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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5、鲤妖 ...

  •   柳浪还未回过神来,青年便决然拂袖而去,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元贞观,刚刚那句低语,仿佛只是幻觉。

      不是它?
      它是什么?

      周蕊摇头叹气,向众人解释道:“诸位不必理会,这劣徒素来蛮横,去了也好,我看他根本志不在此,非我道门中人!”

      柳浪:“他犯了什么错?”

      周蕊道:“欺瞒师长,是我观大忌。我遵照观里规矩对他施以惩戒,他便这般放刁撒泼,罢了罢了,莫在这无可救药的人身上浪费功夫。”

      柳浪本想追问一句他究竟欺瞒何事,但周蕊已转向萧恬,问道:“诸位道长既然得空,随我一同去祭祀会场如何?”

      孙停插嘴:“那小妖到底是何来历?果真是罪魁么?”

      周蕊礼貌地笑笑,做了个请的手势,示意他们边走边说。

      今早周蕊命令三名座下弟子,将这妖精押送至刑场,只待他料理完观内事务前去会合,吉时一到,便以火刑伺候这大逆不道的妖精,告慰水患中死去的郢城百姓在天之灵。

      周蕊像是早知这些外来道士会质疑火刑,于是直截了当地告知,他知道凡火不能伤妖,但此举就是为了平民愤,看那妖精在火里痛苦地滚一滚,或许能使郢城百姓感到些许慰藉,好过他们如今整日愁眉不展、叫苦连天。

      待到百姓心满意足了,他会亲自送这小妖一剑归西,让它得一个灰飞烟灭的下场,也算罪有应得。

      虽然天师告诫在先,但这里毕竟是别人的地盘,况且这元贞观似乎对他们十分抵触,因此尽管对周蕊的解释颇有微词,一时也不好多加指责。

      聂冲问起那封求救信时,周蕊笑着表示,那时他尚未捉住这狡猾妖精,担忧自己能力不足,会贻误时机,这才差遣一名弟子给乐康千里传书,希望能得到妙光学宫的支援,然而这些天他忙于排查那妖精的同党,忙得焦头烂额,忘了先前写下的书信。

      他抱歉道,若能早些想起此事,再给妙光再写一封信告知他们妖精已被捉住,也就不必劳烦诸位从内四郡到郢城这破落地方来受罪了。

      他说的恳切,又是感激又是赔罪,听上去也是合情合理,找不出什么错漏。

      孙停又问:“那到底是个什么妖精?周道长是怎么捉住它的?”

      周蕊道:“是一条红鳞火鲤。”

      那是五日前。

      这次的水患与往年都不同,从前七八月时沧水也会涨,但从未有像今年这般凶猛到水淹半个郢城,因此不管是官府还是道观,都对此展开了严谨的调查。

      朝廷派遣的河道督查使尚未赶到郢城,元贞观的道士便发现了端倪。

      那日洪水终于稍稍退去,周蕊带几名得力弟子赶到决堤的五里亭一带调查。
      这一查,就发现了端倪。

      百姓都以为是突降暴雨使得水位上涨,将五里亭堤坝撕开了一道裂口,沧水顺流而下,又接连冲垮下游水库的四五道屏障,这才导致了沧水淹城,但他们却在被洪水冲的七零八落的堤岸处发现了些许妖气残余的痕迹。

      他们登时警觉,顺着河道一路摸索,终于在一处弯道口发现了这只火鲤。

      周蕊说,这火鲤道行尚浅,很快便被他们擒住,在他们将这火鲤捆上岸的时候,竟发现,水中蓦的闪起星星点点的亮光,如同鬼火一般刺目,不由大为惊骇。

      只见水下露出无数闪闪发光的眼珠,乍一看以为是人眼,但却纹丝不转,如同木刻。

      待他们定睛看去,才发现这是无数鱼目,滚圆的瞳孔中闪着赤色光芒,隐匿在昏暗的水下,沉默地盯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据周蕊初步估计,那时候水下起码有五十只妖精,但当时他也受到惊吓,毕竟从未同时见到这么多邪祟,因此还未来得及招呼弟子们应战,只一晃神的功夫,那些邪眼便都消失不见了。

      只留下奔腾的沧水,清晰地映照出他们几人呆滞的面容。

      周蕊道:“我们将这小妖捉拿归案后,猜想他们必定是同族合谋,于是将这妖精扣押了五日,希望能有同伙出现,试图搭救,我们就能一网打尽。

      “不料,我们埋伏了五日,却并没有任何动静,料想她已被同伙遗弃,于我们也就无用了。眼见百姓一日比一日烦躁,我便与陆守丞商定,今日午时,把这妖精押到发现它的河岸边,施以极刑,如此既可以安抚百姓,更重要的是,说不定这妖精受不住烈火烤炙,哀嚎声能将她的同伙引来,岂不是一举两得?”

      这话听起来似乎在理,但聂冲随即发问:“你如何断定,河堤溃决与这些妖邪有关?”

      周蕊道:“这些妖精不偏不倚,刚好就在沧水决堤前后出没于郢城,且这妖精身上的妖气,与五日前我们在河堤上察觉的极为相似,最为要紧的是,那火鲤被擒后,我们协同官府,在发现那些妖精的河道淤泥中,挖掘出不少溺毙的尸首!”

      孙停道:“是那些妖精借水患之由,伏于水下专门候着那些被卷入洪水中的百姓,将他们捕来当做吃食么?”

      周蕊道:“正是。”

      孙停不由得跟着愤慨道:“这些妖邪实在是罪大恶极,竟连破坏堤坝这种事都做得出来!”

      周蕊道:“所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妖邪之物阴毒,为了一己贪欲和自身道行不择手段。只是可怜我郢城百姓,无端遭受这灭顶之灾,不知有多少人因此丢了性命。”

      那片水域已被前来看热闹的百姓们团团围住,柳浪他们凭借身份优势,才得以穿过水泄不通的人群,站到最前面。

      元贞观的道士们在泥泞的河道旁用柴草架起了一座拱形的高台,正中央跪坐着一名妙龄少女。

      女子容貌俏丽,身着赤色彩衣,两袖如同戏子穿着的水袖一般长短,松散地挂在柴草之间。她琵琶骨的位置上果然被牢牢打入了一对缚妖枷,但她本就一身鲜红,因此根本瞧不出半点血迹。

      她披散着头发,挣扎着抬头,看向地面上这群愤慨的百姓,却是满眼的绝望。她浑身颤抖,闪烁的眼眸最终落在台下举着火把的靛袍道士身上,眼中最后一点光亮也随之消失了。
      她呆呆跪着,任凭激动万分的百姓对她口出秽语、侮辱谩骂。

      有几个百姓“有备而来”,他们从袖子里掏出烂菜叶、臭鸡蛋,铆足了劲往那妖精身上砸,周围的人见了也不甘示弱,纷纷弯腰捡拾地上石子,争先恐后地砸过去。

      女子一动不动,除却有些石子刚好砸在她的肩胛上,她忍不住吃痛了几声,其余时候都像个死鱼一般,面无半点人色。

      举着火把的道士见周蕊来了,赶忙上前请示,周蕊四处看了看,问:“陆大人没来?”

      一名道士上前答道:“守丞大人说他见不得这些东西,就不来了。”

      周蕊点点头,示意那道士可以开始。

      百姓们更加激动了,他们重重叠叠地往前倾轧过去,后头的人想看的更仔细些于是没命地往前挤,前头的人不想让出空档便故意往后推搡,这样一来一回,骂声四起,场面一度失控。

      但当他们见那道士举起手中的火把,将要点燃妖精周遭的柴草时,都登时安静了下来,个个屏住呼吸,睁大眼睛畏惧地看着。

      火把的烟气飘到眼前,那木然的女子终于有了反应,她瞪大了眼,一点一点往后面缩着,拼命地摇头,嘴巴一张一合,却一个声也发不出。

      柳浪心道,这妖精怎么回事,为何既不哭嚎,也不呼救?

      周围的百姓见了那女子终于有所畏惧,更加兴奋,尤其是那奉命行刑的道士,大约先前从未有过这般万众瞩目的时候,得意之色几乎都写在了脸上,他故意放慢了动作,一来是想吊一吊百姓的胃口,二来是有意要吓唬这惊恐万状的妖精。

      这时,那女子长长的衣袖在她不断后退中被横生的柴枝划破,露出袖中的手臂来。

      柳浪瞪大了眼。

      她的手臂上,布满了星星点点的红鳞。

      这分明还是个刚刚修成人形、尚未完全开化的小妖!

      “等一等!”柳浪高声道。

      他这一声,立刻将在场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去,包括那蜷坐着瑟瑟发抖的火鲤精。

      周蕊诧异道:“道友这是做什么?”

      柳浪也不知自己在做什么,明明这一切都十分合情合理,这妖精为祸一方,确实该死,尽管方法不太人道,但若能因此安抚郢城的百姓,他们这些妙光来的外客,也不该置喙元贞观的作为。

      但就在他看见那妖精尚未褪鳞的手臂之时,他脑中忽然闪过方才在元贞观中,宋芜青擦身而过时说的三个字。

      “不是它。”

      或许这个“它”,应当是“她”。

      或许是我疯了,但既然出了这个头,就出到底吧!

      柳浪一咬牙,便在自己同门四人以及一众外人疑惑的目光里站了出来,走到台前,从愕然的道士手中接过了火把。

      那道士反应过来,又惊又怒:“你干什么你?”

      柳浪面朝众人道:“我以为此事不妥。”

      周蕊诧道:“哪里不妥?刚刚在路上道友不是还赞同的么?”

      柳浪确实感到不妥,可他一时无法思索清楚,到底哪里不对劲,哪里让他感到怪异。

      他稍加思忖,决定先摆平激愤的人群,于是扬声道:“我认为,不该这么快处决了这妖精。”

      周蕊道:“可……”

      他门下弟子有人站出来指责道:“这妖精害人无数,我们师父这么做是顺应天意,也是为郢城的百姓报仇雪恨,你一介道士,怎么还为妖精求饶?”

      台下百姓立刻炸开了锅,对柳浪这个生面孔投以愤恨的目光,纷纷大呼小叫着让他滚下台来。

      对此,柳浪扬声道:“诸位先别急着骂,冷静想一想,这妖精不过百年道行,方修成人形,必担不起这次祸患的主导之位。若此时将她烧死,不仅引不出背后同谋不说,反倒白白折损了唯一的线索。”

      见众人勉强冷静下来,周蕊质疑道:“就是因为引不出背后的元凶,我们这才决定先将这妖精处死,以儆效尤。”

      “引的出。”

      柳浪伸处手,在那女子面上一晃,只见他再度向众人摊开手时,手心里凭空出现了一个菱形物什。

      这东西薄如蝉翼,如同心脏一般,轻轻跳动着,闪烁着赤色的微光。

      “这是何物?”

      “共元丹。”

      周蕊吃了一惊:“这,这……怎么可能???”

      台下众人都不知所以,也不明白柳浪所说的“共元丹”到底指的是什么东西。

      就连聂冲他们也受了不小震动,向柳浪投以质询的目光。

      聂冲低声道:“……你确定?”

      柳浪向他点点头,复而镇定地转过身,一脸正色地向台下不知情群众解释起,何为“共元丹”。

      妖精大都离群索居,各自为生,但,也有例外。

      传闻有些妖精生来便偏好群居,它们日夜相依,一同捕猎,一同修炼。时日长久,便会从中诞生出一名道行较高的领头人物,引领着整个群族的起居。

      为表忠诚,其余妖精纷纷贡献出自己宝贵的元神,交由这首领将其熔炼成一个整体,并再从这整体里分出小块,还给它的臣民们各自保管。

      如此一来,好处与恶果便更为极端。

      好处是,若他们遭遇了道士袭击,尽管各自妖力微薄,但统一作战时有如共用同一元神,在短时间日爆发出近乎于鬼仙的法力,顷刻间便能将敌人击溃。

      但恶果便是,若其中一个妖精单独行动时被捉住,一旦它所持有的元神块被毁,其余众妖皆会感同身受,有些道行浅薄的,甚至会直接损掉全部的修为,被迫从头再来。

      它们各自保管的小块,便叫“共元丹”。

      一般持有共元丹的,都是些法力低微到难以自保的小妖,但尽管如此,这世上所谓“共元丹”依旧仅仅是传闻而已,几乎无人真实遇见过。

      世间妖邪大都心思叵测,猜忌多疑,他们担心若是群体而居,道行难保不会被同族夺取。因此宁愿死于道士之手,也不愿多与其他妖精往来。

      天师于堂上论到此事,只说连他也未曾见过,因此对于“共元丹”,所知仅此而已。

      周蕊仔细瞧了瞧柳浪手中的物什,十分不信任:“你如何能断定这就是共元丹?”

      柳浪道:“我曾于妙光学宫藏经阁内读过与共元丹相关的孤本典籍,那上面明确记载着,共元丹四边纤长,闪烁如星子,微薄如蝉翼,你瞧,不就是我手中这东西么?”

      周蕊还是不肯相信,质疑道:“这东西我们之前搜查时怎么没有找到?”

      柳浪道:“嗐,这还不是因为这妖精正处于生死之间,不愿将伙伴一同拉入火坑,便偷偷将共元丹移出体内,想找个安全地方藏匿起来,却刚好被我逮住。之前你们只是搜查,她当然不会贸然暴露。”

      “这……”周蕊仍在犹疑。

      萧恬这时道:“闻莺兄所言极是,天师也与曾我等说过共元丹的形貌,的确是你手中那枚无错。”

      天师谢萤的名号一出,加之这些外来人士又确实身着妙光道袍,百姓们一下子便扭转态度,对柳浪所言深信不疑。

      柳浪点头,向众人严肃道:“既然如此,这些妖精知道了他们同伴的共元丹已在我们手里,必定会想尽办法来取,我们只需守株待兔,就能将那些祸害郢城的妖邪一网打尽!”

      “好!”百姓中爆发出激烈的欢呼声,他们挥舞着拳头,咬牙切齿道:“杀光他们,为咱们报仇!”

      “杀光他们!”

      “一个不留!”

      柳浪重重点了点头,注意到那些元贞观的道士的脸色,都十分难看。

      其中一人还对他偷偷翻了个白眼,转头向自己的同门小声道:“瞧,还不是来抢功来的?就他们内四郡的会出风头……”

      与此同时,柳浪余光瞥见一道熟悉人影,一名身着素衣、背着烂包袱皮的青年男子一闪而过,很快消失在人群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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