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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6、亲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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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木已成舟,元贞观的一众道士无法,只得在百姓受柳浪激起的昂扬情绪中,不情不愿地解开女妖脚上的铁链。
柳浪上去帮忙,但刚一靠近,便被不知哪里伸出来的手推了一把,还没站稳脚跟,便听那些道士讥笑道:“别别别,劳驾不起这位仙君。”
他方才的出头,是与这些道士彻底结下了梁子。
待众人磨磨蹭蹭地把现场收拾干净,将那奄奄一息的火鲤精塞进囚车里,便站到一边,等主持的指示。
周蕊压下一肚子火,向这五尊妙光来的大佛道:“道友慧眼如炬,是我思虑不周,险些折了这唯一的线索,怪我怪我。”
他说着,又向驾驶着囚车的弟子挥挥手,示意先将这女妖再拉回元贞观再说。
柳浪他们随即下意识地跟着这囚车走了几步,但周蕊忽然道:“但……诸位毕竟是外来户,不是我郢城本地有记录的道士,只怕……诸位也知道,郢城常年风平浪静,这小妖实属难得,我那些徒弟都着紧想要分一分这份功德……”
他为难地搓着手:“我怕他们对诸位,有意见啊……”
萧恬:“周道长有何指教?”
周蕊想了一会:“要不,诸位先去陆守丞那里报个道?诸位是昨天夜里来的,想必还未跟守丞大人见过面,若诸位得了守丞的许可,我那些弟子大约不会再有什么意见了。”
柳浪自然不想就此离了这妖精,鬼知道她会被转移到什么地方去,于是道:“周道长有所不知,这位守丞大人正是我们这位——哎呦!!!”
他腰上被人狠狠掐了一道。
柳浪回头,只见聂冲在他身侧,面无表情地看着周蕊道:“就如周道长所言。”
“不——”他刚想反驳,那只仍然停留在他腰上的手不客气地又拧了一把,力道比方才还要加重三分。
他扭曲着面孔,咬牙道:“……行吧。”
周蕊闻言拱手,准备带着弟子们退回元贞观去。
这时,聂冲道:“孙师弟,你一道去。”
孙停尚在发呆,脑子仍里思索着方才柳浪所说的“共元丹”,忽然被点名,不由怔怔地“啊”了一声。
周蕊刚想拒绝,却被萧恬抢了话茬,他笑道:“我们四人是公务在身,不能推脱,但孙师弟是探亲而来,反倒不必拘泥。如此甚好,多了孙师弟替我们关照,我们也可安心前去拜会陆大人。”
他见周蕊仍有话要说,于是又接着道:“周道长不必担心,我们这位小师弟只是随从照看,不会抢你观弟子半分功劳的。”
见他这么说,周蕊只得答应,挥挥手示意弟子们赶紧上路。
孙停赶忙问柳浪:“我?我跟着去做什么呢?”
柳浪小声道:“你只管寸步不离地跟着,什么也不必做,要是他们做了什么,传密给我们知道就行。”
他看一眼那囚车,又郑重叮嘱:“务必盯紧那火鲤。”
待元贞观那些一脸悒色的道士们离开后,围观的百姓觉得无趣,便也都各自散开了。
柳浪忽然想起来刚刚吃了聂冲两下掐,立刻秋后算账:“你掐我做什么?”
聂冲拔腿就走。
柳浪:“……嘿?”
陆文昶的守丞府邸在城内最高处的地界,他们便立即上路了。
沿途,祁眷小声问柳浪:“闻莺兄,那些妖精果真是聚结元神吗?我记得天师不是说,连他都没见过共元丹的么……”
“是真的……才怪啊!”柳浪笑道:“自然是我诓骗他们的。”
祁眷吃惊道:“假的?那,那个……那个东西是什么?”
柳浪伸手在袖子里掏了掏,把他刚刚塞进去的红色物什又拿了出来,托在掌上递到祁眷眼前,后者瞪大了眼睛看时,只见那四边纤长,闪烁如星子,微薄如蝉翼的“共元丹”忽而红光一闪,在他眼前变了样,化作了一片普普通通的红色鱼鳞,既不纤长,也不闪烁。
祁眷道:“这……周道长竟然没有分辨么?”
萧恬笑道:“分辨又如何,‘妙光’、‘藏经阁’、‘孤本’都搬出来了,周蕊还能如何反驳。”
柳浪道:“他没见过,我也没见过。反正元贞观也找不到证据,证明我的这个不是共元丹。”
沉默多时的聂冲忽而道:“为什么要保她?”
柳浪这才将先前宋芜青所言告知他们,并说道:“我也觉得事有蹊跷,那妖精手臂上尽是红鳞,说明她道行极低,尚未完全修得人貌。一般这种修为的妖精都会找个隐蔽地方躲藏,就怕被道士发现,怎么会堂而皇之跑到河道边上,还不要命地暴露在道士面前?”
聂冲沉思不语。
柳浪倒退着走在他们前面:“先把这妖精保下,我们也好跟进盘查,况且这些道士鬼头鬼脑,又是监视又是赶人,我觉着可疑。”
来到守丞府,这里果然气派,不仅院墙上半点污迹未沾,连巷内的整条长街都被仆役打扫的干干净净。
待府内仆役前去官府通传,柳浪他们这才第一回见到这位传闻中的侯爷。
陆文昶身量极宽,挺着个犹如八月怀胎的肚子,见到表外甥便满脸笑容,颠着一双大脚晃晃悠悠地向他们跑过来,连带着全身的肥肉都在颤动。
“我的个亲亲小殿下哟,你舅真是做梦也想不到还能见着你……要不是那杀千刀的萧璧舟参了老子一本,老子怎会流落这个鸟不拉屎的破地方当这个鸟官!哎呦喂,就盼着哪一日陛下能开恩,让我回去……我真是呆不下去了这鸟地方!”
听见自己父亲的名字,萧恬一怔,随即与柳浪对视一眼,两两轻笑。
他说的越发激动,甚至试图用肥胖的身躯去拥抱聂冲,后者倒退三步保持距离,漠然道:“还不是你自己贪的。”
陆文昶一拍大腿,腿上的肉如同扇子似的晃起来,他痛心疾首道:“话不能这么说啊我的乖外甥,咱可是一家人呐,哪有一家人不帮着一家人,反倒去帮外人说话的?”
聂冲嘴角一抽,扭过脸去。
陆文昶上下端详了一阵乖外甥,忽然吃惊地大叫起来:“乖外甥啊,怎么回事啊!”
聂冲受不了他神经质的大呼小叫,皱眉道:“又怎么了?”
陆文昶指着他的衣袍,颤声道:“圣上赐的那件呢?怎么没穿?难不成……跟你的倒霉舅舅一样,闯了什么祸,那衣服都让人给扒拉了??”
聂冲闭了闭眼,柳浪忍不住笑出了声。
聂冲:“我特地换的,已经禀明陛下。”
陆文昶表示不可思议:“换衣裳做什么?亮敞敞的,一看就知道我外甥跟别的庸俗道士不一样,这黄不拉叽的,哪能跟御赐的金衣比!”
聂冲道:“我取来送你,你穿上如何?”
陆文昶赶紧摆手:“不不不,小殿下又开臣玩笑,这御赐之物哪能送啊,这不是要了你舅舅的命嘛。”
聂冲摇摇头,只当没听见。
陆文昶又问道:“你母亲还好不好?姨母呢?皇后娘娘可还好?陛下身子还康健?”
聂冲道:“一切都好。”
陆文昶踌躇了一阵,试探着问道:“那陛下……有没有提起过我?有没有……”
他艰难地组织语言:“朝里有没有让我回内四郡的消息?”
聂冲:“好好当差,乐康的事不用你费心。”
陆文昶:“到底有没有?好外甥,你舅舅在这鸟地方遭了五年的罪了啊,年年不是洪水就是雪灾,走了蝗虫又来鼠疫,简直没完没了!你要是再不想法子把我弄回去,就是要你这唯一的表舅死在外头啊!”
聂冲从牙缝里挤出话来:“没有。”
陆文昶刚要哭天抢地,聂冲复又说道:“母亲说了,若还敢惹事生非,就算你死在郢城,她也绝不会再帮。”
听到公主名号,陆文昶赶紧将试图去拉扯聂冲的两只手收了回来,接过下人递上来的帕子醒醒鼻子,蔫头耷脑地应了一声:“是。”
见他们“叙旧”完毕,柳浪这才走过来谈正事。
陆文昶瞥了柳浪一眼,不知这人是谁,也不把他放在眼里,道:“你哪位?有何事啊?”
柳浪:“在下乐康柳浪,柳闻莺,是小郡王的同窗,特来求大人允准我们调查郢城水灾一事。”
他态度恭谨,但陆文昶却懒得搭理他,转向自己的外甥笑道:“乖外甥勇武不凡、心系百姓,竟然为这么桩小事千里迢迢跑到这鸟地方来受罪,堂妹若是得知殿下吃苦……”
柳浪道:“郢城数千百姓罹难,您身为父母官,竟觉得这是小事?”
陆文昶最烦别人在他说话时打断,骂道:“我在跟我郡王外甥说话,你算什么东西,也敢来插嘴?来人呐,把这臭小子给我轰出去!”
“你闭嘴!”聂冲厉声道。
陆文昶:“听到没,你给我闭嘴!……啊?”
他发现聂冲对自己怒目而视,不由茫然道:“是,让……让我闭嘴?”
聂冲一言不发,目光像刀子一样剐他,陆文昶打了个哆嗦,赶紧退到一边道:“我闭嘴我闭嘴……”
柳浪:“陆大人,我方才说的事,您是否允准?”
陆文昶蔫头耷脑,也不想是什么事,就随便挥挥手道:“准了准了。”
听了这话,聂冲当即转身,陆文昶表现出试图挽留的意思,但他的乖外甥却连个好脸都不留,冷声说了句“别送”就扬长而去,他不敢多说,只得背着手站在门边唉声叹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