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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地狱 ...

  •   夏日午后,花香幽幽,鸟鸣嘤嘤,世界被阳光照得一片白茫茫。

      屋内竹帘半卷,甚是昏暗,案上摆一碧玉花瓶,瓶里两三枝桃花开得娇艳。床上铺一张草席,席上两人相对而眠,蒲扇仰躺在中间。师尊的白袍比草席还要冰凉光滑,萧漠用脸颊压着师尊袖口,捂多久也不会发热。

      那是多久以前的事了……?

      萧漠仰躺在凉席上,极力侧头看着桌上的桃花,手紧抓着床沿,指甲留下深刻的痕迹。

      冰冷的手指在她轻颤的脖子上涂药,不断的轻轻摩挲让她全身紧绷到极点,灵魂在现实与过去间颤动。

      她后悔来到上面了。

      总是想起没必要记得的事。

      看见火烧云,想起以往日日与师尊在树下搭桌纳凉,吃晚餐赏落日,看着世界渐渐陷入暮色,乃至夜色。

      现在,她天天看着师尊和贺锦星在树下乘凉。总是担心贺锦星发现不对劲,又疑惑师尊和贺锦星那木头在一块有什么好笑的。每次她们笑,她就困惑不安。她们不笑,她就紧张不安。美好的夜晚也永远与她诀别了,太阳的落山代表着地狱的降临。

      看见流萤,想起师尊吹笛,将满山的萤火虫聚成一个庞大光球的胜景。

      现在,那只笛子成了抽打她的戒尺,她一看见就浑身发抖。

      看见花架,想起以往师尊日日替她浇水,最后开出了满架的花,她毫不客气地揽功自傲,向人炫耀。

      现在,她只记得上次霜樱把她带到花架里,整得她奄奄一息之后,万霆和贺锦星忽然来了。

      两神一人在前面谈论着要事,仅隔一层藤蔓之处,她却戴着项圈满身狼藉,脖子上的铃铛稍稍一动就震耳欲聋。

      全身血液都涌向了头皮,却没有一点办法,她身边连块破布都没有,总不能缠着鞭子或琴弦跑回屋中。

      风一吹面前的枝叶就会散开,她急得眼泪直流。不远处,霜樱笑得温柔明艳,指向了花架这边。

      从那一刻之后,她的大脑就断篇了。

      “有必要这么紧张吗?不是天天都这副模样?”

      不知道过了多久,霜樱慢悠悠地走到面前,轻笑着问。

      萧漠此生做得最错误的事,就是在当时扑进霜樱怀里呜呜流泪,咬她的肩。

      于是她惹霜樱生气的点又多了一个,被咬就不说了。最该死的是,霜樱从此三番五次带她到花架里去,说那是“很不错的训练场地,应该多加利用”。

      几乎每个下午都紧绷的神经,让她真的要崩溃了。

      可是折磨又岂止下午?没上来时,她还只是在霜樱下去的时候被侮辱鞭打。上来后与霜樱时时刻刻同处一室,霜樱所有喜怒哀乐一分不少地倒在她身上。

      她对着花朵发一会呆,霜樱就冷不防地给她一脚:“又在打什么坏主意?”

      她只是在看蝴蝶。

      她做饭的时候稍有停顿,霜樱就将她的脸摁在油锅上面一寸远处:“乖徒儿,又想给为师下毒了?”

      她只是在想刚才放盐了没有。

      她对于霜樱的命令反应稍有延迟,马上被掐住脖子按到地上:“看来你又欠教育了。”

      她只是没听清霜樱刚刚到底让她做什么。

      即便是她已经非常及时地完成了任务,霜樱也总是百般挑剔。

      “漠儿,为什么做得这么丑呀?”

      “非要我说你才开始画吗?”

      “你就不能主动一次吗萧漠?!”

      情绪似乎也越来越暴躁,狂风骤雨般倾倒在她身上。可发泄过后,又轻轻吻她的伤口,温柔地清理身体。

      她有时候怀疑这是幻象。

      毕竟随意滥用药物,作息日夜颠倒,睡眠严重不足……她早已神情恍惚,辨不清梦与真也合情合理。

      但正是在这濒临崩溃的恍惚间,越来越多早已遗忘的东西,随着日月转换间相似的光影,以难分真假的面目回到身边。

      她常常忘记,那只小木马是师尊为了给她惊喜而连夜赶制的,还是霜樱逼她跪在地上用石块和指甲一点点磨出来的。忘了那双总是在眼前浮现的,鲜血淋漓的手,是自己的还是师尊的。

      那个风铃呢?是她为了让师尊的房子更漂亮而主动挂上的,还是霜樱为了时刻提醒她脖子上的铃铛,故意挂上去的?

      这盘菜真熟悉……她待会应该坐着吃,跪着吃还是趴着吃?或者这是给霜樱和贺锦星她们吃的?

      太阳真大啊……下午两点了吧?马上就可以去……

      “今天你就自己玩吧。”霜樱放下针管,俯身捧起她的脸,鼻尖相触呼吸相融,她却只感到害怕:“我晚上就回来,别做让我不开心的事,懂了吗?”

      “嗯……”

      她恍惚地点了下头。

      霜樱似乎亲了亲她的嘴角,起身整理着衣领:“乖。”

      临走前,霜樱看了眼花瓶,萧漠也看了看,除了花蔫了以外没什么异常。这可不关她的事,霜樱总没理由借此惩罚她吧?

      她好困,她只想睡觉。

      对了,那里应该来信了吧……

      算了,晚上再去看吧。

      没人打扰的下午,她做了个漫长的梦。

      梦里师尊和她手牵手逛街,不知道为什么大街上的一切都很模糊,连本该晶莹剔透的糖葫芦也是血红一团,让她想起血肉模糊的嘴。

      “为什么会想到这个呢?”

      师尊很是讶异。

      “不知道呢……只是真的觉得很像……”

      萧漠摇摇头,拿开了糖葫芦,:“师尊,我们还是去买蛋糕吧。”

      但是她走了很久也没看到蛋糕店。

      师尊也不见了。

      街上人来人往,可是她只有一个人。

      她左顾右盼,寻找了好久,天上下雪了,人们渐渐散去了。

      “我愿意!!!”

      不知道谁大声吼了一句,发呆望着的巷口那,忽然走出了一道白影……

      “为什么不去换?!”

      随着一声尖锐的质问,梦瞬间消散干净。

      这么快就晚上了啊……

      “换……“萧漠收回看向窗口的目光,茫然道:”换什么?”

      “花啊,你想天天看着这些枯萎的东西吗?”霜樱拽着她的头发,好疼,对方将她的头按在桌上,对着花瓶:“嗯?萧漠?我不说你就什么都不做是吗?”

      “对不起……”萧漠蹙眉:“我没注意它蔫了……”

      “没注意?哈——”霜樱气急反笑:“眼睛长了干什么的?需要我帮你挖出来吗?”

      萧漠顿了下,重复道:“挖……眼睛?”

      “你在干什么?装傻吗?”

      “如果你想要的话就挖吧……”

      萧漠头侧向一边,喃喃道。

      “……”

      “做饭去。”

      霜樱沉默了好一会,冷声道。

      这是她熟悉的命令,即便脑子没反应过来,脚也自发向灶台走去了。

      可是炒第一个菜的时候,笛子就飞了过来,把她刚拿起的酱料打碎了。

      她茫然地看着脚下洒了一地的酱料。

      “又准备给我下毒吗?”霜樱冷笑道。

      没等萧漠反应过来怎么回事,霜樱一手掐着她的下巴,一手拿起那个底部碎掉的玻璃瓶,往她口里直灌。

      现在她知道为什么看见糖葫芦会有那样的联想了。

      好痛……

      “你就算下毒,也挑个眼熟的瓶子下吧?”

      她也终于明白怎么回事了。

      她托贺锦星买的新调料,师尊没见过……其实也应该是见过的,她明明记得,师尊上一世很爱吃这个调料。

      没想到这一世忘记了。

      早知道就不画蛇添足了。

      还有桃花……她最初是想换的,可是害怕师尊问她,是不是在花粉里下毒。

      她上一世用这种方法下了反应很剧烈的毒,师尊一定记忆犹新吧……

      没想到还是会被打。

      真累啊……

      “怎么?被毒死了?”

      她渐渐不再反抗,霜樱也停了手,冷笑起来。

      她看着这张熟悉的脸和陌生的笑容,陡觉胸口一热。

      本能地推开对方,侧过头去,热意流经喉咙,流过嘴唇,从上到下淋了一身。

      霜樱猛然抓住她的肩膀,摇晃了一下:“萧漠?”

      “萧漠?你真的放毒了?”

      “放的什么毒?说啊!别装死——”

      我不是装死啊,师尊……

      萧漠的眼皮渐渐沉重,无可避免地合拢。

      百味香,蛇藤果……两物相克……

      两个词汇被拆分,变成无数笔画在脑海盘旋。

      这次真的要死了……

      不知为何,在意识消散的最后一刻,她感到的不是遗憾抓狂,而是如释重负。

      死后,来到了一片温暖的水域。

      好舒服……

      这是地狱吗?为什么这么暖和……

      而且这也太明亮了……

      萧漠半眯着眼,全身的舒缓和温暖让她□□,情不自禁淌下两行热泪。

      她终于还是死了吗?早知道在雷神岛就被蛇咬死算了……

      缓慢地眨了一次眼,一片轻柔单薄的东西突然落下,盖住了左眼。

      她抬手拿下这片东西,温热的水珠落在脸上。

      这是……

      樱花?

      又呆滞了几秒,她才瞳孔骤缩,挣扎起来,差点被呛死。

      脑袋再次探出水面,视野已经清晰起来。无边的樱树围绕着一汪清澈的泉水,满世界都飘落着单薄的花瓣,将空气渲染成微微粉色。

      师尊坐在岸边的石头上,可能在看着她,也可能在闭目养神……总之,对方面无表情,与这个幻梦般的世界浑然一体。

      这里是师尊作为镜主继承的七大神迹之一,落樱泉。

      只要一息尚存,就能将人从鬼门关那生生拽回来,泡上两个时辰,再萎靡的病秧子也能活蹦乱跳,容光焕发。即便是废土中吃了上顿没下顿的瘦弱孩子,每月泡一泡这泉水,几年之后便能完全承载魔神的力量。

      上一世,她就总是撒娇耍赖,让师尊带自己过来。毕竟这作用比跳祈福舞好太多了。

      她眼眸微垂,泉水上飘落着一片片花瓣,荡漾起一圈圈波纹……

      波纹也没有打断水面上少女沉静的目光。

      真熟悉的脸啊……她上次照镜子,也是这张脸呢。

      一模一样。

      既没有见到十二岁小朋友稚嫩陌生的脸,也没有见到饱受摧残与折辱后惨不忍睹的脸。

      就好像,只是做了个漫长的梦……

      眼泪滑出了眼眶。

      她真想把那些就当成梦,可她好像已经没法平静了……

      为什么只是看见霜樱,哪怕对方安静得如同睡着,她也控制不住两腿发颤,全身发冷?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4章 地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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