨。一阵狂风吹开了厂房的大门，柳安安感到很冷。
雨声、暴雨夜、黑漆漆的厂房，一切都似乎让她回到了过去，她的童年，被她抛下的过去最终具现为女人（她的姐姐）的模样：因为仇恨而丑恶，因为怒火而狰狞，从她的脸上再找不出曾经的柔美。柳安安在某瞬的恍惚里觉得她像十年前的自己的倒影，一个暗咽仇恨的年轻人。
过去——当我们提起过去。
柳安安轻声给出了回答：“……向下。”
女人沉默了一会儿，很久，柳安安忽然听见她哭了。
美人的眼泪是楚楚可怜，女人的哭法只能说是狼狈丑陋了，她先是呜咽，转而嚎啕，发出一种不类人的嘶吼，她才32岁吗？柳安安有一点恍惚了，她想起很多往事，她总以为自己能把它割舍，但她和她黑色的过去之间永远连着血淋淋的脐带。她想起自己16的生日，又因为一件小事被养母打得凄惨，邻居都来叫门喊别打小孩，养母摔门而去，柳安安以为自己会死。是姐姐抱住了她：比她大五岁的、二十一岁的身体，不同于她营养不良所以幼童一样的身体…那是温暖丰腴的，那也是有力的，胳膊环绕着她，她枕靠在姐姐的胸//口，闻到茉莉花的爽身粉的味道，闻到一点汗味，自己身上的血味，还有姐姐乳//房之间某种温柔的肉///体的气息，环绕着柳安安痛苦的身体。姐姐帮她上药，她搂着姐姐的脖子，好像搂着一个大大的毛绒玩具，突然忍不住在姐姐的嘴唇上吻了一下。姐姐是最美丽的，姐姐是女人，女人中的女人。柳安安儿童一样后延发育的娇小的身体里涌动着奇异的感情，她觉得自己有些畸//形，但是姐姐会包容她，保护她，姐姐是她的姐姐，是一个怪胎的小圣母。姐姐的间歇的疯狂也让她怜惜——她究竟是伪装着爱姐姐，还是真的在痛苦中萌发倾慕？柳安安不知道。她吻姐姐，然后娇滴滴地说我爱你。
女人嘶喊着，柳安安听不清楚，只看见她纠在一起的五官，便试着从中找到一点熟悉感，可是没有成功。女人忽然看向她，她已经分不清那张脸的感情：是爱，是恨，是狂喜，是绝望？女人说：小柳，我多么爱你，没有你，我这么多年早就自杀了，我每一天都在想着你，小柳，你为什么要骗我？你看看我，看看我的脸，你看看我——我活得像畜///牲！小柳，你骗我，十年，这是十年啊！
柳安安浑身都疼，却觉得心脏越跳越快，看见女人凄惨的仇恨。女人从口袋里取出一条金属拉花，那是为她准备的，故而带着仇恨说：“……我也要骗你一次，小柳，我不会跟你一起死的，我要勒死你，只有你一个人会死。”女人的泪全都落下，“小柳，小柳，你告诉姐姐吧，你为什么要骗我，你究竟爱不爱我？”
十年前的那一天，五月二十八，正午。
柳安安想：我是临时起意的。
来探班的姐姐突然发疯，在地上滚来滚去，养母还在絮絮叨叨的骂人，一嘴酒气，她还骂柳安安是仗着自己老子的几个埋身子钱仰着脸不认人的小白眼狼：就是这句话让她动了杀心。上天似乎也存心要帮她：养母分心之下，手忽然卷进了机器，而柳安安已经拿起了一条金属拉花——她从不知道仇恨会让自己爆发出这么大的力量，她只是想着杀了她，杀了她！杀了她！但柳安安并不清楚所有机器侧面都有紧急关闭的按钮。养母拼命挣扎，一只手尽力像侧边伸，想关上开关。17岁女孩的力气还是太小！她绝望了，养母几乎就要按上开关，就能转过身来用上双手挣扎……完蛋了，柳安安死死扯住拉花，温热的血流到指缝间：失败了，她不会让我高考了——
柳安安看见了姐姐。
永远保护她的姐姐，正在发病的姐姐，冲过来，死死按住了自己亲生母亲的胳膊。
她趁势收紧了仇恨的绞索，她杀了养母，姐姐按着那具尚在抽//搐的肉//体，看起来还在发疯。柳安安脑子里一团乱麻：不，我不能坐牢，我还有一周就要高考了！不行，不行……姐姐还在发疯，她大喊大叫，在自己亲妈的尸体边上走来走去，还喊着小柳，要保护小柳，坏人不能打小柳，小柳打坏人，姐姐保护小柳……
柳安安闪过了一个念头，柳安安也的确这么做了。
她把那条凶器塞进了姐姐的手里，然后摘下做工时戴的手套，在等待姐姐清醒的那几分钟，柳安安已经做好了决定，抛下什么，得到什么。
是姐姐按住了她的胳膊。柳安安勒死那个人时，姐姐的长发吹到了她的脸颊上。
金属拉花贴上了她的脖子，女人还在问爱不爱她。
柳安安觉得很痛，身上到处都在疼，她觉得自己肯定不爱姐姐吧，这么多年她可没有想起过她，逼迫自己把她彻底忘了。可她好像也没有爱过别人。说到底，柳安安最爱的人是自己，可是，在十六岁的生日，当她蜷缩在姐姐的怀抱里，那时候她疼得几乎要死了，在她最痛苦的那个瞬间、在她心里百倍千倍地涌起仇恨的时候，是柳安安唯一次，真的，柳安安觉得自己爱上了姐姐，因为她像圣女一样，像妈妈一样。在痛苦中萌芽的爱，在痛苦中复活，柳安安在痛苦中回忆起了爱，萌发了新的爱，她认出了面前这个丑陋的复仇者是谁：她是姐姐和自己间两代的仇恨和十年的岁月生育的一个怪胎！是我的小圣母啊！
于是柳安安做出了第二个选择。
“我一直在骗你，我从来不爱你，我栽赃了你，我杀了你妈，你从头到尾没有动手，因为你们都他妈的活该！”柳安安高声嘲笑，看着女人——不！看着姐姐的眼里所有的复杂和渴望被仇恨替代，那根金属制品收紧了，在她的脖子上，是很痛苦、很漫长的死亡。这就是柳安安的最后一个谎言：让姐姐带着纯粹的恨活下去，要让姐姐恨得彻彻底底，恨到想到死后会见到自己就不敢死，要活下去，单纯地活下去：这就是柳安安一生一次的爱。唯一的爱。
仇恨勒紧了，柳安安睁大眼睛，什么也看不见。窒息痛苦渐渐消失。她看见中午的阳光很好，姐姐按住了养母的胳膊，她收紧了手指，姐姐的长发拂过脸颊，她嗅到一股淡淡的、爽身粉的茉莉花香。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end2-花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