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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擎三儿(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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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你最近怎么总是发呆啊?”
侍女沫儿探头过来,睁着圆溜溜的眼睛,俏皮又可爱。
亭台水榭,焚香抚琴,美人美景。
怎么弹着弹着就没声音了?
女子支着下巴,静静端坐,不知想些什么。
雷纯回神,稍稍活动了下有些酸的手腕,问:“之前我买的画呢?”
沫儿答:“收在书房。小姐,要挂起来吗?”
“不必了,装好,我要送人,”雷纯温婉一笑,“备车,去棋馆。”
沫儿明白,小姐这是要去见心上人了。
她点点头,着手去安排。
“小姐要出行吗?”狄飞惊暂时从公文中抽出心神。
“是,”属下恭敬道,“大堂主,还是照例安排吗?”
狄飞惊微一沉吟,道,“如今时势略紧,加强派给大小姐的人手,除去明面上的护卫,暗处的好手也加上一组。”
“是。”
属下领命而退。
按理说,大小姐身边的警戒不属于狄飞惊的管理范畴。但他们二人,心思疏异,竟也让狄飞惊揽了这事。
如此一来,和对方的距离就更近了吧。——二人皆如此想到。
纯儿,是去见苏梦枕了吗?
狄飞惊抿了抿唇,望着门外的天光,眼底的浓愁转瞬即逝,像游过一尾灰色的鱼。
他在一点一滴进入雷纯生活中的同时,也没有耽误堂里的公事。
风雨欲来,有些打算,需要早做。
*
棋馆是京城内的一着妙处。幽静雅致,可谓大隐隐于市。
夜色昏昏,蝉音忽远忽近,仔细听,还有潺潺流水声。
苏梦枕早已等候多时。
他斜倚在罗汉床上,手握一卷书,全神贯注地读着,间或单手虚握拳,低低咳几声。
一只柔夷悄然自他的颈侧绕过去,替他拢了拢披风的系带。
眼前的烛光更亮了些。
苏梦枕唇边漾起一抹浅笑,反握住那纤纤玉手,声音低柔:“来了?”
从床侧的春夏秋冬四时屏风后走出一位身着间色烟白月华窄袖裙的佳人,正是雷纯。
雷纯轻轻俯身,将另一只手里的烛台放在铜雀架子上,才道:“等很久了吗?”
苏梦枕微微摇头,执着她的手贴至脸颊,道:“等你,再久也值得。”
他向来锐利犹如寒火的双眼变得柔和了些许,盈着透明水色。
“以往都是我等你的,连茶也煮了一壶又一壶。”
“那以后,便让我等你。”
苏梦枕拉了雷纯坐在一起。
“我前几日淘到一幅好画,想着你会喜欢,今日便带来了。”
一边说,雷纯从锦盒里抽出那幅画,徐徐展开。
红日,雄鹰,振翅。
落款白游今。
苏梦枕欣赏一番,不动声色地赞道:“好画。你果然知我。”
早在白愁飞、王小石二人进楼的时候,鸽组就已经将他二人的资料查得详尽。白游今,便是白愁飞在不得志前的化名之一。
送完了画,喝了一道茶,情意正浓。
雷纯双手揽着苏梦枕的腰,亲昵地依偎在他颈侧。
她忽道:“你的刀呢?”
女子的双手在他的腰间摸索之际,苏梦枕已然感知到,他亦惊异于今晚雷纯的主动,便静观其变。
“没有带,”他平静道,双眸隐约含笑,“见你,我从不带刀。”
“那有点可惜,”雷纯叹了一声,黛眉微颦,“惊风疾雨红袖刀,常听威名,却从未仔细见过。”
“你想看?”
“想看。”
苏楼主放在心里的雷姑娘,唯一要娶的女子,她想做的事必然要办到。
于是,传讯过后,暗卫便从门后闪进室内,双手递了刀呈上,又很快退隐于阴影。
苏梦枕怀里是雷纯,雷纯手中是那把名动天下的红袖刀。
水红色的琉璃一般的刀身,闪着多情的柔光。
这刀便是美人,光华似水般流动。
灯下看美人,越看越美。
雷纯浅浅抚摸刀身,发出似梦呓的轻叹:“这样的刀,杀人一定很美,像梦一样。”
“梦枕红袖第一刀,还记得吗?”
苏梦枕颇为闲适地倚坐,怀中的女子的头正靠在他心脏的位置,他的容色不禁温柔起来,“你小时候取的名字。”
那时候,那个鲜衣怒马的少年拯救她于危境,对着她宽慰俏皮的一笑,挤了挤眼睛,眉宇间尽显意气风流。
怎么会忘记?
雷纯默然不语,坐起身,缓缓将刀横在男子的肩头,离他的咽喉很近。
“是啊,”她勉力微笑,“你还说,你很喜欢。”
刀寸寸前移,沉默又美丽,迷人而危险。
执刀的女子笑语盈盈,眼眸流转间,荡漾水色微波。
“梦枕,你说,这刀真有那么锋利吗?”
她的目光凝在男子洁白的脖颈上,那里,喉结微动,隐约可以看见淡青色的血管。“血流的会很快吗?”
苏梦枕岿然不动,甚至他揽着雷纯腰的手都没有用力收紧。
“纯儿,”他波澜不惊地道,“小心伤到自己。”
他微笑,正如他少时那样,当她是需要呵护的小女孩,很亲切地安抚她,“倘使你想看刀染血,下次杀敌时,我会让你看的。”
灯火微摇,晚风来。
雷纯松了手。
这样柔和的晕黄光芒,映着这样温柔的苏梦枕。
这是她爱的人。
苏梦枕轻松一抬手,拿刀,归鞘,一气呵成。
做完后,他复抬眼,握了握她的手,“现在说说,你到底怎么了?”
“……”
苏梦枕很有耐心。
他一向有耐心。
“……我在想,”终于,雷纯仿佛倦了一般,对着这个包容自己的男子吐露心声,“有没有可能,两派之间化干戈为玉帛,我们之间,不是有婚约吗?”
她静坐在苏梦枕面前,像一株脆弱纤柔的梨花,幽香泣露。
她凝望苏梦枕的目光,好似又回到了幼年时候,三分惊惶,三分惆怅,三分濡沫之情。
“梦枕,”雷纯轻声道,似乎声音重了一点,眼前人就如泡沫般消散了,她说得很艰难,“我真的,很爱很爱你……”
这次,苏梦枕沉默不语。他有些复杂地看了一眼雷纯,不能再看,便拥住了她柔弱的娇躯,抱得很紧。
就在刚才,他看清雷纯的所有情绪,但还剩一分,说不清道不明,以他的城府,也看不出什么。
那是如烟似雾的一抹微光。
他无声喟叹,眼中聚起浓墨,烛光点点,难辨晦明。
雷纯也抱紧了他,蹙着眉尖,一滴泪从眼角滑落,很快在鬓间隐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