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友》曾凉

11、变化

　　路遥和方胜寒这才嘘声，互相给对方一个臭脸才坐下来重新拿起笔做题。

　　只有刚才还自信满满的范彦坐在座位上铁青了脸色，反反复复地检查自己写下的草稿。

　　对于路遥而言，在老师的办公室里罚站简直是轻车熟路的事。每个在旁边经过的老师都要看他几眼，这些眼神在路遥看来根本就不痛不痒。以前哪个老师对他不满多看他两眼的，他还要回瞪回去。现在虽然没了这个举动，但是站在办公室的中央就跟站在自己家客厅似的自在。

　　但是方胜寒不一样，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因为被惩罚而站在教师办公室。以往走进来的时候都是昂首挺胸的，今天的步伐却艰难多了，一刻也不愿意在办公室里呆着。

　　教化学的陈东南经过，以为是方胜寒带着问题同学过来打报告，一看之下才发现方胜寒沉默地低着头，脸红得滴血，惊讶道：“这么是怎么回事？”

　　钟国强在一旁批改作业，闻言抬头看了两个学生一眼，说道：“这两人扰乱课堂。”

　　陈东南一脸不可置信，绕到方胜寒身旁问道：“做什么了，怎么惹钟老生气了。”

　　方胜寒握紧了拳头，他天生倔犟高傲，这种时候不想认错，更不觉得自己有错，于是说道：“是路遥惹事，我被他连累的。”

　　路遥在一旁叠声道：“对对对，我一个人能惹出事来。一只手就能拍个巴掌。”他是什么人，办公室里的老师早就一清二楚了。

　　陈东南听他这么说，拍了一下路遥的脑袋，教训道：“你别说话了，你惹的事还少吗？”

　　钟国强说：“你们关系不太好，我是听说了，但是课堂的时间是大家的，怎么可以用公共时间来解决私人问题？你们之间有什么不和睦的地方，都可以找老师商量。”他做事一板一眼，连教训学生也跟背公式似的爱讲道理。这一套怎么可能让反叛期的高中生接受。

　　果然路遥和方胜寒互相望了一眼，双方的脸上满是厌恶和轻蔑，哼了一声各自转过头。他们本来并肩一起站在钟国强前面，转过脸后各自往外各站开了半步。厌恶和冷淡之意溢于言表。

　　这举动无疑是在挑战钟国强的权威，他越教训，两个学生的表现越僵化。看在他眼里真是气不打一处来，暗暗地觉得16、7岁的高中生是最让人头疼的年纪。

　　钟国强还想说教，被陈东南阻止了。她是隔壁2班的班主任，1、2班的化学都是她教的，对路遥和方胜寒不可说不熟悉。

　　和钟国强相比，对付学生正是她最拿手的好戏，所以才会兼任班主任。

　　陈东南说道：“我们学校从来不体罚学生，让你们过来这里也意不在罚站。刚才扰乱课堂的事已经发生了，再追究也无补于事。钟老师也是不爱追究的人。但是不追究，不等于允许再犯。”

　　她就近找个张椅子坐下，说道：“我不管刚才你们谁是谁非，因为老师不打算惩罚和说教。”她笑得和蔼，让人如沐春风，可是接下来的话却让路遥和方胜寒惊愕得说不出话。

　　陈东南伸出两手，在路遥和方胜寒的肩膀上用力按着，一转。她手力很大，又出其不意，把并肩站着的两人转了过来，让他们面对面地站着。笑道：“看清楚对方的脸了吗？”

　　路遥和方胜寒突然被转过身来，对方的脸忽地在眼前放大。两人下意识地一起往后退开。

　　陈东南早就预料到他们有这反应，手掌按住两人的后背，一合。路遥和方胜寒防不胜防地被推在一起。这下子两人不退反进，措手不及的两道胸膛碰撞在一起。

　　陈东南笑着重复道：“看清楚对方的脸了吗？”

　　方胜寒想推开路遥，偏偏后背被陈东南的手按住。她一个瘦弱的女老师竟然有这手力，让方胜寒又惊讶又生气。

　　自己的胸膛和路遥的胸膛被迫贴在一起，让他恶心到了极点，方胜寒的眉头不受控制地紧皱起来，忘了回答陈东南的话。

　　路遥也突然整个人变僵硬了。刚才他还嬉皮笑脸，一副吊儿郎当的表情。这下被陈东南一推搡，竟忘记了反抗。只是脸上少有地微微泛起红晕。

　　陈东南笑着拍了拍路遥的后背，“害什么羞呢，害羞跟你不搭。”她在两人的脸上来回看，说道：“抬起头，看清楚同学的样子。”

　　方胜寒只想尽快结束这场比体罚还要糟糕的‘惩罚’，只好咬牙抬头看路遥。

　　他们两人站得极近，一旦看着对方，脸和脸之间只剩下几厘米的距离，别说样子了，连对方瞳孔的结构也能看得一清二楚。

　　路遥难得地话变少了。被方胜寒狠狠地盯得忘了词。脸上的血丝布满得越来越多，才一会儿工夫就红到了耳根。

　　陈东南说：“看看，跟你吵架的这个同学，帅不帅？”

　　路遥和方胜寒一听，心想这都什么问题？

　　看两人闭嘴不答，陈东南说道：“怎么了，看一眼还看不出对方帅不帅吗？那就多看几眼吧，看到得出结论为止。”

　　言下之意是不回答她的话，两人就得这么一直身体贴着身体地站下去。

　　方胜寒想赶快离开，听她这么说，不及多想，说道：“帅，很帅。”

　　他帅字一出口，路遥从耳根红到了脖子，眼睛不敢在方胜寒脸上盯着，赶紧游离到了别处。

　　陈东南问路遥：“那你呢。方胜寒帅不帅？”

　　路遥平时天不怕地不怕，这时竟憋了半天，才从牙缝中蹦出一个字：“帅。”

　　陈东南满意地点点头，又说：“那跟你吵架的这个同学，成绩好不好？”

　　方胜寒这下不再犹豫了，说道：“成绩可太好了。”后面几个字是咬着牙说的。

　　路遥听他称赞自己的话冲口就说了出来，心里隐隐地觉得有股难言的感觉。这种感觉陌生得很，一时之间也说不清道不明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陈东南看他出了神，以为他拒绝回答，说着好话催促道：“方胜寒是班长，成绩还能不好？”

　　路遥拉回目光，看着方胜寒说道：“……是很好。”

　　陈东南说：“最后一个问题，眼前这个同学的性格好不好？”

　　方胜寒哪管三七二十一，听到是最后一个问题，像拉到救命缰绳一般，说道：“性格很好。”

　　他这一句称赞又在路遥的心里轻轻地敲了两下，敲得路遥心跳漏了几拍。

　　路遥的眼睛不再看向其他地方了，他仔仔细细地端详方胜寒，轻声道：“性格……也好。”

　　陈东南笑着说道：“这才对嘛。眼前这个同学长得又帅、成绩又好、性格也不错，是不是？那你们还吵什么架呢，不应该做好朋友才对嘛？”

　　方胜寒只想快点脱离这个尴尬境地，对陈东南说的话不想辩驳什么了，装着样子点头同意。

　　没想到陈东南继续说道：“好啦，这次真的是最后了。你们各自跟对方说一句，‘路遥、方胜寒，长得帅、成绩好、性格也好。我再也不跟他吵架了’说完就回去吧。”

　　两人一听都愣了，她这个要求简直破天荒泣鬼神。方胜寒在心里大骂，他恨不得今天没碰上陈东南，最多被钟国强罚站，听两句唠叨，还没那么恶心。

　　陈东南平时笑嘻嘻的，其实是一只笑脸虎，比钟国强更难对付。她看两人脸色难看，催促道：“快说呀。”

　　方胜寒酝酿良久，张了张嘴巴，话到嘴边又吞了下去。这个句话肉麻得让他头皮发麻，怎么可能说得出来？

　　陈东南瞧他欲语还休的样子，呵呵地笑了笑，往椅背上一靠，大有你们不说我就不走的意思。

　　方胜寒被她这副悠闲的样子气得瞠目结舌，还不能拿她怎么样。心想早晚也就一句话的事，不说的话，不知要在办公室站多久，现在说完马上就能回去，不说的话，等下不知道要走进来多少个陈东南，你想一道法子，他想一道法子，今天不被这些老师整惨了还不能罢休！

　　于是几乎是抱着说完就找个地洞钻进去的觉悟，方胜寒吸了一口气，说道：“路……路遥，路遥……”他连说两次路遥的名字，依然没办法跟下面的内容接上。

　　正想着怎么办，跟他紧贴着的胸腔忽然震动起来，只听见路遥说道：“方胜寒长得帅，成绩好，性格好。”

　　方胜寒有些意外，以为自己听错了，瞪大了眼睛看着他。

　　他们距离极近，两道目光一下子就碰上了。

　　路遥一字一句地继续说道：“我以后不会跟你吵架了。”他年轻帅气的脸上，没有一丝嬉皮笑脸，专注万分的表情似乎真有那么一丝悔改的意思。

　　这原本只要按照陈东南的要求随便说一句就能交差的话，路遥却认真得像在宣誓似的。

　　方胜寒听得蒙了，愣着眨了眨眼睛。

　　路遥的脸色有些潮红，薄唇紧闭，尴尬地撇过脸去，看向了别处。

　　方胜寒呆了几秒，再三确定自己没有听错之后，他忍不住噗地笑了一声，“你…你不需要这么认真吧？”

　　路遥的脸更红了，眼神闪躲着，“……那你呢，你还没说。”

　　方胜寒本来既懊恼又难堪，结果被路遥呆头呆脑的表情弄得哭笑不得，这下不但不觉得尴尬，反而觉得挺好玩的。

　　他笑得合不拢嘴，一抬眼看到路遥红着脸，怔怔地直望自己。方胜寒的脑海里立刻出现了刚才看到的那个傻气十足的神态和表情。如果这事放在其他人身上，他还没觉得这么有趣，偏偏说出口的是天不怕地不怕的路遥，前后反差实在让他觉得有趣至极。

　　这么一想更笑得喘不过气来，连肩膀也微微地发着抖。

　　路遥正郁闷自己被他这么取笑，刚想开口说话，方胜寒却因为笑得厉害而轻飘飘地靠了过来。对方的身体真的很轻，不是故意的，只是笑得无力而弯了腰。

　　可路遥却能从这个微妙的角度看到方胜寒被校服衣领包裹着的修长脖子，还有校服松动时，里面若隐若现的白腻肌肤。

　　路遥的眼睛忽然不知道该看向何处，理智告诉他非礼勿视，而该死的眼睛根本不听劝，总是被吸引到被衣服里面去。

　　他紧张得握紧了拳头，有种众目睽睽之下做着偷鸡摸狗之事的异样兴奋感。只觉得鼻子之间萦绕着方胜寒身上一股洗衣液的味道，明明是舒适的松木香，路遥却觉得这味道格外撩人。兴奋得后背窜起了一阵惊栗，紧接着下腹一紧，糟糕了。

　　路遥被自己的反应吓出了一身冷汗。

　　饶他胆子再大，现下这个尴尬的情形也不能被人察觉出来，只能尽快逃离现场来掩饰自己的窘迫。路遥的双手抬了又放，放了又抬，最后还是抓住了方胜寒的肩膀，说道：“有那么好笑吗?”

　　方胜寒笑得擦了擦眼角的泪水，“不笑了。”嘴上这么说着，他依旧咧嘴轻笑，对路遥的芥蒂在这笑声中除去了许多。

　　他平时举止神态极有涵养，即使开怀大笑，也笑得十分含蓄。轻轻上挑的眼角带着笑意半眯起来，余光中看到路遥又再怔怔地着看自己。

　　方胜寒心想，他们虽然打过两次架，但是各有受伤，谈不上谁吃了亏。至于吵架，自己倒没有从中损失了什么……一一细想下来，他和路遥之间的所谓恩怨，不过都是些不值一提的小事。堂堂男子汉一天到晚计较这些，反倒显得自己狭隘小气。

　　再一细想，路遥刚才称赞自己时，说话干脆利落，不带一丝扭捏，态度又足够认真。而自己却是犹豫再三也无法好好说出一个称赞对方的字。真要比较起来，路遥反倒更加爽快直率，而自己却多少有些肚量浅小。

　　开怀大笑一番之后再想到这些，方胜寒自然而然地放开了许多计较，爽快地笑着说道：“路遥成绩好、又帅气、脾气也好，我也不跟你吵架了。”

　　路遥依旧有些出神，木讷地站了良久，忘了给予任何反应。反倒是陈东南反应快，这时已经笑着站起来。

　　她眼看两个学生之间的气氛总算变得轻松愉快，知道这个方法对他们起了效果，于是拍拍两人的肩膀说道：“你们可得记住今天说过的话，以后发生了什么事都不许吵架了。”

　　方胜寒拿眼角瞄了一眼身旁的路遥，谁知路遥这时也一动不动地看着他，两道目光意外地再次相碰一起。

　　方胜寒爽快地说道：“好，说好不吵架那就是一字不假。”说完又看了路遥一眼。

　　路遥先是恍了恍，有种自己被方胜寒的眼神拿捏得死死的感觉。总是被他一颦一眸动摇了心神。他猛地摇摇头，打消奇怪的想法，颔首道：“恩。”

　　陈东南说：“快上课了，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