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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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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陆陆续续走进来几个人,面容或熟悉或陌生,无一不透着精心装扮过的仪式感。
李新月被人群冲散在角落里。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始终感觉有一道视线缠绕在身上。
“人来得差不多了,大家找个位置先坐吧。”
刚刚站在魏一鸣身边的男生招呼道。
李新月记得他,那是他们高中时代的班长,叫罗丰。
之所以对他印象深刻,不光是因为他显赫的班长身份,还因为他是同桌周晓晓情窦初开的对象。
在所有同学都埋首苦读的高中时代,只有周晓晓捧着个大镜子左照照右照照。
凑近了看,镜子里映着后座男生的影子。
李新月故意逗她,“你瞧,那不是我们的老班长吗?”
周晓晓闻言,害羞地低下头,脸颊爬上一抹可疑的红晕。
当事人为了缓解尴尬,拍拍凳子,冲着李新月唤道。
“新月,你坐这里吧!”
两人在桌尾坐下,十分不起眼。
主桌附近,一小撮人在那客气地互相谦让。
“来,班长坐这个位置吧!”一个胖胖的男生提议道。
罗丰挠挠脑袋,满脸为难。
“我现在跟着魏一鸣混,他可是我老板。”
胖男生见风使舵道:“那就魏老板坐,魏老板坐。”
这一来二去的,费了好大一会儿功夫。
魏一鸣也没再谦让,脱下身上的外套,大方落座。
内搭的黑色毛衣勾勒出他姣好的身段,高领半遮的脖子上戴着着银色的十字架项链。
黑白相映,链子上的细钻闪着耀眼的光。
周晓晓偷摸着瞅了魏一鸣几眼,凑在李新月耳边窃窃私语。
“你看看魏一鸣,罗丰说他现在是逐月的老板。那小子现在发达得很,你看那衣服,纪梵希的,你看那项链,蒂芙尼。任他从手里漏点沙,都够你吃够你用一辈子的,肯定比现在……”
“周晓晓!”
李新月面上发窘,她不晓得周晓晓带她来居然是存了这样的心思。
这算什么?
她又算什么?
周晓晓突然停了,这么多年的交情,她不可能不清楚。
李新月身上,最不值钱的就是那点可怜的自尊。
可是最值钱的,也是那点自尊。
“我当你没说过。”李新月冷言道。
周晓晓自觉失言,不吭声了。
服务生从冷盘开始上菜,摆盘精致的菜肴铺满了餐桌。
各种寒暄声渐起,大部分都是围绕着主桌的那几位。
水往低处流,人却往高处走,慕强与趋利是本能。
在听到魏一鸣、罗丰和另外一个合伙人打造了逐月游戏公司,并计划今年在纳斯达克上市后,在场无一不发出感慨。
“果然是我们的班长和数学科代表,真给高三6班长脸啊!”
罗丰笑着摇摇头,不经意地把话题带到了角落里的这一拨人。
他班长当了这些年,统筹过大大小小各种活动,习惯了无差别照顾到每个人。
跟周晓晓有一搭没一搭聊了几句之后,话题到了李新月这儿。
“那新月呢?新月现在在哪里工作啊?”
魏一鸣放下手里的杯子,不露痕迹地抬起头。
李新月不卑不亢地回答,“在超市打工,就是南淮路上的永乐超市。”
跟在场动辄创业者动辄体制内的同窗相比,委实寒碜了不少。
一个女生打圆场,“是会记或经理的职位吧。女孩子做这样的职业也挺好的,风吹不着日晒不着。”
“不,是理货员。”李新月打破了她好意的圆场,“我高中都没毕业,即使有好的差事,也没那个福分。”
魏一鸣望着她,眼里一抹隐匿的沉痛,转瞬即逝。
众人纷纷识趣地转向其他话题,不再搭理她。
李新月也乐得清闲,专注地拿筷子夹面前的凉拌粉皮。
小小的一碟,很快见了底。
李新月挺无趣地放下筷子,这一桌子人无一想见,这一桌子菜也索然无味。
这一瞬间,她竟不知道自己为何要来。
热闹是他们的,喧闹是她们的。
她什么也没有。
期间上菜,魏一鸣凑在服务生的耳边说了什么,对方点点头。
不久,服务生折而复返。又端上来一个菜。
这一回,他没有放在旋转台上,而是直接放在了李新月的手边。
是一碟凉拌粉皮。
李新月直觉去看主桌上的人,那个位置却不知什么时候空了。
酒过三巡,男生们都有些醉了。
尤其是罗丰,他面颊红红,喝得很是尽兴。
众人起哄,“罗班长再来点儿,你老板没喝酒,让他送你!”
罗丰听了,连连摆手,“那可不行,他新买的玛莎拉蒂总裁,宝贝得紧。要是我一不小心吐在他车上了,年底的分红就别想了。”
说着说着,有人意识到魏一鸣已经离席很久了,便问:“待会酒席钱怎么分?哎,魏老板呢?”
罗丰接道:“去结账了呗,有这么大个金主在,你还想着抬竹杠?”
众人哈哈大笑,酒局将散。
周晓晓拿出手机叫车,转头问:“新月,你怎么回去?”
“我离得近,走回去就行。”
夜晚的街道比想象中的要冷,路边积雪化了,滴滴答答从房檐上、雨棚上落下来。
地面一片潮湿。
宴江南是集民宿、园林、餐厅为一体的五星级度假酒店,占地约5000平方米。
这样大的建筑面积,市区也容不下,自然地处偏僻。
这样的地方,白天是世外桃源,晚上却是路灯昏暗,颇有萧瑟之感。
李新月沿着绿化带往前走。
走着走着,身后陡然出现一束光。她回头,看见一辆开着近光灯的跑车,车身是像夜一样深邃的蓝色。
她侧过身,贴在路边,想让它先过去。
却没想一个踉跄,一脚踩进了路边的花坛。
花坛里满是融化的雪水,没入土,泥泞不堪,染黑了她的白球鞋。
那辆漂亮的跑车缓缓驶到李新月的身边,却丝毫没有离开的迹象。
车窗摇下,露出一张完美到无暇的脸。
是魏一鸣。
他从主驾探过身,推开副驾的车门,“外面冷,上来吧,我送你。”
李新月在社会上经历了六年的毒打,早学会了服软。
若是拒绝,能逞一时口舌之快不错,代价却是要迎着寒风徒步几里地回家。
她才没那么傻。
李新月灵巧地跳上车,“那就麻烦您了。”
魏一鸣没想到她能答应得那么干脆,微微有些晃神。
他的眼神无意识地落在她身上。
看者无心,被看之人却浑身不自在。
李新月低头看了看脚下的真皮提花毯,跟车身很搭的蓝色,上面印着白色的三叉戟。
鞋底的泥刚巧不巧地糊上了纯白的图案。
她拘谨地抬起双脚,动也不敢动。
“没关系,一块车垫而已。”
魏一鸣局促地收回视线,发动汽车。
她又小心翼翼把脚放了下去。
汽车平稳地行驶在静谧无人的街道。
车子里同样静得可怕,李新月想现在汽油也挺贵的,白白蹭了人家一趟车,起码的场面话总还是要有的。
她刚鼓起勇气准备从晚上的菜品开始唠起。
对面的人却突然开口了。
“这些年,你过得好吗?”
她过得怎么样?
自从父亲离世后,好像从来没有人这样问过。
爷爷奶奶视她为丧门星,母亲视她为血仇,连她自己都日日煎熬,觉得活着的每一天,每一分每一秒,都是从亲生父亲滚烫的鲜血中汲取的时光。
唯有死去才是解脱。
李新月转头打开车窗,冰冷的风铺天盖地而来,打散了她心上的一点郁结。
“打工、赚钱、养家,忙忙碌碌一天,庸庸碌碌一月。寒来暑往,这六年就这么过来了。”
不想过多地谈论自己,李新月把话题又抛了回去,“你呢?为什么回来?”
“回来找你。”
他的目光又重新落在李新月身上,像冰融化得温柔缱绻。
可她却没有看到。
窗外的风太大,汹涌而急迫,像一块绸布蒙住她的眼睛和口鼻。
李新月讪讪地摇下车窗,转头问:“你刚刚说什么?”
魏一鸣自嘲地一笑,瞬间将眼里的情绪收了个干净。
“倦鸟归巢,浪子回头,你姑且这么认为吧。”
好缥缈的说法。
方向盘上,他的手握紧了又松开。
“除此之外,我还想求得一个人的原谅。”
李新月还没傻到什么都往自己身上靠,白吃了人家一顿饭,虚伪的客套总还是要有的。
“虽然我不知道魏老板说的具体是什么,但作为曾经的老同学,我祝你成功吧。”
又是一路无言。
当汽车稳稳停在熟悉的老旧小区,李新月才恍然发觉,自己并没有告诉他家里的住址。
小区门口的秃树上挂着零零星星的细雪,被路灯映成暖色的黄,跟天上的月亮交相辉映。
李新月打开车门,跟他道谢。
魏一鸣坐在阴影里,连眉眼都染上了阴郁的灰。
“六年前的那件事,我很后悔。如果当时我没走,我们,会是什么结局?”
李新月不知他为何突然提起这不开的一壶,但委实毫无意义。
她是这么想的,便也是这么说的。
“都过去了,别想了,没意义。”
夜深了,回去洗洗睡,明早还要去超市上班。这些曾经的人,曾经的事,不过大梦一场。
人长大了,犯了错,罚总要自己受。
身后的人却不依不饶。
“可是我还想追你,我还爱你。”
李新月的脚步顿了一顿,再抬起时已是再无犹疑。
“把你的爱收一收吧,怪不值钱的。”