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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3、失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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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驶入懿安园时,杨逍、范遥、韦一笑等人看见谢逊被殷离和子若扶了下来,都欢呼了起来,但随后他们看见赵敏也跟着无忌下了车,便面面相觑。
殷离和子若将丐帮牢房内的打斗抛诸脑后,各自疗伤去了。
谢逊不胜沧桑,但还是显得很高兴,和兄弟们拥抱了。
赵敏受到了礼貌对待,但杨逍和韦一笑等人一直对他凉嗖嗖地相看。
范遥是一种既担心又愧疚的表情,他以为自己能够对赵敏狠下杀手,但事实证明二十年相处积累的感情是很难被打破的。
稍适安顿后,无忌将阳顶天教主传位于谢逊的旨意说给他听,谢逊受宠若惊,连忙推迟,无忌执拗地阐明禅位之心后,谢逊饱经风霜的面庞上便升起了怒意。
“谢某年老,出身盗匪,于教无功。教主的才干和胆略都在我之上,又深得人心。能安天下者,非教主莫属。教主若固执己见,擅让宝座,恐产生内讧,致大业崩塌。”
杨逍等人也上前来规劝,无忌让位之事只好作罢。
众人围着谢逊叙了好一会儿旧,夜深时才留出一点空隙,赵敏穿过人群,来到谢逊面前与他告别:“谢伯父,您好生休养,我们后会有期。”他年轻挺拔的身影立在谢逊老一辈的朋友中鹤立鸡群,摇曳的火光在他脸上跃动,更显机敏练达。
杨逍等人斜眼看赵敏,心里是对蒙古人的怒火和想要报复他的念头。
一个月的逃难生活让赵敏白皙的面孔染了一层淡淡的小麦色,他穿着粗布衣服,头发散乱,肩膀上的纱布已浸透鲜血,身上满是战斗的污秽,但这些却掩盖不住身为王子的气度。
现在,他只身进入敌营,手无寸铁,明明危如累卵,却安静旁观宾主尽欢,神态清闲散淡,好像他仍是皇帝面前的红人。
“赵公子,你为救我受伤,请留在明教歇息一晚吧。”谢逊亲切地道。
赵敏对自己正遭受的冷眼心知肚明,但他神情不卑不亢,“和谢伯父一起中流击水,浪遏飞舟,实在畅快淋漓。赵敏就此别过,以后有缘再见。”
无忌感恩他在丐帮出手相助,快步上前拦住了他,柔声道:“你刚得罪了丐帮,以前又获咎于各大门派,出去很危险,就留在明教吧。”
此言一出,旁边和谢逊说话的人都停了下来,定定地看着他们两人。范遥不敢看赵敏,低下头像是有满腹的愧疚,其他人开始互相低语起来,隐有嘘声。
赵敏直视无忌,唇边有自嘲的弧度掠过:“我以什么身份留下?俘虏?乞讨者?”他扫视想要看他笑话的杨逍等人,回过来的目光鲜明桀骜,标榜着源于血统的骄傲,“我虽是朝廷戴罪之身,却也是蒙古族人。明教造反,任何一位蒙古人都不可能与你们同流合污。现在我站在这里,对我的家族已然一种伤害。”
无忌悟然,他虽然已经失势,但依然是草原上骄傲的玫瑰,自是会因为受到明教的庇护而感到羞耻。可眼下江湖和朝堂都在捉拿他,有什么办法能在保全他自尊的情况下解救他呢?
难题无解,困惑翻腾,无忌只得一边给范遥使眼色,一边劝道:“你救了我义父,是明教的恩人,而且你以前也多次救过我,明教理应报答你……范右使也希望你留下的。”
“对,郡王爷,你就留在这里吧,等有了安全的地方,我再护送你去。”范遥依然以下属的口吻说话,杨逍瞥见范遥神态体贴殷勤,脸就因生气而变白,赵敏看在眼里,心里十分得意。
“我可不敢劳烦范右使看护。”赵敏嘴角浅显一笑,略带嘲弄。
热脸贴了冷板凳,范遥只好尴尬地笑了笑。
无忌看着赵敏肩膀上的伤口,感念他为解救谢逊的冲锋陷阵,继续劝道:“你的国家已经抛弃你了,你的家族已经被你的皇帝诛杀了,留下来好不好?”
赵敏淡然一笑。古墓派曾运用迷魂药折磨他的心智,将他关在孤岛上让他自生自灭,但苦难无法使他屈服,反而淬炼了他。再开口时,他凛然的话语中已灌入了无限的坚毅。
“大元可以负我,我却不能负它。皇帝杀害我的家人,我虽然恨他,却只能靠自己的力量去报仇。”
在自己遭受诋毁之时依然热爱自己的民族,无忌觉得这是一种可贵的品质,当她听到后半句时,她心中一震,睁大眸子。“你想向皇帝复仇?”
赵敏扬眉,三分怒,七分恨,“对,我父王为大元出谋划策、抛洒热血,皇帝昏庸无道,轻信失德,竟纵容班克拉专权,将我父王一朝下狱,致他含冤长逝。我必须杀了皇帝,为父王报仇雪恨。”
无忌对赵敏的信念感到敬畏,继而欣喜地拉起赵敏的手,再次邀请:“明教也想杀皇帝,你留在明教吧。”
他转向她,眼中映着灯火的光芒,但随后,他的神色黯淡了下去,音调变低,却很清晰,“明教是皇帝的敌人,却不会是我的朋友。”他的手指缓慢地从她的脸颊划过,“我要走了,你好好保重。”
微热的触感随着他的手指从她脸上褪去,想要救他的声音却在她体内回响。
他的灵魂那么坚强善良,不应该受到江湖人士和蛮夷贵族的践踏,必须要救他,她想。
心意既定,无忌向杨逍投去清场的一瞥,后者知趣地招呼其他人到另一间房间喝酒去了。
她和赵敏单独呆在一起了,孤男寡女共处一室,简单的话语就能带来愉快与顺从。
无忌挪动步子,靠近赵敏,抬起头,水灵的眸子与他四目相对,用深情款款迷惑他,“我们真的不能做朋友吗?”
如她所料,赵敏凝滞在她的柔情中,好一会儿才移开视线。
他艰难地回过神来,轻声喟叹,向她递出了无奈目光,“是啊,我那么想跟你在一起,就没有别的办法吗?”
话已出口,但他的思绪却似乎仍陶醉在她的万般柔情中,他忍不住用手抱住她的脑袋,在她的嘴唇上亲吻了一下。
像是夜的诱惑,无忌的心砰砰直跳。两息过去,又听赵敏道,“我真希望我能失忆。如果我不记得家仇未报,就不用做被大元抛弃的鬼魂,不用为昏君尽无益之忠,不用因为昏虐的朝廷与你为敌了。”
失忆?
她突然冒出一个念头,一个能够不辜负他的痴心付出的大胆行动。他既然已与元廷彻底反目,他当然可以做一个明教教徒。
但她的话还在酝酿中时,他已转身而去。
夜黑透了,庄园灯火通达,赵敏孤独的背影融入了凄冷的月光,很快就无法辩清,无忌感觉自己的心也跟着一起模糊了。
天边发白时,一名士兵向她禀报:“教主,赵敏晕倒在山下了。”
“立即救治。”她命令。
赵敏被抬回屋中时仍昏迷着,浑身冰冷,脸色苍白,手臂上的几大个伤口流血不止。无忌吩咐神医妥善救治,并对杨逍等人道:“赵敏为救狮王受了伤,应该留在明教休养。”
杨逍没在这个问题上纠缠。
无忌坐在病榻前,看那张被银针留下的伤口点缀的俊尔面孔,听到他呓语般地喊自己的名字。
“无忌、无忌……”
低沉的男音,温和无害,像月亮的碎光一样搅动她的心思。
她脑袋里不断衡量着“失忆”两个字。
思忖了一上午后,无忌召来众人,并对杨逍道:“你的沧白珠还有吗?”
“还有一枚,教主想给谁用?”其实杨逍还有两枚沧白珠,但他私心想留一枚给不悔,好让儿子忘记教主。
“我要消除赵敏的记忆。”这是个非同寻常的时刻,让她感觉自己非常强大,“他会忘记自己是绍敏郡王,然后心甘情愿地为明教效力。”
“您想让赵敏来明教?”众人诧异。
“没错。”
她已向医师了解到,沧白珠只会消除人的记忆,不会伤害人的神智或身体。她担心赵敏的自尊心不会允许自己失忆投敌,因此她决定先斩后奏,先让赵敏失忆,再看情况行事。如果赵敏并不真的想与元廷决死一战,她还有宜兰香这个后悔药。
“赵敏可是蒙古王爷,与明教仇深似海。”
异议之声乍起。
杨逍的神情极为严肃,韦一笑看不出表情,五散人则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邵敏郡王要入赘明教了?”周颠卖弄幽默,被无忌和杨逍同时瞪了一眼,但两人的白眼没能阻止人群中爆发出窃窃私语。
“教主要和蒙古人联姻?”
“这蒙古人留着不杀,还要当教主先生?”
……
杨逍眉头越拧越紧,无忌不由得提高了分贝:“现在赵敏已经不是蒙古王爷了,是一个和朝廷有血仇的人,我可以把他变成一个全新的人,一个受明教控制的人。”她当然不想控制赵敏,不过,只有把赵敏说成一个傀儡,教众才会允许他留在明教。
虽然教众们不知道她的心思,但已是全场哗然。
只有谢逊满眼赞许地看向她,高声道:“失去记忆,赵敏就会听我们指挥,我们可以把蒙古功臣化为己用。明教锐意求治,当然要宽大怀柔,结纳四方豪杰。”
讥诮在杨逍脸上一闪而过,他暗想,离群索居的生活是怎样改变一个人的?独自过了八、九年,谢逊完全变了,变得比女人还多愁善感,一丁点儿善意就能让他眼眶蓄泪。
五散人一心拥护无忌,对赵敏也不设防,他们和杨逍的下属吵了起来。
“赵敏现在已经不是郡王了,失忆后必定对教主言听计从。”
“应该把赵敏杀了永除后患!”
刺耳的话语历数赵敏曾经的种种罪状,但无忌丝毫不为所动。
晨风凉凉地吹进乱糟糟的屋中,正反两方情绪越来越激动时,杨逍一词一句统领辩论,“赵敏失忆了,难道他为朝廷做的那些残害百姓和义军的事就可以一笔勾销了吗?”
“就是,就是。”附和声此起彼伏。
无忌深吸一口气,据理力争:“当然不会。不过失去记忆相当于刷新大脑,灌输亲汉理念能祛恶净心。赵敏武功高强,有雄迈之才,只要他能走上正途,一定会成为明教开创大业的得力助手。”
争论不会凭空结束,范遥上前一步,向赵敏和无忌施以援手,“我同意教主。我在赵敏身边二十年,深知他心地善良,只是因身份而被迫与冷血残暴的贵族为伍。如果给他从新选择的机会,他一定会弃恶扬善的。”范遥知道自己出卖赵敏,与赵敏为敌是早就注定的结局,但真到了要旁观郡王深陷泥潭的时候,却始终狠不下心来,无法不出手相救。
谢逊的脸紧绷着,语气像拉满弦的弹弓一样危险。“你们不接纳赵敏,我就带他回冰火岛!”
气氛骤冷。反对派众人噤声,看向杨逍。
被要挟的不悦窜入杨逍脑海中的当口,塞克里悄悄来到他身边,报告道:“刚接到消息,公子已于三日前启程离开古墓,预计明日即将到达懿安园。”
儿子的到来令杨逍不安,若是教主的身边没有别的男子,不悔恐怕又要与她纠缠不休了。
回想起不悔身上的累累伤痕,惩不惩罚绍敏郡王突然间不再重要,想要儿子安全的念头压倒了一切。
杨逍再次开口,声音低沉、冷静,充满怜悯,“我同意教主。”
急转突袭而来,连无忌都瞠目结舌。
只见他站起身来,神态慷慨激昂,“赵敏受八方追捕,已是强弩之末,难道我们明教的诸位英雄,还会怕了他不成。”他转向无忌,语调仿若煽动,“教主,就让赵敏失忆吧,恐怕他失忆后醒来的第一个早上,会像三岁小孩一样吓得痛哭流涕。”
一音定锤,无人再絮絮叨叨。
杨逍从自己房间取来一个小瓷瓶,将瓶中的药倒在掌心中,向无忌双手呈上了沧白珠。沧白珠像胶囊药物般大小,使用方法很简单——用指腹按住胶囊的两边,将药剂挤入食物之中。
这个就是不悔消除她记忆的药了,无忌捏在手中,心中五味杂陈。
思量了许久,少女终是将沧白珠药剂挤入汤药之中,亲手喂给了赵敏。
杨逍、范遥、韦一笑等人严谨地站在了无忌身边,他们担心赵敏会因为失忆而发狂,进而伤害无忌,但无忌知道他们的担心是多余的。
一个时辰后赵敏醒来,神态如众人预料的一样惊惧。
“我是谁?你们是谁?这里是哪里?”男子神态茫然,身体往后缩去,但手隐蔽地在床上寻找可以当武器的东西。
他真勇敢。她想。
无忌走近一步,用哄小孩一般的和蔼笑容道:“你叫赵敏,这里是明教,你是明教的教众。”声音温柔得韦一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赵敏大睁着眼睛,呼吸不匀,眼睛不断打量着围着他的人们,未几,他几近疯狂地喊道:“为什么我什么都不记得了?”
他本是绝世之姿,连惊恐都是皓婉皎月。无忌应承着他慌乱的目光,毫不犹豫地道:“你在抗元的战斗中受伤了,失去了记忆。不过别担心,我们都是你的亲人,绝不会伤害你的。”
赵敏又往后缩了一点,仿佛众人的围观是小有重量的山峰。“怎么会……”他声音如梦魇,五官扭曲,神情茫然恍惚,让无忌心软,她连忙说:“不会有事的,我保证。”
赵敏的眼睛聚焦到无忌身上,秋水如镜,“你是谁?”
“我是张无忌,明教教主。”她伸出了双手握住了他的手,柔顺哀哀,语重心长,“有我在,没人会伤害你。”
赵敏的呼吸似乎被她稳住了,但须臾后,他突然一把甩开她的手,像是突然想起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你胡说!无忌是我的妻子。”
服药后也会想起某些事情,无忌对沧白珠的药性有亲身体会,并不觉得状况异常。她保持着轻松的语气,耐心解释道:“我们是订立过婚约,但还没有成亲。”
赵敏盯着她看,又惊讶又受伤,她有点心虚,支吾不知所对。
范遥和五散人马上七嘴八舌地帮腔道:“你就是明教的一员,将来在战场上会建功立业,受百姓爱戴。”
一个个热心关爱地看着赵敏,赵敏堤防的神色渐渐散去了。
周颠巧舌如簧,有把白马说成黑马的本事,赵敏的适应能力极强并且头脑灵活,没多久,他就接受了众人口中的说辞,露出了讨人喜欢的微笑,向无忌道,“我记得你。”
“真的吗?”
“是的。”赵敏靠近无忌,音调低沉而撩人心扉,“我想要你。”
无忌的脸刷一下红了。
杨逍别过了脸,范遥和周颠等人偷笑了起来。
众人睽睽之下,她除了客套话也不能说什么了,“你就好好休养,住在这里,不要乱跑。”
“好。”他难得地露出一脸痴迷惝恍,让她相信他已经把自己交付于她。
无忌心满意足。她轻轻推下赵敏的肩膀,让他睡在床上,随后给他盖上了被子。
范遥拉众人退出了门外。
无忌想给赵敏留出足够的休息空间,便转身跟着众人欲走,赵敏忽然拉住了她,凄恻地问:“我们什么时候成亲?”
无忌转了转眼睛,“待天下大定。”
“不,等我的伤好了,你就嫁给我。”语意热切,无限爱恋。
“好。”
她的声音有点生涩,而赵敏脸上死气沉沉的表情一扫而空了。
他坐起身来,将无忌拉入怀中,两人贴心而笑。
这样也算原著的结局吧,她想。
阳光透过窗户洒在两人身上,她全身都温暖起来。
然而,在无忌看不见的角度,赵敏眼中闪过一抹流光,冰冷、凌厉,像一匹狼终于来到了它的狩猎地。
他终于顺利进入了明教,内心欣喜若狂。
前天在丐帮的奋不顾身,昨天引导无忌找来沧白珠,以及今天夸张的惊恐,全都是他的表演,天真少女,依然如鱼儿般容易上钩。
赵敏期待着不悔的到来,他要在无忌面前与他一决雌雄,重铸强者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